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3)

第217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3)

迷迷糊糊之中我只覺額頭一涼,繼而便是少女的清靈音色,「夫人?夫人!……哎喲!好燙!夫人醒醒!青蒔姐姐,你快去叫陳夫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腕上搭上誰發涼的手指,有一陣顫顫,「畫兒,你馬上去熬碗參湯給夫人。」

畫兒忙不迭應了匆匆奔去。段姑姑著急道,「陳夫人,夫人怎麼了?可是受風寒了嗎?」

「若只是受風寒還算是好的!我看她體虛無力,脈象微弱。怕是這些日子操心勞力得緊,人是虛透了!又兩天水米不進,這樣下去還得了!」陳夫人語帶責備與哀怒,「青蒔,我現在寫一張藥方,你馬上去回春堂抓藥!回來讓張媽媽親自盯著煎好給夫人用下。知道么?」

青蒔似乎嚇得快哭出來了,聲音在發抖,「諾。」

「段姐姐,你扶雲意回去休息。」

「噯。好。」只聞老人沉重的一聲嘆息,身子被誰拉起來托住,跌跌撞撞地磨蹭進了內室。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一問才知道昏沉了三天,我軍已經班師回朝。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遂多問了畫兒幾句侯爺可安?畫兒卻只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這個……奴婢也不是很明白。沒有別的消息說哪位將軍出事,侯爺應當是平安的。」畫兒眼稍依舊漾著笑紋,然清甜的眸子深處,卻寫滿了驚駭和悸怕。

我身子不堪疲乏,迷迷糊糊應了一句便再度沉睡過去。

好,真好,我的誠逸終於要回來了。

闔眼前的最後一刻瞥見畫兒眼角眉梢的幾分極力掩飾的悲哀與恐懼,似乎還在顫抖。只是累極了,也不做他想。

一聲凄厲的哭嚎把我從夢魘中扯回了現實。

「夫人!夫人!奴婢是四姐兒身邊的嬈童!奴婢嬈童求見夫人!」

畫兒驚懼,悄悄看一眼微眯著眼的我,以為我還沉睡著。急急忙忙叫來青蒔,低聲喚了幾句,「姐姐快去把那賤蹄子趕走!她定是……」

「定是什麼?」我睜開眼,聲音微弱地問了一句。

青蒔眼中竟是悲哀,「夫人莫怪,四姐兒從沒安什麼好心。那嬈童咱們還是不見為妙。」

我感觸到了不安,迅疾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伸出枯槁的手臂顫巍巍朝外頭一指:「把……把她叫進來!把她給我叫進來!」

青蒔畫兒頓時哭起來,噗通一跪跪在我面前,哀聲勸道:「夫人不能見她!」

有什麼在撓心撓肺,深入骨髓,那是一種無端的恐懼,卻愈發色厲內荏地嘯叫起來,「給我傳她!我要見她!還不快去!」

門外的女聲哭聲哀戚。

楊媽媽匆匆趕來,眼中含淚,拚命撫著我的身子,「夫人身子未愈……」

我睜大了眼望著她,「……楊媽媽,你也跟著她們合起伙來來騙我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我狠狠搖她的胳膊,咆哮道:「我要見嬈童!把她給我提進來!」

一個氣急血氣上涌,險些頭腦發昏往後倒過去,楊媽媽急忙扶住我。眼神卻是極不自在地左右來回漂浮著。我怕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高聲朝外一吼:「我是寧遠侯府夫人舒氏!進來!」

楊媽媽雙膝一軟跪下,「夫人不能見她!」

咬牙間嬈童已經哭哭啼啼進了內室,段姑姑攔不住她:「夫人……四姐兒說,這事全朱雀府都知道了……不能光讓夫人蒙在鼓裡……嗚……」

我重重一錘床褥,「說!」

「侯爺他……寧遠侯他……」

心頭一涼。

「……什麼?」

「侯爺戰死了!」嬈童叫喊出聲,「深入狼穴,同敵軍正面交鋒。那支精銳全軍覆沒,侯爺連屍身都沒有找回來!」

我從楊媽媽那樣近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蒼白的容色,旋即化作深深的驚駭與匆忙,有赤紅的血色洇染在我面前,綻放一大朵一大朵紅艷,恰如那日銀鈴兒身上的血跡似梅。楊媽媽口齒驚懼地一張一合,我卻聽不大清了。

「……夫人?!」

雙眼前的景象由黑變白,彷彿上一刻還在遁入無邊界的暗夜,下一刻便置身於白茫茫大地,周遭一片冷寂,冷得我要凍死過去。

渾身僵麻,意識頓無。只知道在最後清醒的一刻,喉嚨里噴涌而出的,是一大口鮮血,不偏不倚,浸透了楊媽媽那身素色衣錦,染紅了她眉尾的銅黛,恍如花鈿。

我渾身疼痛,痛得抽搐。

……

……我伸手,想要在指尖描摹出他的樣子,終究不能。挪開手掌,卻瞥見一個熟悉不過的背影,一襲白袍肅殺背對著我。我拚命往前奔去,一邊跑一邊叫他。

逸郎!是我!是雲意!

戎馬倥傯。

那人緩緩轉過頭來,一張臉上全是血,連眼睛里都淌著鮮紅的一片,目光冷峻得可怕。我害怕,伸手去摸,摸到一手殷紅,直直刺入眼眶。

我被噩夢驚醒,眼前跪了一地的丫頭和小廝,嗚嗚在哭。

我死命撐住胳膊爬起來,潛意識驅使著人爬下床,連外衣也不披一件,身著素白如同喪服的寢衣就匆匆往外跑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不顧身後青蒔畫兒的喊叫和段姑姑的哭喊,掙脫了所有人的手。只是往外走,不停往外走。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說好了要一輩子陪我的!轉眼間人去哪裡了?!嬈童……對!她是衛宓紫的人,衛宓紫想讓我死,她一定是騙我!誠逸……不可能!衛誠逸!衛誠逸和舒雲意,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是夫妻!你忘記了么?!

我是你的,我的這個人我的這顆心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不可以撇下我一個人走……玲瓏骰子尚在,你衛誠逸說的話難道都不作數嗎!?

你怎麼能死……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可以死?!我們說好了,說好了要等到我們兩個人很老很老,頭髮花白再也走不動了,手牽著手聽著雨焚著香一起在睡夢中相隨而去的!你怎麼可以自己先走了!

衛誠逸!你要舒雲意怎麼辦?她才二十,你就捨得讓她守寡!

雨淅淅瀝瀝下下來,像極了那日我留書離開侯府的那個清晨。

我一口氣奔到杜府,人幾乎要虛脫得昏死過去,卻一眼看見一襲素衣抹著淚剛出門要跨上馬車的衛宓紫。

我狂奔過去,一把扯住她的衣領咆哮,「衛宓紫!是你遣的嬈童!你把話說清楚!我家侯爺怎麼了?!逸郎怎麼了?!你說話!!」

她嚇得花容失色,連聲尖叫。身旁的侍女見勢不好,急急忙忙來將我拉扯開,被我一個用力推搡開。

「嫂嫂這是做什麼!三哥哥的死,難道還要歸咎小妹么?小妹好心好意來通知嫂嫂一聲,嫂嫂卻如此待我……」

「你閉嘴!!」我怒吼,「衛宓紫!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侯爺呢?!侯爺怎麼沒有回來!我軍幾日前就已經回到京城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一個人還被蒙在鼓裡是不是?!侯爺早就應該回來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衛宓紫面露難過,流下幾滴眼淚,拿帕子抹著哭道,「嫂嫂難道還不明白么?!出征的將領,所有人都回來了。可是三哥哥他回不來了!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死了……」我揪緊她衣裳的手指一松,喉嚨里呵呵發出几絲冷笑。驟然仰天發出誅心泣血般的哭喊嘶叫,「死了?!」

雨絲化為雨珠,下得愈來愈烈,點點打在我單薄的寢衣上,涼意浸透了大片大片肌膚乃至深入至血肉脊骨,像刀割剜肉,凌遲著我的身體和心臟。

眼前最後一抹閃現的是杏花春雨間他撐傘而來的款款笑意,然後離我越來越遠,乃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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