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而重之
顧恩澤迎光而立,尤其他穿著一襲銀白色竹枝紋錦袍,日光自上而下斜斜打在他的身上,使他整個人熠熠生輝,猶若天神下凡。
香香看得目不轉睛,有些晃神兒,心口彷彿有什麼飛快得跳動。
倏爾,香香反應過來,巧笑嫣然得迎上去,笑靨如花,嬌嬌軟軟道:「夫君,你回來了,我剛做好面,正等你。」
顧恩澤抓著門框邊的手有一瞬的輕顫,父母去世后再也沒人說等他用膳。
尤其今日,以往年年歲歲的今日,母親總會親手為他做一碗手擀麵,長壽麵,纖長勁道的米白色細絲面,搭配翠綠的青葉菜和紅彤彤的肉丁或絲,頂上在放一個煎得金黃飽滿的荷包蛋,色澤鮮艷,味道鮮美。
顧恩澤內心裡波濤洶湧,面上無甚波瀾,只淡淡抬眸打量粉面桃腮的香香,目光中似有些審視。
她蓮步輕移去抓顧恩澤的手,青蔥般的細指牽住他骨節分明的大掌,她以為會抓個空,卻沒想到顧恩澤不知為何不躲不閃。
香香眸色輕閃,柔若無骨的小手盡數蜷進顧恩澤溫熱的大掌中,像是顧恩澤親昵得包住了她的小手,情意綿綿。
她兩頰的梨渦淺淺,水杏般流光瀲灧的眸子晶晶亮亮,倚著顧恩澤的胳膊,軟語嬌道:「我正想著,若是夫君回來我便再多做一兩個家常菜。」
見顧恩澤星目輕掃几案上的麵條,又審視得望著她,香香心中有些忐忑,以為顧恩澤嫌棄她做的簡陋。
可,她又沒想到顧恩澤真真兒回來了,趕得這麼巧,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夫君若是不愛吃面,香香再為你做其他的。」香香親昵得想環住顧恩澤的臂膀,小心翼翼牽了牽顧恩澤的衣角,罕見得竟然牽動了。
還挺乖順?香香心中詫異,暗暗挑了挑眉梢,難道按著暴戾不近人情,實際是個大型忠犬?
「不用。」顧恩澤啟唇輕道。
他放開了大掌,將手中軟嬌嬌的玉手放開,又站直了身子,遠了些那清甜女子香。
香香自覺地放開顧恩澤,手上規矩了,卻眨著水眸,嘟著水潤妍麗的櫻唇,千嬌百媚得喚道:「夫君,我去給你炒個小菜。」
「不用。」他啟唇淡道,他順著香香的步子,亦步亦趨到了小廚房,毫不介意得掀開錦袍坐在了小凳子上,抬手拿起了筷子,輕聲道:「面,就很好。」
說罷,他不再多言,竟是沉默得吃了起來,他舉止優雅,抬手投足都沒有聲音,可麵條下去的速度巨快,一下子便見了底。
最最後,他筷子夾起那個金黃飽滿的荷包蛋,幽幽凝視了良久,方抬筷放入了口中,陡然,眸色像是滑過一抹流光,面頰的弧度緩了緩。
香香剛坐在顧恩澤面前拿起筷子,抬眸便見對面的顧恩澤目光灼灼望著她,嘴角抿成一抹直線,不言不語,只灼灼得望著香香面前的面碗。
香香抬眸一望,只見他面前的面碗已然空空,連湯汁都不知什麼時候喝了個底朝天。
空氣,驟然安靜。
香香面前的木耳肉絲熱氣徐徐騰空,濃郁的面香隨著騰空的熱氣瀰漫在空氣中,撩人胃口。
「……」香香抬眸便看到了對面一本正經端坐的顧恩澤喉結滾動了幾下,目光猶如實質。
香香垂眸眸光輕閃,倏得,她將面前的面碗推到顧恩澤面前,歪著頭含笑著柔聲道:「我做得還有,夫君也先把這碗吃了。」
顧恩澤眸子深深望著香香,香香又將面碗朝他面前推了推,笑意盈盈起身。
顧恩澤低頭凝視面前的木耳肉絲麵,不華麗,麵條粗細均勻,湯汁鮮美,主要的是有家的味道……
他低垂的眸子顫了顫,眸色暗色不明,愣愣看了半響,方抬筷不緊不慢得夾麵條,一口一根面,珍而重之,像是有些捨不得。
香香悄悄回眸觀察顧恩澤,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她水眸劃過一抹流光,亮得驚人,大眼睛溜溜得轉,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等待了頃刻,才端著一個小碗做在顧恩澤的對面。
對面若有若無的玫瑰花香撲鼻而來,顧恩澤手頓了頓,抿唇半響,抬眸輕道:「謝謝……」
無論你是有意無意,知不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謝謝你為我親手作羹煮一碗清湯麵。
卻,他的話一下子梗在了喉頭,他直直望著香香只有小半碗的清湯的面碗,手背的青筋暴起,眸色晦澀不明,猝然,耳背騰起一股熱氣,火燒火燒。
他深深望了一眼香香,啟唇,語氣有些艱澀問道:「是沒了麵條?」
是我吃了你的麵條,害你沒了飯吃?這句話他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我正好喜歡喝麵湯。」香香兩彎黛眉宛如新月,一對翦水秋瞳彎成好看的月牙狀,她捧著麵湯笑得甜美嬌人,悄然轉移了話題。
見慣了大場面,見慣了爾虞我詐,心中早已如一潭死水的顧恩澤,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又酸有脹,自小隻有他的家人赤誠得將所有的東西呈給他,還笑著表現得渾不在意。
正如此時對面的姑娘,巧笑倩兮,眉目溫柔。
此刻,顧恩澤方才認真得打量香香,鵝蛋狀瑩白的小臉,眉如新月,眸如水杏,領如蝤蠐,膚若凝脂,當得起一句「色若春曉,欺霜賽雪」。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香香兩頰騰得升起一抹紅暈,一雙水眸含煙帶水似羞還怯抬眸望了他一眼又低垂,腦袋垂得更深了些,煙視媚行。
顧恩澤漆黑清冷的眸子不知不覺柔和了一瞬,空氣也瞬間變得有些恬靜可人。
下人房裡。
連枝聽說衛將軍回府,還與香香一同在小廚房裡用餐,氣得直接摔了面前的飯碗:「砰!咔——」
「再鬧,你就給我餓著!」並蒂憐惜她的身體,提了膳食回來與她一同用膳,見連枝直接摔了飯碗,她「啪」得放下筷子冷聲道。
「並蒂姐姐。」連枝見並蒂面如冷霜,心尖顫了顫,眸色幾番變化,軟下聲音喚了一聲並蒂。
見並蒂不搭理她,連枝一瘸一拐、踉踉蹌蹌拖著紅脹半身不遂的身子湊到並蒂跟前,痛得齜牙咧嘴,眼圈兒發紅。
她忍著不叫,拉著並蒂的袖角小心翼翼低聲又喚道:「並蒂姐姐,我錯了。」
並蒂望著她面色腫脹、唇瓣乾裂、身後有些星星點點的血跡,可憐兮兮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起身去收拾還未用的午膳。
連枝靠在床邊淚眼婆娑,她從未想過金尊玉貴的衛將軍竟然會屈就在小廚房小几上用餐,還是只吃一碗清湯麵,一個鄉野丫頭做得面有什麼可吃的。
她擰著自己的帕子,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難過,淚珠子「啪嗒啪嗒」得落,比昨夜被杖責百下又被掌摑了嘴巴還心痛,這會兒由於剛才的挪動臀上的傷口又沁出了鮮血,粘膩膩粘在底褲上,她卻無知無覺。
「你說,」她擰著眉心哽咽著,揪著自己的心口,輕喃低語:「她有什麼好的?」
「她好不好,都不是你該想的。」並蒂三兩下利落地拾掇了幾個菜,重新擺上,聽著連枝的話她頭也不抬,不咸不淡開口道:「你最好歇了你的心思。」
「並蒂姐姐,你在說什麼?」連枝雙眸瞪得溜圓,雙眼通紅,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抓著自己的前襟兢兢戰戰問道,心口「砰砰砰」跳動。
並蒂抬眸淡淡望了她一眼,對她的故作不知不置可否,也不解釋,自顧抬筷子夾了一筷子香芹百合。
連枝望著並蒂平淡如水的臉頰,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戾氣,明明兩人同是丫鬟,憑什麼並蒂卻顯得高她一等的模樣?一副高高在上視她如螻蟻一樣的模樣?
連枝手心將筷子握得發緊,臀上黏膩疼痛的觸感警示著她自己還將有求於人,她今日能撐著起來就是憑的一口氣,昨日其他的三個丫鬟現在都卧床不起,半死不活。
連枝手心微微發顫,垂眸咬牙,可,她不甘心!
她一點都不甘心,憑什麼一個鄉野的丫頭能騎在她的頭上,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
她緊緊咬著自己的內腮,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手心也粘膩膩,點點腥甜味兒混在原本就血腥味十足的小房間里。
良久,連枝莞爾一笑,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並蒂的盤子里,目光真摯得望著並蒂,溫道:「謝謝並蒂姐姐提點,連枝記下了。」
並蒂淡淡掃了她一眼,又垂眸小口小口吃著米飯,慢條斯理夾著青菜,一筷一筷一直不懂那塊紅燒肉。
連枝面色發燙,本就腫脹的面頰似是又紅了幾分,乍白乍紅,望著對面的盤子,食不下咽。
並蒂像是無知無覺,她自顧撿著自己愛吃的菜肴,配合著白米飯,津津有味得嚼著。
最最後,她才將抬筷夾到盤中的紅燒肉放入了口中,面色清冷,像是聽不到對面長長舒一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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