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她要做權臣
夏隸覺得她太陌生了,語氣,反應,甚至眼睛里的神情,都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燕王現在就想除掉我,待我俯首稱臣,他還能留著我?」她靠著椅子,目光冷漠:「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我可不想讓自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夏隸稍顯激動:「可你所為,並非是要稱帝。」
嬴黎笑而不語,夏隸死死盯著她:「你變了太多。」
「這必須得。」
他氣息微喘,退開幾步站著,嬴黎的意思他明白了。
她要做權臣,權傾朝野,將燕王當做傀儡一般供在皇位上,她活一日,就要讓燕王戰戰兢兢如坐針氈一日。
這可比直接殺了燕王奪取皇位要強得多了。
「你這樣做,會逼他殺了你的。」
嬴黎笑了:「說的好像我乖乖聽話任他拿捏,他就會讓我安安穩穩的活到老一樣,別說我稱臣,就是我稱帝,只要他還活著,我就終歸有被他弄死的一天,偏他偽善,騙了太多人,真把他殺了我自己也會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我必須留著他,我想結局是不會改變的,既如此,那不如讓我自己痛快些。」
「你就那麼篤定?」
嬴黎摸著眉毛笑了:「當然。」
她把大周開國以來所有的史書都啃了一遍,找嬴氏的老頭兒們反覆推演過各種結果,心裡門清。
開國之後,民力剛剛恢復一點,各地暴亂,全是反對燕王的。
當初她傻,顛顛的去平亂安民。
這要是把她和燕王的身份換一換,野豬精還不得趁火打劫?
既然稱帝了也不會坐的安穩,那她還不如拒絕,少給自己找麻煩。
她真該學學燕王的路數,做盡壞事,攬盡賢名。
夏隸也不知該如何評說自己如今的心情。
嬴黎不會稱帝,他該是高興的,最少燕王的位置保住了,但是嬴黎竟然想著把燕王做傀儡,先不說她的確有這個實力,單憑這份心機算計,夏隸實在不相信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他認識的嬴黎,會聽他的勸,會乖乖稱臣,就是一個有脾氣但心思單純的孩子,凡是涉及百姓,就會一忍再忍,寧可自己受盡委屈也會忍著。
可眼前這個嬴黎,分明不是,她有自己的打算,不會聽他擺布。
與嬴黎聊過之後,夏隸心情很複雜,他照舊被關了起來,只能祈禱燕王不要聽姜鶴的擺布繼續做蠢事。
自亂陣腳,便是如了嬴黎的願。
他們太低估嬴黎了,竟然都沒想過這是她故意設的局。
他也低估嬴黎了,他從不知道嬴黎會這些手段與心機,請君入甕這一手,她玩的太好了。
圍城半個月,燕王已經心如死灰了,這麼久,沒有一個人來救他,那些口口聲聲為他肝腦塗地的將領,大難當頭,毫不猶豫的將他拋棄。
燕王甚至開始後悔,當初為何執意要除掉嬴黎,他該聽夏隸的話循序誘導,不該著急的。
宮內大殿,燕王連穿衣梳頭都無心了,他散著頭髮,身上的衣服已經滂臭,仰躺在龍椅上,目光獃滯。
側門進來了一位美貌婦人,素服披髮,眼中含淚,到了跟前盈盈一拜:「大王,孩子們都安頓好了。」
「嬴黎想殺的是我,她不會殺其他人的,我太了解她了,你們不用害怕的。」燕王緊盯著頂上的金龍,幽幽一嘆。
隨從快步跑進來,慌張不已:「大王,叛軍準備攻城了。」
美貌婦人嚇得一驚,眼淚斷線一樣落下來,癱軟在地上,燕王笨拙的掙扎著坐起來,雙眼瞪圓,下意識的緊緊捏著扶手,肥胖的身軀緊繃僵硬。
許久,他泄了氣,再次仰躺回去:「本王絕對不會由她折辱而死,本王就算是死,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嬴黎逼殺舊主,是個忘恩負義之徒,去,取毒酒來。」
美貌婦人哭的越發傷心難過了,垂淚不已,她還年輕,她不想死。
正哭著,側門又來了一個婦人,四十多歲,風韻猶存,氣質出眾,手裡端著一隻酒壺,不緊不慢的走到燕王身邊:「我陪大王同去。」
「你...」燕王看著她:「何必呢,你曾善待嬴黎,她不會殺你的。」
婦人放下東西:「我與大王結髮夫妻,這麼多年來生兒育女,南征北戰,如今大王要走,我自然是要陪同的,雲姬年輕,孩子又小,豈能讓孩子們小小年紀沒了生母?」
「夫人。」美貌婦人哭了,仿若劫後餘生一樣慶幸。
燕王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再看自己的髮妻王氏,滿心虧欠:「這麼多年,本王冷落你了。」
「結髮夫妻,何必說這些?」王氏倒了兩杯酒:「我敬大王。」
燕王遲疑的接過酒杯,目光猶豫。
真到了死亡的檔口,他卻不敢。
王氏看著他,也沒有喝。
她太了解燕王了,他不會自殺的,他愛惜自己的性命,即便是苟活,也絕對不會尋死。
但只要燕王能活著,他就可以爬起來。
所以,王氏並沒有傻乎乎的自己喝下毒酒,她來這兒,無非就是讓燕王知道,大難臨頭,只有她這個結髮妻子願意與他一起,好叫他記得夫妻情分,重用自己的兒女。
城外,嬴黎穿著便裝,帶著十幾位大將軍駕馬來到城外,看著城樓上驚慌的士兵,她嘴角勾起。
「軍侯。」身邊的老將軍說道:「你可想好了,這一稱臣,往後再想起誓,你可就是叛臣。」
嬴黎微眯著眼:「想好了。」
老將軍點點頭,其他將軍也不多言。
嬴黎和他們都說清楚了,如今的中原民生凋敝,經不起戰亂了,再打,死的人會更多。
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他們在軍中吃糠咽菜,家眷連吃的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誰也不想再過了。
早日安定,恢復民生,對誰都好。
嬴黎打馬上前,抱拳高喊:「臣,嬴黎,前來拜見大王。」
她一聲高喊,城樓上瑟瑟發抖的守將還以為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急忙探頭出來:「軍侯說什麼?」
「臣,嬴黎,前來拜見大王。」嬴黎重複了一遍,十分享受這些人的反應。
她微微招手,士兵便將夏隸放了出來。
夏隸拖著腳步慢慢走向城門口,看見他,守城將士對嬴黎的話就徹底信了。
「她稱臣了。」守將渾身一松,激動的高喊起來:「嬴黎稱臣了,快去告訴大王。」
城樓上亂了起來,所有人都彷彿從斷頭台上撿回一條性命般,奔走呼喝。
瞧著他們的反應,夏隸唯有一嘆,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威脅,嬴黎做的很成功。
她已經成功讓燕王知道她的權勢有多大。
她活一日,燕王就會不安一日。
她就如同一柄利劍,時刻懸在燕王頭頂,懸在所有對她不敬的人頭頂。
讓他們,無一日心安。
宮裡,姜鶴與一眾老臣得知燕王要尋死,匆忙趕來,哭倒了一片。
「大王何至於此啊?」
「大王仁善,那嬴黎殺主奪位,豈能得民心?若大王身死,這天下百姓便再無活路了。」
「大王三思啊。」
他們跪著哭求,一個個聲淚俱下,燕王也被惹得落淚:「爾等忠心,本王甚為感動,時至今日,只能算是本王養虎為患了,若要本王受辱於嬴黎,本王寧可赴死。」
說著,他就要喝下毒酒,姜鶴立刻跨上去與他搶奪酒杯,另外幾人也急忙衝上去爭奪,其餘人哭求的越加賣力。
王氏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半步,冷眼看著他們,並不插手。
什麼主僕情深,還不是各自謀利。
姜鶴等人可沒少算計過嬴黎,要是燕王真的死了,那他們也活不了。
尚在爭奪,隨從便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大...大王,大王,嬴黎稱臣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燕王在一瞬間轉哀為喜:「你說什麼?」
「嬴黎稱臣了。」隨從話多說不利索:「就在城外,她說臣嬴黎,前來拜見大王。」
燕王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恨不得大笑起來,劫後餘生的喜悅幾乎沖昏他的大腦。
「恭喜大王。」立刻有人跪下,緊跟著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雖然這並不體面,但至少,他們都不用死了。
隨從急忙追了一句:「軍師已經進城了。」
燕王越發歡喜,狠狠丟掉手裡的酒杯:「快讓他來見我。」
王氏瞥了一眼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的酒杯,默默將自己手裡的酒杯也放下,往坐在地上哭泣的雲姬瞧了一眼,她那張美貌動人的臉此刻滿是錯愕。
很快,夏隸來了,燕王急忙走下去,一把拉住夏隸的手:「軍師回來,我心裡也就安穩了。」
「大王。」夏隸很是慚愧:「此次勸降,屬下未能如願。」
燕王連連搖頭:「哪裡哪裡,本王聽說,嬴黎稱臣了。」
「是啊。」姜鶴趕緊接話:「她肯稱臣,便是還有些自知之明,也只有軍師可以勸降她,軍師切莫自謙。」
夏隸看向他,欲言又止,他本該把嬴黎的打算告訴燕王的,可是,他卻不想說。
說了,誰知道跟前這些人會給燕王出什麼主意對付嬴黎?
他很矛盾。
他不願意看到嬴黎風頭過甚威脅到燕王,也不願意看到她遇到危險。
他希望嬴黎可以乖乖聽話,只做一個指哪打哪的將軍,不貪心,不貪權,老老實實的按照他的話去做。
可顯然,他高看自己的。
「大王,嬴黎稱臣,如何處置?」姜鶴問了一句。
燕王稍稍一想,問夏隸:「軍師有何高見?」
「屬下以為,大王出城相迎最好。」夏隸作揖:「事情鬧得這麼大,若是坐實了大王與嬴黎不睦的消息,只怕有人會別有居心,如今嬴黎俯首稱臣,大王出城相迎,君臣和睦,方能安定人心。」
燕王連連點頭:「你說得對,走,隨本王出城。」
「大王。」王氏急忙走近:「不如換身衣裳再去。」
燕王看看自己,蓬頭垢面,邋遢狼狽,的確不雅。
「好,沐浴更衣。」
他要體面的去扶起稱臣的嬴黎,順帶讓所有人知道,他並沒有害怕嬴黎,並沒有因為嬴黎圍城而自亂陣腳,從而一掃先前的狼狽。
城外,嬴黎坐在馬上耐心的等著,日頭很大,但所有人都很安靜,六十萬大軍列陣整齊,卻無騷亂耳語。
城樓上的守將瞧著他們,忍不住羨慕:「有這樣的一支大軍的,的確有走哪橫哪的底氣。」
他們安靜的等待著,過了許久,燕王姍姍來遲,城門緩緩打開,許多將軍都等的沒有耐心了。
嬴黎知道,這是一個下馬威。
「擺譜?我也會。」
她悠閑的等著,半點沒有下馬的打算,她不下馬,其他人自然也不會下馬。
終於,燕王騎著一條強壯的青牛出來,身邊隨從眾多。
「嘶~」嬴黎咂嘴:「心疼那條牛。」
她身邊的大將軍們都是沉穩之人,卻也點頭贊同這句話。
燕王一行端著架子出來,彷彿天子出行一般,只等著嬴黎帶兵叩拜稱臣。
結果,他們出城一看,嬴黎不但沒有沒有下馬迎候,還饒有興味的瞧著他們。
那眼神彷彿在說:你們繼續裝,我就是不配合。
登時,所有人的臉色都有點不好了。
燕王故意來遲給她下馬威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他微微示意,身邊的姜鶴立馬明了。
「軍侯,還不拜見大王。」
直接提醒她趕緊過來叩拜,誰家稱臣像她這樣?
嬴黎挑眉,慢悠悠的驅馬上前,然後抱拳:「拜見大王。」
她不下馬,也不低頭,只是抱拳,臉上還掛著笑。
燕王心裡極為不高興,可他清楚,自己不能變臉,為此只做一臉和善:「免禮,你我君臣,無須客氣。」
他被人扶著,笨拙的下牛,僅這一個動作就累的氣喘吁吁,嬴黎垂眼瞧著他,等他好不容易站穩,瀟洒下馬,動作流暢帥氣,將又胖又丑的燕王對比的渣都不剩。
「傷你之人,本王已經處置了。」燕王上前,試圖拉住嬴黎的手,這是他的習慣,「傷勢可好了?」
嬴黎不動聲色的躲開他的手:「區區小傷,並不礙事,多謝大王關心。」
僅僅三句話,燕王瞧她的眼神就變了些:「近來看書不少吧,性子都平淡了,不像先前,咋咋呼呼。」
「對,看了很多。」嬴黎繼續笑。
「是該多看書。」燕王敷衍了一句,打量了她一番,就知道她的傷沒好。
否則,她不會不穿盔甲,大概也是傷勢未愈,撐不起沉重的盔甲。
燕王看向她身後,所有的將軍依舊不曾下馬,渾身肅殺之氣,讓人心慌,根本沒有稱臣的架勢。
嬴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開口:「拜見大王吧。」
「遵令!」
眾將這才下馬,齊齊抱拳:「拜見大王。」
燕王的臉色越發難看,他清楚的明白,這是嬴黎在示威。
這些人,都只聽她的話,也只能為她所用,即便是拜見他這個大王,也是嬴黎吩咐了他們才做。
「好,免禮吧。」燕王已經極度不自然了。
夏隸想要站出來替燕王緩和局面,還沒開口,嬴黎就說話了。
她一手背在身後,噙笑道:「此次出戰南越,盡滅南越巫蠱毒醫,南疆百姓可得太平,只是可惜未能將南越滅國,不能為百姓報仇雪恨,待大王登基稱帝之後,還是當早日出兵,滅南越才是。」
這話說得燕王一喜:「這是自然。」
嬴黎能親口說出讓他登基稱帝的話,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臣等皆知大王仁義明理,賞罰分明,開國之後,必有封賞,大王放心,臣會儘快將麾下將士的大小戰功擬出來,好讓大王恩賞有據。」
燕王身後的人臉色都變了,燕王自己的臉色也變了。
什麼恩賞有據,這不是在明目張胆的要官嗎?按軍功封賞,那滿朝武將不都是她的人?
可燕王不能拒絕,此時拒絕,這六十萬大軍可以直接移平鄴城,此時答應,過後再想反悔就不可能了。
「本王必定是要好好恩賞的。」燕王決定打哈哈。
嬴黎笑了,對著一群將軍喊道:「聽見了?我就說大王仁義,必定給你們個個封爵。」
「多謝大王。」
燕王都沒來得及解釋,話頭就被堵住了。
個個封爵,那他這個皇帝豈不是個傀儡?
姜鶴等幕僚的臉色十分難看,都清楚嬴黎的意圖,卻又都不敢說話。
夏隸沉默的看著她,談條件的時機抓的這樣好,眼前的人他越發陌生了。
燕王沉默著,心裡憋著火氣,他幾乎能看見頭頂懸著一把利劍,刺不刺下,全在嬴黎一念之間。
接受嬴黎稱臣,本該是彰顯他明君風範不計前嫌的好時機,可是,嬴黎完全沒有給他機會。
回到宮裡,燕王一直沉默著,眾幕僚也都默不作聲。
「軍師,本王看嬴黎並非真心稱臣。」燕王在問責,他很想知道,嬴黎想做什麼。
夏隸沒有立即開口,稍稍一陣沉默才道:「屬下也會儘快擬個軍功明細出來,朝廷容不得一人獨大,她要籠絡人心,大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