第165章
青姨娘管著館中眾人,任何人出去都要經過她的同意,一般除了使喚到別處送東西傳話以外,丫頭們就得不到出門的機會了。春瑛兩次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尋姐姐秋玉,都沒獲得允許。其他人來拜訪姑太太和表小姐時,她和其他丫頭又總是被派上一兩件差事,等事情辦完了,人也走了,因此,雖然三少爺來過幾回,她卻連一句話也沒跟他說上。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來看女兒時,秋玉跟著來了,又尋機會找到房間里來,春瑛還沒跟她說上幾句話,青姨娘便聞訊而至,說是要和侄女兒們好好聊聊。
春瑛心中暗暗猜度,她要想跟秋玉說話,有的是機會,其實她是在提防自己傳遞消息吧?這麼一想,春瑛就覺得沒意思了,明明是清白的,何必叫人誤會?便不再想辦法出去或是跟來人說話,每天只安心做自己的活。
時間一長,她又覺得晚香館的生活雖然悶了些,還是很悠閑的,上頭沒有大丫頭剋扣打罵,其他丫頭婆子又很少生事,錢照拿,活輕鬆,這樣的日子可比在浣花軒強多了,如果行動上能再自由些,她寧可不回三少爺那裡去。
聽到她這麼說,十兒嗤笑:「我就知道你這懶丫頭,定會打這個主意!想也知道,咱們在這裡侍候的是小姐,有什麼可爭的?若是府里的小姐,還可以多討好討好,掙個體面,將來得個好出路,可這親戚家的小姐,侍候好了不過一句誇獎,侍候得不好,也只是交回太太手裡吃頓板子,將來該幹嘛幹嘛去。在親戚面前爭閑氣,不但丟了侯府的臉,自己也要吃虧,何苦來?」
春瑛想想,果然是這樣:「那我還真希望表小姐在府里住得久些呢,讓我們也多清靜幾天。」
十兒瞥她一眼:「你想得倒美,你當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就是好事?我方才說了,這是親戚家的小姐,咱們不管侍候得好不好,將來的前程都是定不下來的。浣花軒再鬧心,咱們也是侍候過小侯爺的人,說出去臉上有光,別人自然不敢小瞧,可長年留在這裡,等年歲到了,不過是被管家隨意配人,哪有什麼體面?若是貪圖如今的清閑,就忘了日後,將來有你哭的。」
春瑛心中一驚,但很快又淡定下來。她將來總是要想法子脫籍出去的,只要等到周念回來……
她偷偷看了十兒幾眼,又有些不安:「那……那該怎麼辦?表小姐會在府里住多久?等她走了,咱們……會被調到哪裡去呀?」
十兒撇撇嘴:「自然是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不過,若是院里還有空缺倒好,若沒有,咱們就只能象你先前那樣,閑在家裡等時機了。萬一到了年紀,還沒法回院里去,就只好認命……」她看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不過,這要看咱們侍候的這位表小姐,是不是真的會……」
春瑛眨眨眼:「什麼意思?」
十兒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太太好象有意聘這位表小姐當咱們的三少奶奶,老太太和侯爺也是贊成的,如今只看姑太太的意思,因表小姐還在孝中,正經議婚要在除孝之後,不過據人說,有七八分能成。你想,要是表小姐真成了三少奶奶,咱們這些跟著侍候的人,自然是體面得緊。」
春瑛的腦中迅速浮現出「紅樓夢」三個字,立時便對這門婚事不看好,但面上並未流露出來,只是問:「你確定嗎?我覺得……表小姐未必願意呢。」不然也不會這麼提防侯府。
十兒輕拍她一下:「傻子!三少爺有什麼不好?門第兒、根基、長相、人品、學問、性情……又是親上加親,這幾日我冷眼看著,表小姐雖然淡淡地,又重規矩,待底下人卻並不嚴苛,她當三少奶奶,豈不是比外頭不知底細的千金小姐們強一百倍?咱們以後,可是要看主母的臉色過日子的,若是個刻薄的主兒,咱們還怎麼活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瑛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三少爺不是賈寶玉,表小姐的性情也跟林黛玉不太一樣,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他們說不定會很相配,可是現在……三少爺的父母對錶小姐的家產有企圖,三少爺本身意願不明,而表小姐的敵意卻相當明顯,他們哪裡還有幸福可言?
十兒還在那裡感嘆:「我覺得這事兒興許真的能成,你沒瞧見浣花軒的人近日常來請安么?從那個曼如,到底下的容兒、小凌,一個也沒落下,除了露兒只在頭一天來過一次,其他人都來了好幾回呢。姑太太身子不好,她們便只拜見表小姐,還總是說好話。若不是想要提前巴結,她們何必來得這樣勤?連老太太屋裡的琉璃和太太屋裡的芍藥,也不過是每天奉命來一回罷了。」
這小道消息傳得倒快!
春瑛想起前幾天來過的曼如,皺了皺眉:「曼如自那天回去后,好象就沒再來過了?」
「那倒是,不過在你進來前,她可是一天來兩回的。我看得出表小姐都有些不耐煩了,只是看在三少爺的面上不好趕人罷了。活該!曼如這丫頭,一肚子壞水,我就等著三少奶奶入門后折騰她呢!」
春瑛低下頭,慢慢地縫著布袋的系帶,只是不說話。曼如會怎麼樣,她一點都不關心,可是,原本還以為到了一個平靜的院子,結果卻是浪口風尖……
院里傳來陣陣喧嘩聲,似乎又有人來了。春瑛已經習慣了這種情形,連頭都沒抬。十兒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把手裡的針線丟下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手裡已經拖了個人,卻是久違了的露兒。
春瑛忙起身問好:「露兒姐姐,你怎麼來了?快請坐!」露兒溫柔地笑著,往床邊坐了,拿起她們做的布袋瞧幾眼,又問了問她們在晚香館的起居,才道:「聽起來你們過得不錯,這就好,且安心當差吧,不必想太多,三少爺不會虧待你們的。」又轉向春瑛:「三少爺說了,原本是打算調你回去的,只是曼如回了太太,說是三少爺年紀大了,浣花軒丫頭太多,打算裁掉幾個。他怕你才進來便又被革出去,就給你找了這個地兒。你先干著,日後再說別的。」
春瑛心裡的疑問有了解答,忙開口應了,又問三少爺好。露兒笑了笑,沒正面回答,只是拉著她倆人坐下,瞥了門外一眼,才正色道:「我今兒來,原本只是有事稟報表小姐一聲,順道來看看你們,有一句話,要說給你們聽,是三少爺特地囑咐的。」
春瑛和十兒見她說得認真,便也收起笑臉,垂手聽訓。
只聽得露兒道:「在這晚香館里,有各個院子派過來的丫頭婆子,人多嘴雜,各人也有各人的心思。但你們是三少爺跟前的人,需得認清楚誰才是主子,若有人叫你做些古怪的差使,你們應當心裡有數,別盲目聽從,遇到事彼此多商量,不要輕舉妄動,知道么?」
春瑛暗暗吃驚,三少爺這話的意思是……叫她們別參與進去嗎?看來他對霍家的家產並沒有企圖。她悄悄鬆了口氣,乖乖應了。
十兒小聲問:「露兒姐姐,若是……南棋姐姐或玉蘭姐姐叫我們做事呢?」這兩位都是太太院里的二等丫頭,南棋還曾經是一等,論身份資歷都在她們之上,要是正經發話,她們可不好拒絕。
露兒笑了笑:「這有什麼?她們又不是你們的主子,難道你們手裡就沒活要做?實在不行,先問過表小姐或青姨娘的意思。若是發現她們有異動,就想法子傳話給三少爺。」她按了按兩人的肩:「總之,別丟了三少爺的臉。」
十兒掃了門外一眼,湊近了露兒耳邊問:「姐姐,三少爺的婚事……是不是真定了表小姐?近日來請安的人可真多。」春瑛聽了,也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道:「聽說曼如以前也常來,就是這幾天來得少了。」
露兒淡淡一笑:「曼如?胭脂近來正跟她淘氣呢,每日都要吵上一架。三少爺都嫌煩了,吩咐曼如,一天沒吵完,就一天不許進上房。」
「胭脂?」春瑛都快忘記這個人了,「她還在浣花軒呀?我好象隱約聽誰說過,侯爺沒收房的一個美人被配出去了?」
「那是胭脂她姐姐。」十兒道,「就是太太院里那個叫桂花的,配的還是位監生老爺,真真好福氣!我看胭脂心裡大概不是滋味呢,最近大半年的脾氣是見漲呀。」她偷偷笑道:「也難怪,她們當初進府時是四個人,如今除了她,都有了主……她年紀也不小了,興許是心急呢,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妾身不明』?」
露兒白了她一眼:「瞧你說的什麼話?這是女孩兒家該說的?叫人聽見,倒笑話我不會教人呢!」
十兒往春瑛身後一躲:「是我不對,我原忘了,姐姐跟她是一樣年紀……」
露兒臉一下漲紅了,咬牙擰上她的臉:「小蹄子,我叫你胡說!」春瑛笑著攔她,又暗示十兒快跑,急得露兒直跺腳。
她們在這裡打鬧,卻沒看見,門外人影一閃。錦繡悄無聲息地退回了正屋,來到霍漪身旁,彎腰在她耳邊稟報一番。
青姨娘坐在圓桌對面,抬頭聽了一會兒,神色一松,笑道:「瞧,可是我說的,那兩丫頭原是本分人。」
霍漪笑了笑,盯著手中的賬冊,若有所思:「她們是本分了,可其他人卻未必……」
青姨娘心中一動,壓低了聲音:「小姐擔心的可是其他幾個丫頭?」
霍漪笑了笑,小聲道:「就象姨娘先前說的,三表哥院里來的兩個丫頭,一個是母親舊婢之女,一個是洒掃上的小丫頭,想來也沒什麼不妥之處,更何況她們自來了晚香館,便一直安分得緊。我顧慮的卻是那兩個年紀大些的,若不是管家送了玲瓏和檀香過來,只怕她們此刻已經在母親與我身邊侍候了。她們一個愛到處交朋友打聽閑話,另一個卻把自己關在屋裡,少與他人來往,怎麼看都覺得古怪。」
青姨娘道:「這兩個丫頭都是從如今這位舅太太的院里來的,聽說都是她屋裡的二等丫頭。那個性子孤僻的,來歷可不簡單,原是侯府大總管的嫡親孫女兒,從小兒也是錦衣玉食,過的日子如小姐一般,進府來當差,不過是應個景兒。我聽別人提過,她原是一等的,不知為什麼得罪了舅太太,才降到二等,在那院里也很受排擠。」
霍漪有些好奇:「這又是什麼緣故?既是大總管的嫡親孫女兒,應該很有體面才是呀?」霍家老管家的女兒,就由她母親作主,配了一門極好的親事,象這樣身份的家生子,就算是看在她父祖份上,也不該作踐才是。
青姨娘抿嘴道:「這說來就話長了,她原是在那位二表少爺院里侍候的,還是一等大丫頭,只是不大受重用,那位少爺去年被送到山莊里專心讀書,原本身邊侍候的人,除了留下幾個婆子看房子外,都分派到別的地方當差去了。這南棋運氣好,被舅太太挑到自己院里,仍是一等,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才被閑置的。花姨娘曾經說漏嘴,說是因為二表少爺的緣故。我猜想,大概是舅太太氣惱那南棋心存故主?」
霍漪眨眨眼:「那南棋不是侯府大總管的嫡孫女兒么?她家裡人怎的不想想法子?」
「自然是想過的。」青姨娘笑道,「只是王家如今大不如前,太太起用了幾位年輕的管家,替王總管分憂,加上那位二表少爺又不在……幸而他家是幾輩子的老人,王嬤嬤年輕時也曾在老太太身邊侍候,在府里很有些體面,因此那南棋在舅太太院里,只是受些排擠,還沒人敢公然糟蹋她。只是聽說最近有幾家人到太太面前求恩典,想要南棋配自家的兒子,太太有些意動。王家生怕她胡亂將自家女兒許出去,才讓王嬤嬤出面,求老太太發話,把南棋調到咱們院里來的。」
錦繡忍不住發問:「那位總管既有這樣的能耐,何不早早把孫女兒調開?或是直接領回家去?想來他家也不缺這一份月錢。」
青姨娘笑道:「王家能在總管這位子上坐穩那麼多年,你以為是靠什麼?不管在外頭如何,那位王總管在老太太、侯爺跟前可從沒忘過自己的本分,除非老太太、侯爺明言恩典,不然他家每個兒女到了年紀都要進府來當差的,因此老太太對王家極信任,當初好不容易得了男丁,也特地叫王家的媳婦兒來做奶娘。只可惜天意弄人,侯爺有了嫡子,那位二表少爺就身份尷尬了。」
霍漪聞言不由得想起最早認識的大表哥,很想知道為什麼二表哥會是好不容易得來的男丁?難道年紀最長的不是大表哥么?她想問青姨娘,卻又顧忌到丫環們在,覺得自己這樣私下打聽舅舅家的隱私,似乎不大合禮數,忍了又忍,才冒出一聲:「哦……」
青姨娘沒察覺到自家小姐的心思,仍在繼續道:「王家這些日子裡戰戰兢兢的,比先前那位舅太太在世時,還要老實些,不過最終還是沒忍住,想法子把孫女兒調了過來。這倒不是壞事,一來在侯府里,王家勢大,日後太太和小姐要吩咐什麼事,都極方便;二來這南棋與舅太太不和,應該不是她派來的探子,小姐可以安心使喚她。那南棋有太太和小姐護著,無需擔心舅太太會將她隨意配人,自然會感激、效忠於太太和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