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3)
是夜,我盛裝出席,被脂粉掩蓋得好好的面上,雍容華貴,絲毫看不出任何頹敗之色。
令我驚訝的是,聞說這回西驪王上貢了二位驪族貴族之女,進獻給皇帝以作和親,意在與大宣永結秦晉之好。
這才知道楊媽媽說的不對,西驪並未歸為大宣郡為大宣統轄,只是歸降求好,以求蔭庇罷了。
只是隱隱覺得有些奇怪,仿似沒有那麼簡單。
異族王女為妃,在本朝並不少見,大多是聖上率軍征服該地之後,大汗或宗王為示好而送來的貴族女兒同皇室和親。例如成祖隆憲朝,被追封為靜賢貴太妃的前太祖洪德朝靜妃梵氏,就是東瀛國的王室宗女梵司昌姬;隆憲朝的早亡的瑾昭媛還是西屬蚩擺族岐山小王爺的嫡出三妹妹蘇蘭塔。
按照慶熙帝的野心,怎麼可能放飛到嘴邊的鴨子,不一網打盡蠻橫狡詐,狂妄自大的西驪,而選擇和親?
我怒從心頭起,難道誠逸是白白死的嗎?!早知兩國最終交好,那當初為何要讓他打頭陣去端博兒帖的老巢,害的他白白丟了性命!?
我無聲捏緊了手中的酒觴,捏得手指每一寸骨節都在顫抖。
香荔殿一派燈紅酒綠,太平盛世的良宵美景之象。酒宴方開場,卻並不見那所謂的驪族二女。中只有一群紅衣黃紗的宮中舞樂少女舞兮蹈兮,兩名少年琴師低頭彈奏箜篌。另一年輕女子撩撥著琵琶弦,倚歌而和之,「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我無意於這眾賓歡娛的應酬,只是默默一杯又一杯地往喉嚨里灌性烈的瓊花清露酒,希望能一醉解千愁。
皇帝微醺,搖搖手中的杯盞面向了我,「衛卿為國捐軀,成功征服西驪。朕賜予你再多的封賞也抵不上衛卿滿腔熱血。此行叫你少年喪夫,實在是委屈了你。」
「陛下言重,妾不敢當。」我默然地提襟起身,向上一舉杯,「為臣子者為陛下分憂解難乃是天職,夫君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得陛下此語已勝過萬萬千,妾只覺得榮耀,不覺得委屈。」
多少違心的話,幾乎是咬牙著說出來的,手指用力似要捏碎了瓷杯。
皇帝似乎就等著我這句話,聞之顯得很滿意,揚起頭將酒一飲而盡。
我微笑,亦一遮袖,一昂頭,豪邁地將酒盞中的清液送入丹唇。
「夫人,陳夫人吩咐過了,夫人是不宜多飲酒的。」青蒔擔憂地暗中扯扯我的衣擺,「咱們少喝些,可得仔細身子。」
我再度浮一大白,惶然一笑,「心都沒有了,還要這副皮囊做什麼。不過行屍走肉,多得一天的醉生夢死就是一天了。我這副樣子,又還能捱多久。」
「……」青蒔登時有些難過。
我趁著皇帝與眾人笑談之際,悄聲兒舉起團扇往臉上一掩,對著後頭吩咐了一聲,「我有些醉了。陪我去偏殿更衣。」
「諾。」青蒔來扶我的手,「夫人慢些。」
我走出香荔殿,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天色,烏雲乍起,掩蓋了最後一抹月影光澤。若無路旁的宮燈指引,還真找不著方向了。
涼風習習,倒吹散了方才在室內所沾染一片聲色犬馬的酒氣,變得清醒許多。
我漫步目的地走著,青蒔默默無言地跟在一旁陪著我。
青蒔性子爽,見我一直沉默,終於忍不住問我,「夫人不去偏殿嗎?」
我抬頭看雲,一手打著紈扇,「傻丫頭,更衣只是個借口。我不過想尋機出來靜靜罷了。」
「是……夫人?你看那是誰?」青蒔音調一怪,伸手一指。
我借著燈光看過去,一個小小的人影兒站立在假山下,抬著頭一動不動。
「嘿。」我輕喚。
那人轉過頭來,一張帶著稚氣的清秀的臉,目光炯炯已見幾分老成。
我一愣,「二皇子?」
鍾離澈規規矩矩地走過來作揖,與我見了個平禮:「見過衛夫人。」
我亦屈膝:「見過二皇子。」
「這麼晚的天,二皇子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回宮呢?」我語氣溫柔,半蹲下來看他。
鍾離澈微微一笑,點頭道,「衛夫人不必拘禮見外,叫我澈兒便好。」
「好,澈兒。你在做什麼呢?」
「母后病了,我出來給她尋太醫。可是沒有一個太醫肯去。」男孩子明亮的目光一黯。
我吃驚:「竟有此事?」
鍾離澈點頭。
青蒔咋舌,忍不住插了一句,「皇後娘娘位主中宮,就算再不受寵也容不得這起子鼠輩這樣糟蹋的!那徐太醫呢?難道徐太醫也不肯去?」
「前陣子魯國公夫人病了,請了徐宗義去瞧。」我道,又轉向鍾離澈,「時候不早了,澈兒先回去休息。你母后的事,讓衛夫人來想辦法,好嗎?」
鍾離澈默然,不點頭,也沒有搖頭。
「跟著你的人呢?怎麼一個人跑出來?」我溫和道。
「衛夫人,他們都說我母后如今權勢日漸式微,怕是要被廢了,屆時我和姐姐會跟著一起遭殃。是嗎?」鍾離澈語氣平靜,卻叫我心驚,「誰會來管我呢?我現如今是被牽連的,最不受寵的皇子。」
「這話可亂說不得!」我慌忙捂住他的嘴唇,「二皇子,你記得,這話只能跟衛夫人說,跟別人一個字都不許提起,知道嗎?你若相信我,衛夫人這便告訴你,你母后好好兒的,是不可能被廢的!」
「衛夫人,他們都說我母后犯了錯事。被父皇關起來,在也不可能出來了。」鍾離澈聲音漸涼,「母后她……」
我蹲下來,按住他的雙肩,言詞懇切道,「澈兒,她是你的母后,不管別人怎麼惡意揣測她,怎麼風言風語中傷她,唯有你不能。你是你母后最疼愛的孩子,你不能和那些小人一樣說她,不能不相信她。你聽我說,就算全世間人都背叛她,你也應該毫無顧忌地站在她這一邊,去保護她。」
「澈兒明白。」鍾離澈抬起一雙迷濛的眼,「那衛夫人相信母后嗎?」
我一頓,旋即重重地一點頭,「衛夫人信她。不管別人怎麼看待她,衛夫人都選擇相信她。因為她永遠是衛夫人所愛戴所敬重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