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2)
就在喪事後的三日,段姑姑也走了,回了清雅堂,接替了銀鈴兒掌管經營茶事。
那天車行緩緩,別離西山的場景,就如同以往任何一個黃昏看任何一場落日一般尋常。她離去的車馬在夕照掩映之下的拉開的剪影,拖的老長老長。
從此老人茶師,代替了少女茶師。
段姑姑本是不願意走的,說要陪著我養病。我死也不肯,說既出了碧城那樣的畜牲我再也不會相信紫闕半分。還說清雅堂是我如今唯一的慰藉若是有朝一日被紫闕敗壞了我也不想活了之類。段姑姑到底是疼我的,只能選擇回堂經營營生。好在這麼些年耳濡目染,人又聰慧,做起生意來是有一套的,我很放心。
哥哥回來了,官復原職。疼惜我方才喪夫又卧病在身,整個人處於崩潰的邊緣,遂欲接了我回舒府療養,被我謝絕。
我說我要守著我和他的家,哪裡也不去。
就連姨母和妙箏也被我勸回了舒府。
哥哥面容傷感,大有不忍之色,到底也捨不得勉強我,只得作罷。
整個府邸空空蕩蕩,除了昭陽宓意和誠凌會擇空來看看我,阿窈和裴卿竹有時會一塊兒來陪我說話,其餘時間我只是一個人獃獃地坐著,手裡攥著那隻白玉骰子什麼也不做。畫兒話也變少了,跟著楊媽媽默默做事,更多的是安靜地坐著陪著我看天邊斜陽,或是雨落芭蕉。青蒔和蕙蘭似乎也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再和扣子尋兒幾個打鬧吵嘴。
上上下下,似乎都小心顧及著我的心思。
我悲哀之餘,十分感念。好在皇帝的撫慰封賞一批接著一批,連我的清河郡誥命也恢復了,且更上一層樓地提為從二品。清雅堂的生意漸好,我也有足夠的能力給她們好的生活。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茶事之上,有時一整日把自己關在浣花居焚香撫琴,待到紗窗日落漸黃昏之時,才出門拿一把竹椅坐在階前看斜陽,望寒鴉。一直發愣到夜幕月升。
我不能死,我還要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誠凌來了。他是一個人來的。
「二哥。」我施了一禮,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耗費了我巨大的力氣,順勢往後一探,「怎麼只有你?嫂嫂呢?」
「快起來,雲意。」誠凌來扶我,眼中凈是悲哀,「我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給你一個東西。」
我抬起眼看他,目光迷濛,「什麼?」
「你……」他眼眶居然紅了,伸出手去掏袖口,艱難地取出一抹玉白,「這個,是逸讓我轉交給你的。」
我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堅強,在看到那骰子時的一瞬,霎那間灰飛煙滅,餘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苦楚與欲發泄出來的滿眼熱淚。我崩潰,抱住頭蹲下身子來痛哭,沒有去接。
縱鐵打的將軍如誠凌,亦留下男兒淚。
「雲意。我翻來覆去想了三個夜晚,不知道怎麼來面對你。」誠逸喉嚨哽咽,「三弟是軍事天才,他在狼關那場戰役衝鋒陷陣打頭陣,好來一招圍點打援……我們勝了,三弟沒回來。」
「別說了……」我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拚命捂住雙耳不想聽不願意聽。
「雲意,」誠凌堅持道,「他知道自己九死一生,將這個給我,說若是他回不來了,讓我交給你。」
我滿面淚痕,別過頭去。
「他要你活著。」
「活著?」我凄慘一笑,抬起頭來看他,面容凄愴,「二哥,雲意怎麼活著?他死了,雲意從此在這個世上孤苦伶仃,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我乾笑一聲,顫巍巍站起身來,自嘲般道,「雲意七歲喪考妣,喪父兄。雲意在朱雀府,飄如陌上塵。唯有逸郎……若是沒有逸郎,雲意一個人,怎麼可能獨活。」
誠凌慌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厲聲喝道,「你不要亂來!雲意,三弟不會希望看到你——」
「……」我擺擺手,淚水溢滿了眼眶,我低下頭,突然像是堅定了決心,抬頭一字一字徐徐道,「二哥,骰子我收到了,多謝你,雲意累了。不留客了。」
我說罷快步走入浣花居反手扣上門,在門閂合攏的那一刻,渾身無力癱軟在門板上捂面哭泣,一手緊緊攥著那枚白玉骰子。
誠凌拚命敲門,「雲意!雲意!你開門!」
我帶著哭腔哭喊,「二哥……你快走吧!雲意累了……雲意真的累了……雲意想休息一會兒……」
誠凌喉頭梗住,「……你開門,我和你說……」
「二哥,雲意求你了……你快些走吧……雲意要睡了……雲意想好好睡一覺……」我涕泗橫流,掩面痛哭。早起梳得好好的髮髻此刻散亂得不成樣子,似乎每一縷髮絲都在止不住抽搐,「雲意睡著了,夢裡就可以看見他了……」
門外男子終於頹喪地放開手落下身子來,整個人倚靠在門檻上無聲啜泣。
2.五更天。
我緩慢地拉開了箱篋,取出自己的披帛來回撫摸著,想要一掛掛在房樑上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眼淚好像好無止境一般不停地往外流,浸濕了一半的素紗。這回是徹徹底底死心了。
然往上拋去的那一瞬,又迫使自己停下來。
我得去找他!
一個念頭如此大膽地冒上了心頭,激得心臟突突亂跳。
門被誰輕輕叩開,露出楊媽媽的面容,彷彿比之前更蒼老了一倍。我下意識地唬了一跳,匆匆忙忙將披帛塞回原處。
「進來吧。」我吸了吸鼻子揩去眼淚。
「夫人,江公公身邊的小黃子來過了。顧念夫人的身體,老奴代為接見了。好在體諒夫人,沒有怪罪。」楊媽媽走上前來,語氣小心輕柔,「說是皇上今晚,在……在香荔殿慶功,為眾將領接風洗塵。同時慶賀西驪為我朝的一個郡……這……指名要夫人去參加。」
我冷笑,低頭看看那枚誠凌交給我的玲瓏骰子:「要我出席?怎麼,我才死了丈夫,喪期未滿。還要因為丈夫死得榮耀而感到與有榮焉,對他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感恩戴德是嗎?」
「夫人……」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我凄楚道,「我到底是對不起逸郎的。」
楊媽媽眼角沁出一滴混濁的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