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霍漪眼珠子轉了轉,點點頭,又問:「這麼說,我們只需要提防另一個丫頭就行了?她叫什麼?玉蘭?」
錦繡道:「這個玉蘭,看起來性子還好,也知道禮數,當著小丫頭和婆子們的面,從不拿架子,而且難得的記性極好,我叫她收拾什麼東西,下回要找時,她立時便能翻出來。若不是有個愛打聽愛說閑話的毛病,倒是個極好的幫手。」
「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霍漪淡淡地道,「她再能幹,若不可靠,就是無用。你別讓她碰母親和我的衣裳首飾,連咱們帶來的古董擺設,也盡量別叫她沾手。讓底下的人悄悄留意,看她都跟什麼人來往,她跟人說了什麼話,也要弄清楚,別叫她胡亂傳些沒根沒據的小道消息。」
青姨娘與錦繡心知她是為最近府中所傳的流言而惱怒,都默默低頭應了。這時,玲瓏從門外進來回話道:「三表少爺院里來的那個大丫頭,叫露兒的,剛剛走了。她除了十兒和春瑛兩個小丫頭外,便只跟南棋隔著窗子打過一聲招呼,其他人她沒理會。」
霍漪點點頭,錦繡笑道:「不知怎的,我對這個露兒倒不討厭,她跟她們院里的人不一樣,這幾天就只來過兩回,而且從不巴結咱們小姐。」
青姨娘道:「我冷眼瞧著,恐怕只有她才是那位三表少爺的心腹呢,先前來得最勤快的那個丫頭,叫什麼曼如的,就跟她不是一路人。」
錦繡問:「姨娘說的這個曼如,可是前幾日在院里跟春瑛吵過一架的那個丫頭?那日離得遠,沒聽清她們說了什麼話,不過這個曼如我一見就不喜歡,她看小姐時的眼神,怎麼看怎麼討厭!」
玲瓏嗤笑:「她看她主子的眼神,也怎麼看怎麼討厭!就算想攀高枝兒,說話做事也該知道分寸才好。她當自己是誰?居然勸小姐多跟她主子相處,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這話是她能說的嗎?!」
霍漪臉色沉了沉,玲瓏驚覺自己失言,訕訕地低頭退到一邊,錦繡飛快地轉著腦子,想要扯開話題。青姨娘見狀,嘆了口氣,勸道:「小姐,我說句公道話,你別惱。其實太太也是擔心小姐日後,才存了這個心思。咱們來了這幾日,冷眼瞧著,也知道老太太與侯爺待太太是真心,只是有人心懷不軌罷了。有道是血濃於水,太太多年不見親人,如今好不容易團聚,自然是希望能在他們身邊多待些日子的。二爺家與咱們多年不來往了,小少爺又遲遲不來拜見,太太是怕小姐日後無依無靠,才想將你託付給娘家親人……」
霍漪淡淡地伸手阻止她繼續:「姨娘,別說了。這事兒我心裡有數。」收回手,她眉間浮現出一絲哀傷:「母親太過信任娘家人了,我卻不能不提防,這是霍家幾代人掙下的家業,若是為我一人,叫別人佔了去,日後我哪裡還有臉面去見父親?!」
青姨娘心中大慟,忙轉過頭,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她的小小姐怎的這般命苦?不過十三歲,就要承受這樣的重擔。她既埋怨嗣子的生身父母不識禮數,遲遲不來拜見,又懊悔過去沒有提醒太太,請老爺早日為小姐定下婚事,小姐何至於連個依靠都沒有?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試探地說:「只可惜顧家合家在任上,若是顧大人能看在跟老爺的交情份上,助小姐一把……」見霍漪沉默不語,又補上一句:「不知他家幾時進京?太太與他家太太交情也是極好,從前常常開玩笑說要結……」
「青姨。」霍漪抬眼望她,「不要說了。」青姨娘只得住了嘴,但始終心有不甘。霍漪嘆了口氣,卻發起了呆,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問錦繡:「方才露兒說的那場法事,是在清明那天辦么?」
「啊?是。」
霍漪低頭沉吟,再抬起頭來時,目光已經恢復了堅定:「青姨,你叫人傳信給管家,叫他那日備齊祭品,一併送到廟裡,記得多帶幾個人。我要親自走一趟,等法事完了,咱們不回侯府,先往二叔家走一遭。」
青姨娘驚訝地道:「小姐是要去見小少爺么?可是……依禮該是他前來拜見才是。」
「什麼叫禮?」霍漪淡淡一笑,「我也不過是依禮前去拜見叔叔。他心裡再不情願,總要將弟弟送過來的。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跟弟弟和叔叔生分了。說到底,我們才是本家。」
清明當天,霍小姐早早便稟明老太太和姑太太,獲得允許,在大少爺和三少爺的護送下前往隆福寺參加法事去了。姑太太原本也想去,但一早起來便頭暈,只得放棄,派了青姨娘去做代表。
晚香館一下少了十來個人,頓時安靜了許多。春瑛做了一會兒針線,便覺得煩了,打了個哈欠,丟開縫了一半的布袋,支起窗子去聞外面的花香,猶豫著是不是到外頭透透氣。
這幾天,青姨娘對她們的管制似乎鬆了些,不但出門送東西傳話的機會多了,秋玉奉命過來時,兩姐妹也能聚在一起說說話,有時候她甚至可以跟著青姨娘去別處做客。春瑛心想,反正姑太太跟前不用她去侍候,又沒什麼要緊事,她請半天假回家去看看,應該沒問題吧?不然去瞧瞧秋玉也是好的,還有夏荷與紫藤,好久沒見了,和十兒一起回浣花軒看看老朋友,也是一樁美事。
她跟十兒一說,十兒立時便連連點頭贊成,還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去尋姑太太跟前的檀香——現在晚香館里能做主的人,除了姑太太就是她了。
檀香長著圓圓的蘋果臉,笑起來極討人喜歡的,聽了她們的請求,只想了想便應了:「去吧,只是午飯前得回來,不然太太叫人時,你們不在,姨娘知道了可是要罰的。」
春瑛與十兒立時應了,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要出去,卻被南棋叫住。
南棋隔著窗子對她們道:「你們若是經過二門,替我捎些東西出去吧。」
她塞過一個布包:「是給我爹做的鞋。」
春瑛接過布包,問:「你怎麼不自己去?院里無事,檀香姐姐必會答應的。」
南棋轉過身,淡淡地丟下一句:「我不要見那些人。」
春瑛與十兒對望一眼,只得拿了布包走人。誰知到了老太太的院里,有人告訴她們,秋玉出去了,她們只好改道去浣花軒,中途先拐到二門處,將布包遞上,守門的人卻是王家的親戚,笑著接下了,再三保證會把東西送到。
春瑛見任務完成,便拉起十兒想離開,眼角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二門外走過。她立刻轉頭,上趕兩步,扶住門邊探頭往外看。
只見那人將一本書冊遞給另一人,便轉身往回走,正面對上春瑛時,怔了怔。
春瑛心中狂喜。那不正是周念嗎?!
春瑛正要出聲叫他,卻聽到十兒在後面問:「你怎麼了?」春瑛回過頭,見她一臉好奇地走過來,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
周念已經回了侯府,她怎麼一點消息都沒聽見?還有,他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眾人面前,真的不要緊嗎?他是得到了光明正大進出侯府的機會,還是已經恢復了身份?她現在該如何稱呼他?能不能跟他打招呼?
春瑛偷偷回頭瞥了周念一眼,卻看到他朝自己微笑著輕輕頷首,又眯著眼迅速搖搖頭,便施施然往外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往外書房去。
春瑛侍候過他大半年,早已熟悉了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讓自己不要聲張,便閉上嘴,乾笑著對十兒道:「沒什麼,是我認錯人了。」
十兒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探頭往外看,看到周念遠去的身影,便不懷好意地瞟向她,忍笑拉著她往內院走了一段路,待看不見守二門的人了,才湊到她耳邊笑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是真的認錯了,還是認得方才那人,卻故意瞞我?我瞧著那人眼生,難道……是你的相好?」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地推開她:「別胡說了!他的樣子比我們老好幾歲呢!我都說是認錯了,偏你愛亂猜!我是……」眼珠子一轉,「我是覺得他有幾分象我二叔家的鄰居,奇怪他怎麼會來,才那樣吃驚的,結果仔細一看,根本就是弄錯了!」
十兒一臉失望:「原來是這樣……」頓了頓,又睜大了眼:「不對呀,他方才還朝你笑了笑!若是不認得的,他朝你笑什麼呀?」
怎麼就叫她看見了呢?春瑛心下暗惱,嘴上繼續辯解:「他哪有朝我笑?他原本就是笑著的,不過是轉過臉來時,還未收起笑罷了。」為了不讓十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她迅速拉著對方往浣花軒的方向走:「咱們別磨蹭了,午飯前可是要回去的,你就不想跟夏荷她們多聊一會兒?」
十兒聞言笑嘻嘻地不再問了,只是一路上還時不時瞟春瑛幾眼,頗有些打趣的意思。春瑛努力板著臉不說話,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其實耳根已經在發紅。不過她倒不是太擔心十兒會胡亂說出去,對方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
到了浣花軒,舊友相見,自然是一片歡喜。夏荷長高了許多,臉蛋也拉長了,出落得越發水靈,一見春瑛,便先紅了眼,撲過來摟住她的脖子,哽咽道:「好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紫藤拍了她腦門一記,將她拉開:「死丫頭,說什麼傻話?!那隻催命鬼說的,你也肯信?!」說罷上下打量春瑛一番,滿意地昂起頭:「我就知道……」卻沒說她知道什麼。
容兒小凌鄉兒等人也紛紛上來相見,春瑛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卻察覺到她們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原本還以為是曼如的話導致她們誤會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現在看到自己才會反應古怪,但紫藤夏荷看她們的神色,卻很有些不以為然,夏荷還打斷了她跟其他人的話,拉起她的手道:「春兒姐姐,咱們進屋說話,別理她們。」
紫藤和十兒也笑嘻嘻地擁著她往從前住的那間屋子走,容兒等人落在後頭,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跟上來,只是臉上訕訕地,站了一會兒便各自走開。
春瑛在屋裡坐下,四周打量一圈,微微嘆了口氣,「真懷念……」她在這裡住了大半年呢,不過屋裡的擺設似乎已經變了許多?
十兒一屁股坐在她原本的床上,道:「你走了以後,又有新人搬進來,原本的被鋪不知被曼如丟到哪裡去了,東西也叫晨兒拿了去,露兒姐姐曾打算幫你要回來的,只是晨兒一走,便不知道給誰拿去了。」
夏荷忙鑽到床底下拖出一隻大箱子,打開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半舊的包袱來,遞給春瑛:「這是姐姐的幾件舊衣裳,還有些絹花手帕,我趁著她們不注意,偷偷拿出來的。還給你。」
春瑛接過包袱,見裡面有她自己做的夏衣,也有秋玉給的舊衣裳,還有母親用老太太賞的一塊料子做的新春裝,她還沒上過身呢,本來以為這些都找不回來了,沒想到還能回到她手上,她感激地握了握夏荷的手:「謝謝你,趕明兒我得了空,一定做幾道你愛吃的點心來謝你。」
夏荷立刻高興得笑眯了眼:「好啊好啊!我要吃松仁酥,唔……還有如意糕!要玫瑰餡兒的!越甜越好!」
春瑛笑著應了,夏荷叫得更歡了,十兒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除了吃,還會什麼?我走了這許多天,你怎的就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紫藤冷笑:「她這樣倒好,真長進了,反倒天天生氣!你是眼不見為凈,我天天見那些人圍著曼如轉,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十兒翻了個白眼:「你為她生什麼閑氣?那些人愛巴結誰就巴結誰,大家心裡都有數,有幾個是真喜歡她的?不過是怕丟了差事罷了。你想想,素日跟她作對的那幾個,除了你我,還有誰得了好?我是因為姓王,上頭有叔爺爺頂著,你老子娘是從前太太的陪房,如今的太太不好動你,夏荷是因為年紀太小,沒人把她當回事。其他人,你看容兒、鄉兒……從前跟曼如拌過嘴的,如今還不是都乖乖的?誰也不想落得晨兒那樣的下場。」
春瑛好奇地問:「晨兒怎麼了?我方才在院里就沒看見她。」看了看十兒:「你好象也沒提過她。」
「不提她也罷。」紫藤道,「我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裡,只知道她犯了事,被攆了出去。有人說她在家待著,有人說她被父母嫁出去了,也有人說她在外院干雜活。這裡沒人提起她,她也是自作自受,你就別管了。」
春瑛聽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麼事?」
十兒撇撇嘴:「誰知道呀?只聽說太太在這裡丟了一樣貴重的首飾,結果曼如在晨兒那裡看見了,揭發出來,晨兒當時便被打了一頓,攆了出去。實際上到底是誰做的手腳,就只有天知道了。」
夏荷有些緊張地「噓」了一聲,飛快地跑到門外張望一番,才跑回來道:「不要那麼大聲,被別人聽見了,咱們要挨板子的!」
春瑛眨眨眼,一臉詫異:「曼如有那麼大權利嗎?!」當初梅香在浣花軒,已經是三少爺一人之下,二十多人之上的人物了,也沒到動不動就打人板子的地步,曼如沒那麼厲害吧?
紫藤輕哼一聲:「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偏有人真以為她得了太太的青眼,便給她漲聲勢,其實都是虛的。你沒瞧見這幾日,三少爺明裡暗裡都給她臉色瞧,其他人便待她冷淡了許多?」
夏荷歪著頭回想,十兒便湊前些追問:「我也聽說了!她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三少爺終於忍不住了?」
紫藤搖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她整日都管著三少爺,誰都會不耐煩的。」頓了頓,又嘆了口氣:「就怕太太又給她撐腰!也不知道這隻催命鬼給太太灌了什麼迷湯,太太怎的就那樣信她?!」
後院方向傳來一陣騷動,有幾個丫頭跑到中門上了,春瑛聞聲也撐開窗子往外看,隱約聽得後頭傳來幾聲爭吵。十兒拉了紫藤一把:「走,咱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便跑了出去,春瑛忙和夏荷一起跟上。
後院里吵起來的,卻是胭脂與曼如。看周圍人的神情,似乎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有人一臉氣憤,有人卻擺出看好戲的架勢。
曼如站在廊下,氣得臉都青了,只是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才板著臉道:「這是你的活計,憑什麼叫我做?我還要給三少爺做夏天穿的新衣,沒空!」
胭脂輕蔑地笑了笑,揚起嘴角:「三少爺的新衣?我聽三少爺說,新衣已經交到針線房了,連他貼身的衣裳,都是露兒包了去,你做的是哪門子的新衣?」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鬢邊,嘴邊帶著漫不經心地笑。她今日穿著藕合色春衫、玫紅裙子,纖細腰間系著綠色宮絛,一頭黑鴉鴉的好發鬆松綰起,只插了根水潤潤的綠玉簪,兩朵半開的海棠花,兩隻耳墜子上的珍珠足有小指指甲一般大小,一晃一晃地極顯眼。這一身打扮配著她的花容月貌,越發襯得她容色嬌艷,加上說話極有底氣,一下便壓住了曼如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