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行刑
沈岐一夜沒睡,看著天色泛光。
今朝敲門進來,「主子,大姑娘來了。」
沈岐推了一下手邊的茶杯,「讓她進來,順便換杯茶,人老了,到底不比以前能耐。」
沈碧月進門落座,今朝奉茶上來,都是提神醒腦的茶。
沈岐先開口了,「碧月,甘氏已經伏法,算是告慰你母親的在天之靈。」
「哦?官府怎麼判的?」
「害了人,自然是死罪,兩日後在西街菜市口,執的是絞刑。」
她抿了一口茶水,「死也死得全須全尾,是誰保了她全屍?」
沈岐不語。
「不消祖父說,孫女也知道,甘家沒那個能耐了,在這個時候還能想著替她保全屍身,唯有他了,不然也不會觸怒陛下,罰令在家思過,不怪人家說他是痴情種,只可惜這份情沒用在阿娘的身上。」
沈岐嘆息:「他做得再不公道,也終歸是你父親。」
「如果人有下輩子,我只願阿娘能找到一個真心待她好的人,不用身家多富貴殷實,那都沒用。」她頓了頓,不想再繼續說這個話題,「祖父,孫女昨晚與孫姑娘出去,她與我提到了太后的事情。」
太后近日卧病不起,沈岐是知道的,他的表情嚴肅起來,「她與你提太后做什麼?」
沈碧月笑道,「誰知道呢,興許是跟我炫耀來的。」
「她和你鮮少交集,怎麼會想到來害你?」
「祖父還記得那盞托我送出去的燈籠嗎?」
提到這個,沈岐的面上閃過一絲尷尬,「記得。」
沈碧月淡淡一笑,索性開門見山說:「那天晚上我與殿下去了城西的市集,不小心偷窺到了一對男女在說話,祖父不妨猜猜那是誰?」
沈岐瞪她,「都這個時候了別打馬虎眼。」
「那是孫府的姑娘。」她放下杯盞,指尖沿著杯口淺淺劃過,「還有越王殿下。」
沈岐猛地站起來,顯然不敢相信,這兩人怎麼會湊到一塊去,平日里完全看不出來,與越王接觸過的大家閨秀也不少了,但要將孫家的這位千金也算進去,只會被人當做笑話,她平素就低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像是一顆毫不起眼的塵土。
但如果他們真的早早就勾搭到一塊去了,那跟孫素白接應的人是誰就顯而易見了,只是這個時候誰都知道沈家的姑娘和豫王關係不一般,他也犯不上跟豫王搶人,這不是沖著找死去嗎。
眼下越王勢大,與懷王分庭抗禮不說,勢頭已經隱隱要衝到前邊去了,如果這時候杜絕了沈家姑娘進豫王府的隱患,也就少了一個能給豫王吹枕邊風的人。
他要斷的是懷王的路。
正好這個時候沈值回來了。
「父親。」沈值有話,卻顧慮著沈碧月在場,沈碧月也識趣,當即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只是走之前那個眼神看得沈植心裡一陣發虛。
莫非她誤會他是嫌她礙眼,或是把她當成外人了。
「值之,事情怎麼樣了?京兆府可有抓到什麼人?」沈岐及時打斷了他的走神。
沈值說得有些艱難:「抓到了,一個是越王,還有一個是,庭均。」
沈岐一驚,「你說什麼?庭均也在?那他身上的傷是?」
沈庭均方才被送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致命傷,他急著請邱雲過去救命,倒忘了問衙門的人,現在想想當時送人來之後他們就急著走,應該也是怕被追問。
沈值說:「不知道是何人傷的,但當時越王也在,他們兩個都在山洞裡,正好被衙門的人捉了個正著。」
沈岐半晌都沒說話,這兩個的確都是意想不到的人,越王就不用說了,方才沈碧月說的恐怕都是事實,但沈庭均也出現在那裡,著實讓人大跌眼鏡。
沈值順勢將大致的情況都說了一遍,然後說:「我懷疑越王說的話有假,只是現在暫時還找不到證據,他也不承認,只能放他先回去了。」
沈岐說:「越王現在深受陛下信任,與懷王呈並駕齊驅之勢,找不到證據就往他身上扣罪名的話,只怕陛下那邊也說不清楚。」這的確是件棘手的事情。
「父親,庭均他傷得怎麼樣,嚴不嚴重?」沈值一時也沒了主意,便轉而關心起沈庭均來,結果話剛說完就招來沈岐的一頓瞪眼。
「這件事如果真有他摻和的一份,那就不像今日能撿回一條命那麼簡單了,別忘了碧月如今的身份。」
「我知道,只是均兒他畢竟是我的兒子,就算是他的母親做錯事,也與他無關。」提到甘苓,他的情緒起了些變化。
沈岐最是不喜他這副模樣,「難怪碧月和軒兒現在都不肯與你好好說話,你當初對她要是也有這份心就好了。」
沈值一噎,沒敢再吭聲。
沈庭均傷得重,但幸虧救得及時,到底是撿回了命,只是失血過多,還陷在昏迷當中,令人驚喜的是,甘老夫人竟也醒了,雖然身子還是虛弱得緊,可神志是清醒的。
沒人敢告訴她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沈府都發生了什麼事,沈岐也下了嚴令,不準任何人去打擾她養病,瓊瑤日夜伺候在她床前,宛如一個孝女,老夫人偶爾問起府上的事情,也都被她尋了各種借口給搪塞過去了。
沈碧月聽到這個消息毫不驚訝,似乎早就預料到了。
「可惜了,醒得太遲,不然也能與她的親侄女見上最後一面了。」
「老夫人對姑娘的苛刻與厭棄少不了甘氏這些年從中挑撥離間,好在守得雲開見月明,甘氏那個麻煩解決了,如今國公爺也站在姑娘這邊,姑娘以後可算是有好日子過了。」
「天真,你當真相信祖父是真心站在我這邊嗎?」
菱花笑得狡黠,「國公爺重利,如今沈家勢微,稍有差錯就會被踢出四族之列,唯有姑娘所倚仗的人才能給他帶來好處,他會重視姑娘不無道理,婢子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太過深奧的大道理,只曉得兒女情長,姑娘與主子一體同心,倚仗主子便是倚仗姑娘,姑娘有靠山在手,日子自然好過了。」
沈碧月忍俊不禁,「你懂兒女情長,可是有了意中人?我可以幫你在他面前提一提,早點完婚也好,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勞苦功高,理當重賞,嫁妝自然是少不了的,我的庫房裡擺著,到時候帶你去挑挑。」
「姑娘怎麼也會取笑婢子了。」
主僕兩個鬧了一會兒,眼看著時辰到了,就準備更衣出行,出了東院,毫不意外地撞上了沈值。
沈碧月一反常態與他問好,「父親這是也要出門?」
沈值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無雲也無雨。」
沈值似乎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猛地抬起眼睛,「你要去哪裡?」
「父親不是明知故問嗎?」她撫了撫沒有褶皺的袖面,「只有重要的場合,才值得我盛裝出席,除了父親,這偌大的沈府竟只有我能為她送行,何其悲涼,想必她料想過我的無數悲慘結局,唯獨沒想過她自己的。」
「碧月,你這又是何必,家破人亡,親友離散,遭受世間一切唾棄,在臨死前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女,這對她來講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沈值的情緒顯然有些低落,從當初真相被揭露的震驚,悲痛,厭惡,到現在過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他緩和過來,在每晚的深夜裡回想起與甘苓度過的點滴美好歲月。
「看來父親還活在自己編織的夢裡。」她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壓低聲音說,「那麼我在父親夢裡又是怎樣的下場呢,我活,她死,她活,則我死,對子女來說,來自爹娘的厭棄是誅心之痛,對父母來說,反之亦然。」
她說完這句話便揚長而去,再沒理會身後的沈值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晃晃,宛如受了巨大的打擊。
真是個好日子,天朗氣清,無半點浮雲,湛藍得讓人想飛上去擁抱長空。
沈碧月到達西街菜市口,看見甘苓身著囚服,長發散亂如雜草,身上有許多瓜果蔬菜砸出來的痕迹,從頭到腳無一倖免,其中以雞蛋液和碎菜葉子最為顯眼,她早已經遊街完畢,被人壓在了簡陋的刑台上,兩側站著彪形大漢,頭頂是斷送許多囚徒性命的絞架。
大寧律法,犯下十惡不赦之罪者,無論身份富貴貧賤,皆以囚車遊街三日,於西街菜市口行刑,眾人觀之,以儆效尤。
身為沈家昔日的長房主母,的確不該受這種罪,但奈何抵不過孟家的拚死追責,只要坐定謀害孟茹的罪名,她就難逃此劫。
在百姓此起彼伏的罵聲中,行刑的時辰漸漸逼近。
沈碧月坐在馬車裡,車簾掀開一角,她的視線越過大片擁擠圍觀的百姓,直直望向甘苓的最終下場。
那一直低垂的頭顱忽然抬起臉,似是若有所覺,瞬間就鎖定了沈碧月所在的方向,臟污不堪的臉,瘦到突出的顴骨,還有怨毒的雙眸,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風光高傲的甘氏了。
「孟茹!你搶我夫君,你害我女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恨!恨當初沒能早早弄死你!你不該搶我男人!沈碧月!你也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一陣狂笑似哭似嚎,配上那猙獰扭曲的臉,像極了披著人皮的惡鬼。
行刑時間到,百姓爭相叫好,繩索往頸上一套,用力一拉,那瘋狂的笑聲戛然而止。
甘苓整個人被提到半空中,雙腿無力蹬著,雙眼瞪大,最終垂下雙臂,沒了動靜。
車簾放下,菱花輕聲說:「她瘋了。」
沈碧月笑了一下,「挑了個好時候,真是便宜她了。」
在百姓情緒高漲的喧鬧聲中,馬車悄無聲息離開了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