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2)

第216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2)

1.「……我去找陳夫人,她能救你的。夫人連斷氣了的團雪都能救得!」我擦擦淚要爬起來去叫陳若隱,被銀鈴兒一扯扯住,聲音虛弱,「別去,姐姐,我沒時間了。我想和你……兩個人待一會兒。」

「……」

「我覺得挺好的,起碼死得挺轟轟烈烈的。」她苦笑,像是自嘲,伸手一指琴,「你看,琴弦在融合……」

我捂住臉,任憑小溪般的濕潤冰涼從指縫間斷斷續續滑下來。

「姐姐看見了。」我放下濕成一片的手掌,苦澀一勾唇,「銀丫頭你瞧,琴弦是白玉色的,跟我狐尾的顏色一模一樣。」

「嗯……唔……對,還有蓮術施展開來時,白蓮瓣的顏色。透明,空冥,如光似練。」銀鈴兒的聲音開始發虛,漸漸遙遠猶如夢囈,「姐姐。」

「噯。」我滿眼溫軟地看著她,眼睛乾涸發澀。

「我想回望南山。」

她努力想了想,「那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刻薄算計,沒有涼薄寡恩之情,沒有官場政客謀術。姐姐就……就可以不用活的那麼辛苦。」

「好,我們回去……我這就帶你回去,好不好?你不許死,我馬上就帶你回去。咱們回家,咱們一起回家。」

我俯下身子將耳朵貼近她,拚命點著頭,「下雨了我們聽雨焚香,沒有雲的夜我們能照水觀月……我們可以採茶,煮茶。可以吟賞煙霞,聽風鼓琴。再也不用過苦心經營的日子。我們現在就回去。」

「不,不成了。我不成了。姐姐,你……把我埋在那裡就成。我替你守那一大片茶園子。」銀鈴兒緩慢搖著頭,眼神依舊溫柔,「我看著你採茶……煮茶,看著你吟賞煙霞,聽風鼓琴。」

「……」

「姐姐,你在哭嗎?」銀鈴兒眼睛閉上了,像困極了的孩子。

我吸吸鼻子,撐起苦澀的笑顏,「沒有,姐姐不哭。」

「你哭了,我會難過的。」

「……姐姐不哭。」

「姐姐。」她又叫了一聲。

「什麼?」

少女滿是血的纖細的手指一動。

「……落梅花好難彈啊好難彈。」

她不說話了,沉默了很久。滿手滿衣的血開始變干。

「銀鈴兒?」我搖搖她的身子。

「銀鈴兒?」我的聲音再度帶上了哭腔。

丫頭雙眼合攏,睫毛細長地伏在面頰上,一動不動。手腳發涼,又冰又冷。好像睡著了。

血跡乾涸,由紅變褐,銀鈴兒還沒有醒來。

陳夫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進了屋,來拉我的手。

「雲意。」

她伸手要接過我懷裡的身體,「鬆鬆手。」

我蠻橫地抱緊了她,使勁兒扭轉身子,嘶喊出聲。

「不要!丫頭只是累了睡著了……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陳若隱臉色複雜,「……你知道的,醒不來了。」

「會醒的!」我痛哭流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明明昨天我還和她說話,明明昨天她還坐在清雅堂里給我算賬本,明明昨天我才剛剛把她從宮裡接回來……」

我突然想到什麼恐懼起來,聲嘶力竭喊了數聲「段姑姑」,「我要回家!我們回家……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姑姑……我害怕……雲意真的害怕,雲意要回去……雲意累了,雲意想家了……我們回清雅堂,回望南山……雲意再也不要呆在朱雀府了……」

老人奔過來抱住我便哭。涕泗滿面,眼淚一串串不停往下流,嗚咽聲不絕如縷如泣如訴,在幽寂的長空里比胡琴的餘音拉得還長。

夾雜著陳若隱哀慟沉重的嘆息聲。

2.是月十三,銀鈴兒出殯。

對外稱病故,芳齡十六,未能永駐。

皇帝特許追封正四品茶造使,敕令賜姓「舒」,稱故茶造銀夫人舒氏。極盡哀榮。昭陽長公主府,大理寺少卿裴府,襄王府,兵部侍郎白府均送來了不菲的喪銀。連花娘都遣人前來致禮。

我沒有操持這些事的精力,全權交代給了蕖兒和楊媽媽。獨自一個人準備了幾冊裝幀良好的古籍,往銅爐里焚了算是送她最後一程。

這些都是她還沒來得及看完的。

靈柩里的銀鈴兒面容安詳,一襲合乎儀制的淺藍草色夫人緞袍,手捧雙鶴朝陽旋瓣玉爐,頭戴三對六支鎏寶鑒銀釵。通體渾身皆精緻富貴到了極點,都是她生前從未亦不敢僭越穿戴的,死後卻打扮得如此滿頭珠翠,錦衣綉裳,極盡顯赫。也不知道給誰看。

活在世上十六年,前半輩子替人為奴為婢供主上打罵驅使,泡在苦水裡浸大。後半輩子重獲自由沒有多久,辛辛苦苦替長姐籌謀了最後幾年的辰光。此生慘淡一夢,什麼也沒享受過,什麼也沒得到過。連人世間的男女情愛還沒有來得及經歷過,便一朝急匆匆撒手人寰。

銀鈴兒我的永遠的丫頭她苦了一輩子哀了一輩子這一生都在為別人活從沒替自己考慮什麼過。恍如莊周夢蝶,一輩子十六載就如流沙般從指尖逝去了,最後一抹倩影竟是滿身帶血面容憔悴,她死得那樣悲慘!

我聽著棺木扣緊的聲音,還要以死者長姐的身份,違背心意地高聲喊一聲「善」。

聲音高亢昂揚,喊得撕心裂肺。

不前不後,就在銀鈴兒下葬的翌日,邊關傳來了捷報——

大軍攻破西驪,大獲全勝。西驪可汗顏真博兒帖歸降於我大宣。當昭陽顧念我的情緒小心翼翼念出一行一行細如蚊蠅的小字時,悲欣交集,喜極而泣。

我眼眶溫熱,「侯爺要回來了,是不是?」

「是。他們回來了。妹妹,只要有侯爺在,咱們再苦,也沒什麼苦的了。」昭陽噙著淚握緊我的手。第一次看見倔強的昭陽哭泣——那次被衛宓紫陷害假孕,她也只是極端的憤怒,不曾在寡恩的帝王和負心的庶妹面前留下一滴告饒或是委屈的淚。

或許只有在最疼惜自己的郎君面前,女兒家的保護色才會收攏起來,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而當他們不在時,我和她不得不學會保護自己,即使被人傷得千瘡百孔,也只是步步為營咬牙迎敵,不肯露出絲毫頹敗之色。

我要找個地方療傷。那一定是誠逸的懷抱。

好在,總算是捱到了。

我在對銀鈴兒和誠逸的思念中混混沉沉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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