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帕染紅
「百世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顧哥哥,既然聖上賜婚,那便是你我有千年的糾葛,命中注定的姻緣。」
吳可心皓腕凝霜雪,抬手想去挽顧恩澤的頸項,聲音又嬌又媚,半俯身貼著顧恩澤,呵氣如蘭。
「啊!!!」
殿中猝然傳來一聲驚叫。
院中的眾人猛得抬眸朝殿中望去,門外守著的吳可心的貼身丫鬟紅菊聽著自家小姐的驚叫,面色一變,抬步就朝門口跑去。
「小丫頭,且慢。」一聲尖細的聲音讓紅菊止了腳步。
紅菊頓足,半回身,眸光愣愣得看著御前太監。
御前太監緩緩睜開眼睛,他右手食指在椅背上輕輕敲打,慢斤四兩,帶了兩份意味深長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有點兒聲響是難免的。」
他話音一落,紅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整個人小臉騰得面紅耳赤,她不敢抬頭,慢慢又退到了一邊,又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看殿中的方向。
內殿。
吳可心整個人摔在地上,雙手伏在地上,手掌心由於急促落地又撐著身子,火辣辣得疼。
她半側身,抬眸看著依舊坐在椅子清冷疏淡的顧恩澤,水靈靈溫婉清亮的新月眸中飛速閃過一抹陰沉。
見顧恩澤不抬眼看她,吳可心眸光閃了閃,啟唇緩緩勾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她就這麼半伏在地上,火紅的嫁衣掩不住窈窕綽約的身姿,她拎了一角霞帔擦了擦手心,斜斜睇著顧恩澤,拉著依舊溫柔嬌媚的嗓音,似漫不經心道:
「院中的御前太監虎視眈眈,等著我們的好消息,顧哥哥——難道想欺君犯上?」
「顧哥哥」三字她喚的纏綿悱惻,嗓音嬌嬌媚媚,帶著撩人心弦的媚意。
顧恩澤鳳眸半抬,俊顏清冷如霜,淡淡瞥了一眼吳可心,復又合上眼眸。
他眉心蹙起,正在心中思忖著至關重要的事情,無心搭理吳可心。
吳可心看著他清晰凌厲的下頜線,纖長濃翹的眉睫閃了閃,垂眸,眼帘遮住了眼眸中的黯淡和晦澀。
倏爾,她又抬眸,笑吟吟笑了出來,柔聲道:「顧哥哥莫不是在意門外的和香姐姐,可,我今日入了衛將軍府,顧哥哥便是我的夫君,我生是顧哥哥的人,死是顧哥哥的鬼。」
「夫君當作磐石,妾當做蒲葦。顧哥哥若是心有顧慮,可心亦當為顧哥哥排憂解難,可心是不會讓顧哥哥擔了欺君犯上之罪的。」
她聲音徐徐如流水,又輕又軟,更是帶了幾分纏綿之意,讓人心尖都發酥。
若是再去看她兩眼,暖橙色的珠光下,她身著火紅色的嫁衣,明眸皓齒,有種國色天香的娉婷嫵媚。
這般如花美眷剖白心意,一般的男子怕不是早就神魂顛倒,暈陶陶,不知所以然。
可,顧恩澤眸光清冽,面沉如水,淡淡瞥了一眼吳可心,鼻翼輕翕,溢出淡淡一聲輕嗤:「呵。」
平淡如水,隨風而逝。
吳可心卻聽得一清二楚,她注視著顧恩澤巋然不動的俊顏,倏得耳垂有些發燙,目光不敢直視顧恩澤清冽的鳳眸。
她知道顧恩澤在嘲諷,嘲諷她半年前稱病,本差不多議好的親事一拖再拖,而後不了了之。
吳可心面頰也隱隱發燒,她承認,半年前,她與父親做了一個錯誤決定,可誰曾想,幾乎闔府傾滅的衛將軍府會被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撐起來。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趨利避害,本就人之常情,她不能拿自己的一生去賭,她不過做了千千萬萬尋常人都會做的決定。
只不過,沒想到,天縱英才,顧恩更是其中翹楚,她與父親壓錯了寶。
吳可心低垂的眉睫撲撲閃閃,新月眸中流光幾番輾轉,明明滅滅,她抬眸,望了一眼冷若霜雪的顧恩澤,又低頭,眉睫扇得飛快。
倏爾,她貝齒咬了咬唇瓣兒,似乎下定了決定。
「嗯啊——」她驀得出聲,卻不是尖叫,而是帶了兩三分媚意的軟叫。
她一邊叫,一邊抬手扯亂自己嫁衣與鳳冠霞帔。
「啊——」
她叫得嬌媚,顧恩澤抬眸瞥了她一眼,無動於衷,看著她自導自演。
院中,香香聽見房中隱約傳來的細細碎碎的嬌媚聲,小臉慘白,抬手抓住一旁的春梨,身子有些不穩。
「夫人,你要相信少爺。」錦華瞥見了香香杏眸中隱隱閃過的淚花,忙出聲安慰道。
香香低垂下眸子,眸光冷冷看著黑暗中依舊盛放的玉玲瓏。
御前太監則不知何時笑意盈盈,他望著殿中,食指輕敲著座椅的扶手,眸光有意無意瞥過香香,斂住眸光中得逞的笑意。
殿中,吳可心嫁衣已然凌亂,霞帔鬆鬆款款繞在肩胛處,她細膩如牛乳的肌膚與她姣好的肩鎖骨半遮半掩,猶抱琵琶半遮面。
她慢慢起身,踩著綽約窈窕的步子款款至顧恩澤身前,半伏身,貼著顧恩澤的菱唇又輕輕喚了一聲:「啊!」
顧恩澤不動如山,抬眸冷眼看她。
吳可心美目流盼,她水泠泠的新月眸與顧恩澤波瀾不驚的鳳眸咫尺相隔,慢慢得,莞爾一笑。
「唰。」她抽走了顧恩澤腰間掛著的一柄匕首,眸色深深望了一眼顧恩澤,旋身,蓮步輕移,柳腰搖曳,到了拔步床前。
顧恩澤起身,他心中已有了對策,無意再在吳可心處耽擱時間。
「噠。」他步子依舊不急不緩。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急促而有帶了兩分媚意的嬌喘:「嗯啊!」
顧恩澤腳步不停,面上無波無瀾,抬手拉開了朱紅的門扇:「咔。」
他抬眸,鳳眸直直望向丹桂樹下的香香,與不知為何驀然抬眸的香香四目相對。
顧恩澤腳步倏得快了幾分,大步流星朝著香香走去,鳳眸中流轉著憐惜和熠熠柔情。
「衛將軍,你這是決定抗旨不遵了?」御前太監看顧恩澤視他如無物,騰得站起身,怒目望著顧恩澤斥道。
顧恩澤側眸瞥了他一眼,眸光幽冷,唇角忽得慢慢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紅菊。」殿中幽幽傳來吳可心的輕喚。
紅菊忙抬步跨入殿中,只一眼便忙收回了目光,小臉通紅通紅,眼睛低垂著,不敢亂看。
只見吳可心衣襟凌亂得躺在拔步床上,火紅色的嫁衣與五光十色的霞帔交織在一起,如瀑的青絲披散著,絲絲縷縷的青絲撩在她略顯潮紅的面頰上。
她半依在錦榻上,周身慵慵懶懶,嗓音中似乎還帶了兩分呼吸不平的嬌吟:「紅菊,將東西拿出去吧,莫讓院中的貴人久等了。」
「是。」紅菊紅著面頰,小心翼翼將百子千孫被上那抹耀目的帕子收起,不敢打量吳可心,便輕手輕腳退出了殿中。
院中劍拔弩張,衛將軍府仆衛與御前太監帶領的御林軍,皆手撫在腰間劍鞘上,只等著一聲令下。
香香一手緊緊攥住顧恩澤的骨節分明的玉手,一手緊緊拳握在一起,她腰背挺直,與顧恩澤並肩而立。
顧恩澤大掌將她的小手盡數包裹在自己溫暖的掌心中,垂眸望了一眼香香,清冽疏冷的鳳眸中此時盛滿了熠熠柔情。
「夫君。」香香心頭怦然跳動。
此時,紅菊從殿中出來了,她垂首端著錦盤,小碎步到了御前太監跟前,低低喚了聲:「大人。」
御前太監眸色一頓,看著紅菊通紅的面頰和眼眸中閃爍的羞澀,若有所思。
他抬了抬下巴,身後一個小太監小步朝前走了兩步,抬手將錦盤中的帕子打開。
潔白如雪的帕子中央又一抹刺目的殷紅。
御前太監面色陡然,他剛面上的冷意瞬間消退得乾乾淨淨,看了一眼並肩而立的顧恩澤與香香,勾唇笑了,語氣是尖細中帶了幾分意味深長的輕笑:
「衛將軍不愧為衛將軍,事事都講究速戰速決。」
「夫君。」香香側眸望了一眼顧恩澤,無聲喚了一聲,翦水明眸中瞳仁隱隱顫抖。
顧恩澤握著香香的小手,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清澈。
香香纖密的眼帘扇了扇,小手將顧恩澤大掌握得更緊了些。
顧恩澤瞥了一眼御前太監,又瞥了一眼硃紅色的門扇,鳳眸眨了一瞬,抬手攬住了香香的香肩,溫聲道:「我們走。」
說罷,他不再理會身後的御前太監,攬著香香朝主院走去。
御前太監狹長的眉眼閃過一抹狠厲,可側眼看了一眼雪帕上的嫣紅,他唇角又咧出一抹陰惻惻的弧度,揮了揮手道:「回宮。」
這邊,錦華、春梨等下人懂事得與顧恩澤和香香距離越拉越遠,慢慢,只餘下顧恩澤與香香二人走在院中的青石道上。
顧恩澤停下腳步,他目光注視著香香,一貫溫潤清冽的嗓音中有了幾分慌亂,急聲解釋道:「香香,我什麼都沒做,是吳可心自導自演。」
「嗯,我信夫君。」香香抬手,纖細嫩如蔥尖的素手撫上了顧恩澤昳麗無雙的面頰,水眸平靜,緩聲道。
她翦水明眸水光瀲灧,清潤的杏眸中印著一個小小的顧恩澤,水眸中滿滿的信任,眸光清澈見底。
顧恩澤望著香香全然信任的目光,心頭猝然湧上一抹熱意,燙得他眼眸發熱。
他不自覺喉結滾動,咽下猝不及防湧上來的熱意,抬手也慢慢撫上了香香瀲灧生姿的眼尾。
顧恩澤指腹輕輕緩緩、珍而重之撫在香香的眼尾,目光灼灼,膛腔熾熱,滿腔的繾綣與無盡深情,眸色幽邃:
他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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