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楚淵的蘇醒,對於皇帝來說,無疑是救命稻草。
為了表示重視,他立時讓高公公擺駕,坐著御輦,在眾目睽睽之下,去了翠雲別莊。
翠雲別莊里,太醫們剛輪番為楚淵診治完畢,魚貫走出房外,個個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六郎如何了?」皇帝問道。
醫正:「回皇上,寧王殿下的身子雖尚有餘毒未清,卻也於性命無礙,只需再調養些時日,便可痊癒。」
「當真?」皇帝龍顏大悅。
在得到醫正肯定的答覆后,他大掌一揮,對高公公吩咐道:「傳朕旨意,太醫院上下,救治寧王有功,重賞!」
醫正和眾太醫聞言,忙跪地推辭道:「皇上,微臣等人無功不受祿,此番實在沒做什麼有用之事,寧王殿下的身子本已病入膏肓,因何會突然恢復,臣等也參不透……臣等不敢領賞。」
皇帝臉上的笑容,因著這話,倏然淡下來。
高公公見狀,忙上前,對著醫正和眾太醫道:「皇上說殿下的病是眾位大人治好的,便就是大人們治好的,大家就莫再推辭了。」
醫正還想說什麼,眼見高傳良不住給他遞的眼色,心下惴惴,不敢多言,只得跪地謝恩。
房間里,謝容姝和剛清醒過來的楚淵,聽見外面的對話,心照不宣對視一眼。
打從楚淵清醒到現在,卧房始終有太醫在,他們也不方便多說什麼。
「扶我起來吧。」楚淵低聲道。
謝容姝依言上前,托起楚淵的胳膊,正欲將他攙扶起來——
卻不料楚淵只虛扶著她的手臂,竟自己起身,下了床榻。
謝容姝感受到他身子輕盈有力,心下微詫。
沒想到,此番楚淵的身子竟恢復得如此之快。
看這樣子,不過短短几個時辰,功力應是恢復七八成了!
待到皇帝走進房間,楚淵已經被謝容姝「攙扶」著,走到房中間。
從皇帝的視線看去,儘管楚淵臉上,猶帶著蒼白病容,可那雙鳳眸,卻已恢復了往日的深沉銳利,看上去好似痊癒了一樣。
皇帝心下大定,忙道:「你身子剛好,無須多禮。」
說罷,他對房間里眾人擺手道:「朕與六郎有話要說,你們且先退下。」
謝容姝猶豫看向楚淵——
見他朝自己微微頷首,這才恭謹退了下去。
待到房間只剩下皇帝和楚淵兩人,皇帝自責道:「兒啊,你昏迷這幾日,朕每每想到是那妖女給你下了毒,心中悔恨不已。好在此番有驚無險,你扛了過去,朕心中甚慰……如今你已無性命之憂,朕也能含笑九泉了。」
這種明顯要博取楚淵同情的口吻,讓楚淵眼底劃過一抹嘲弄。
他垂下眼帘,神色淡淡,並不接話。
皇帝面上有些尷尬,沉默幾息,又道:「六郎有所不知,那妖女不止給你下了毒,還以獻葯的名義讓朕服下了丹藥……如今朕同你一樣,身中劇毒,恐怕已經時日無多了。」
「父皇切勿太過憂心。」楚淵淡淡道:「太醫說兒臣身上的毒已無大礙,想來這丹藥也並非什麼奪人性命的劇毒之物,相信父皇的身子定會同兒臣一樣,逢凶化吉,有驚無險扛過去。」
皇帝一噎。
他又不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如何能扛得過去。
皇帝索性直截了當地道:「朕聽聞,你的血可以解毒,或許……」
「血能解毒?」楚淵詫異挑眉,截去他的話頭:「父皇從何處聽來這種無稽之談?兒臣是父皇的骨血,兒臣的血能不能解毒,父皇難道不知嗎?」
皇帝輕咳一聲:「你應該是隨了你母后,你母後年幼時,曾與西疆前代大巫有些淵源,想必因此獲贈了什麼靈丹妙藥,能讓身子百毒不侵,進而傳到你身上。」
楚淵聽他提起母后,神色間再難維持先前的淡然。
「所以,前些日子高傳良送所謂的補藥給我,正如當年你讓他送毒酒給母后一樣,都是為了試探我們手裡有沒有大巫所賜的靈丹妙藥么?」
皇帝沒想到楚淵竟會突然提及皇后之死,臉上難掩錯愕。
「是承恩公告訴你的?」他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你這語氣,是在心底對朕有怨懟之意?」
「母后是如何去的,皆乃我親眼所見,更是我親耳所聞,無需別人告訴。」楚淵看著他,沉聲道:「當年母後為了保護我,守住她血液能解毒的秘密,不讓我們母子淪為你的葯人,選擇自盡身亡。而今你既已知道我的血能解毒,要打算如何對我?將我做成藥人,像那頭白鹿一樣,日日放血供你續命么?」
「放肆!」皇帝被楚淵說中心思,惱羞成怒:「朕乃堂堂一國之君,更是你的親生父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今朕危在旦夕,用你的血解毒續命,乃是成全你的忠孝之道,更是天命所歸,換作旁人,怎會有這等福份!」
「福份?」楚淵氣笑了:「當真是好大的福份。你既提到忠孝,那我且問你,你夥同穆昭鳳毒害皇祖父和先太子,又是盡的哪門子忠孝之道?」
楚淵將話說到這份上,等同與皇帝撕破了臉。
皇帝臉色陰沉到極點,心裡登時起了殺心。
「朕不計較你夥同穆氏給朕下毒之事,你卻反咬一口,拿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忤逆朕,你太令朕失望了!」
話里話外,已經在口頭上迅速將楚淵定了罪,劃為穆惜月的同黨。
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楚淵早已料到皇帝會是這樣的反應,並不感覺意外,只冷冷睇著他,不屑與之多言。
皇帝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怒火更甚,那股殺意也愈發濃烈。
然現如今,皇帝深知自己身上的毒,隨時有可能會發作,楚淵這條命,於他來說,更關乎生死。
皇帝生怕楚淵會選擇玉石俱焚,這樣他便沒了新鮮的血來解毒,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皇帝努力平復心頭的怒意:「不管你如何看待朕,朕只給你半日時間,若你願意配合,朕自會善待顧家和姜家,若你不配合,便休怪朕無情。」
他冷冷撂下這話,直接轉身,走出了房間。
謝容姝就等在院中,見皇帝怒氣沖衝出來,便知道他定是在楚淵那裡碰了釘子。
皇帝看見她,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冷哼一聲,對著高傳良道:「傳令下去,命禁衛將翠雲別莊、承恩公府、忠毅侯府統統給朕圍起來,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違令者,斬!」
謝容姝心下一緊,知道這就是皇帝的最後通牒。
在徹底了解皇帝為人以後,謝容姝早已不對皇帝抱有任何希望,聽到這樣命令,縱然她揪心姜家的安危,卻也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備。
高傳良躬身領命,親手扶著皇帝登上御輦,離開了別莊。
待他們走後,謝容姝走進房間,便看見楚淵正倚在臨窗的軟榻上,半闔著雙眼,唯有輕顫的眼帘,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皇上都對你說什麼了?」她輕聲問道。
楚淵抬起眼帘,眸底已恢復冷靜清明。
他嘲弄地勾唇:「無非拿顧家和姜家人的性命做要挾,讓我配合做他的葯人。」
謝容姝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昏迷時,我早已將事情原委告訴給舅舅知道,舅舅說……姜家人一輩子堂堂正正,從不懼生死,不管你我想做什麼,只管放手去做,切勿因為他們,做出違心的妥協。」
楚淵鳳眸輕顫:「你向來把姜家看得比你性命還重。如今我又將他們推到風口浪尖之上,你怕嗎?」
謝容姝摩挲著他掌心,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搖了搖頭,認真地道:「你我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最壞的局面也不過是前世那般……又有什麼好怕的。」
聽到這話,楚淵一怔,遲疑地道:「你……都知道了?」
謝容姝點頭:「我在你記憶里看見,前世皇上讓你喝下毒酒,你詐死出關……」
她頓了頓,低聲問道:「前世你可曾在關外聽說過,姜家獲罪之事?」
楚淵略一思索,便明白謝容姝並未從他記憶中得知前世的全貌。
「姜家獲罪皆因我而起。」他看著她,解釋道:「所幸我在忠毅侯夫婦和姜硯的流亡之地,安插了暗衛,在最後關頭換下他們,若非如此,今生我也無顏再見你。」
謝容姝愕然怔住。
「前世,你將舅舅、舅母和表哥全都救下了?」她不可置信地道。
「都救下了。」楚淵眼神微黯:「只是未免走漏風聲,沒來得及知會你,我原以為還有時間……沒想到最後卻害了你。」
聽到前世親人安然無恙,謝容姝心底難掩激動。
沒有什麼,比這個消息更讓謝容姝感到喜悅和欣慰。
「謝謝你。」她濕了眼眶:「那時我身子已是強弩之末,就算知道他們平安無事,也定會同徐懷遠算賬……前世無論生死都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
「有關。」楚淵伸手,輕拭去她眼尾的淚珠:「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你的生死,都與我有關。今生我絕不會讓你再陷入前世的境地,那樣的痛,只經歷過一次,便已足夠令我刻骨銘心。」
這話讓謝容姝微微一怔。
她前世與楚淵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又何來「刻骨銘心」一說?
謝容姝動了動唇,正欲相問——
只聽得門外有暗衛低聲稟道:「殿下,您昏迷之前,命小人找的人,今日突然現身,小人已將他從密道帶進別院,他著急見您,說有要事相求。」
楚淵眸色驟冷:「帶他去西院書房。」
暗衛領命離開。
「是什麼人?」謝容姝疑惑地問。
楚淵:「穆元興。」
「他從宮裡出來以後,不是失蹤了嗎?」謝容姝詫異道:「我命悅來樓的人找尋他的下落,都查無所獲,怎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
「狡兔三窟,他在京城本就留有暗樁,能短時間隱去蹤跡並不奇怪。」楚淵解釋道。
「難怪穆惜月能從徐懷遠眼皮子底下逃脫,想必也是穆元興的手筆。」謝容姝沉吟道:「只是他們不逃離京城,偏生現在找上門來,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楚淵:「穆惜月之事,事發突然,穆元興未必有這個能耐將她從守衛森嚴的驛站救出,況且,就算穆元興能把她救出去,在這麼多人的追捕下,也藏不了這麼久。想必他與穆惜月並不在一處。」
謝容姝想到什麼,眼底閃過恍然之色。
「那他所說的有事相求,說不定已經尋到穆惜月的下落,想讓你出手相救。」她嗤笑道:「他還真能張得了口。」
「八九不離十。」楚淵唇角勾起一抹嘲弄:「正好我也有事找他,我且去會會他。」
「他最擅用毒,你身子剛剛復原,我同你一道去。」謝容姝憂心地道。
楚淵眸光微閃,輕拍了拍謝容姝的手:「若你在場,他顧及顏面,未必能夠和盤托出,我一人去便好。」
說到此,他話鋒一轉,又道:「皇上此番下令封府,承恩公府和忠毅侯府那邊都沒有防備,尤其是顧淮和姜硯,年輕氣盛,若輕舉妄動,恐會弄巧成拙。你且安排人從密道出去,想法子知會他們一聲,讓他們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萬事只等我號令便可。」
謝容姝有心想問問楚淵打算如何應對,然門外傳出暗衛的催促聲,她並不知道皇帝給楚淵限定的時間只有半日,想著並不急這一時問明究竟,便依楚淵所說,先通知承恩公和忠毅侯府要緊,自去同暗衛商議如何遞消息給兩府之人。
待到謝容姝離開,楚淵這才命人用軟轎將他抬去西院,信步走進了書房。
書房裡,穆元興正焦急地踱著步子。
一見到楚淵,穆元興立時迎上去,長揖道:「還請殿下出手,救救穆惜月,她被徐懷遠藏起來了,如今生死不知,徐懷遠瞞著皇帝將她抓起來,定有所圖謀,倘若她被徐懷遠利用,於殿下來說百害而無一利,請殿下看在這孩子是大巫唯一血脈的份上,留她一條命吧。」
楚淵神色淡淡,走到窗邊坐下:「本王可以救她,但有個條件,要拿你一件東西來換。」
穆元興聽見這話,頓時鬆了口氣:「只要殿下能救出惜月,別說是一件東西,就算要穆某的身家性命,穆某都甘願獻給殿下。」
「西疆王傳承的秘葯,一共有三枚。你應該給了穆惜月兩枚,本王要剩下的那一枚。」楚淵看著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