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塞上燕脂凝夜紫(3)
青蒔比我想象中要來的硬氣,和我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從不叫一聲苦,住在鄉野間的客棧吃的是粗茶淡飯也不吭聲。得空還要跟我打岔幾句,以解旅途中的枯燥和寂寞。
我總覺得對不住她:「你何苦跟著我一起去遭罪!去大漠的路途遙遠,不知什麼時候能到。那邊總是不太平,若是我被逮住了還要牽連你。」
「夫人去哪我去哪。」青蒔說。
越往西走越荒涼,臨近大宣的國境線,更是只見風吹草低,亂草叢生。遠山輪廓模糊昏沉,似氣息奄奄的老婦。我遞交了一切所需的文件,領著青蒔越境而過。
說不怕那是假的,我從來到朱雀府那一日除了去江南除了被綁至翠柳院還沒出過雲京城,更不要說是遠到西驪這千里之外的蠻夷地。跟著中原來的馬幫到了個叫做攀蘭濟的小城鎮便算是入了境,又轉過攀蘭濟行旅半日才來到了靠近王城的邊縣納塞。我心頭砰砰亂跳,攥緊了懷裡的兩枚白玉骰子,心神不定地左顧右盼。這是離開朱雀府的第三日,我一路上不敢多做停留,幾乎是緊趕著來的,神經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未曾有過半刻鬆懈。總算是在三日之內到了西境。
西驪的境況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納塞臨近王城盤城,正直白日商貿交易階段,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酒家的女主人熱情,替我們換上西驪的服飾又招待我們酒菜,主動提出留我們過夜。興許是處於大漠深處的緣故,到了夜晚格外的冷,烘著火爐坐在羊毛獸皮製成的皮墊上取暖,青蒔手裡抱著一盅馬奶不斷往嘴裡呵氣,一邊圍上柴火給我熱乳酪和胡餅,耳朵上別著的雀尾蛇骨零丁作響:「奴婢跟這家的『姬蘇南卡』問過了,王城離這兒不遠了,走走不到小半刻也能到。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興許能趕在第一批馬幫進城時候捎帶進去。」
西驪文管老闆叫姬蘇,管老闆娘叫姬蘇南卡。我握緊了手裡的青鋒刃,喝一碗馬奶,馬奶不比牛乳羊乳,腥味很重,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酸味,顯得奶味反而寡淡了:「好,幸在選了納塞過宿,而非直接留在攀蘭濟歇腳。今晚早些睡,明天趁早便可到了。」
我拿起一根木柴去撥弄火爐,火焰燒得愈來愈旺,火舌溫柔舔舐著被燒得漆黑的爐罐,裡頭盛著奶。
「是了。奴婢聽說這裡晝夜溫差不小,比咱們大宣要早進入冬天。現在才初秋呢,外頭居然飄雪了。怪冷的。」
「明早雪化了還要更冷,好在我帶足了衣裳。那女店家我瞧著也是個好相與的,明日應該不愁吃穿。」
青蒔臉上的憂愁更平添一層,不過一瞬便抹了去,對我笑道:「胡餅熱好了,只是不比咱們大宣糕餅柔軟,風吹日晒的,硬得慌,我給夫人在馬乳里浸泡得軟了夫人再吃吧。」
「不吃了,早些睡吧。」我看看左手的白玉骰子,右手的青鋒匕首,覺得睏乏沒有力氣,更吃不下那風乾了的比牛皮還硬還韌的芝麻胡餅。
「好,那我收拾了。夫人早點休息。」青蒔麻利地收攏器具只在火爐里燒了兩塊木牙炭給我暖身,自己撤了食物走下堂去。
我吹滅了燭燈,躺在羊皮床上挨緊了被褥閉上眼睛,夜深雪重,可惜沒有竹子來壓斷好發聲。是故不知窗外雪的境況,想必不大,明早還能踏雪趕路。遂不再多想,握緊了骰子沉沉睡去。青蒔睡在我身旁。
兩個人是被驚醒的。門外嘈雜驚叫連連,馬蹄聲驚亂四起,驪語聲聲「嗇賀蘭」「嗇賀蘭」,一聽便悚然驚起,一扯尚在迷迷糊糊的青蒔就往榻下走。青蒔還眯瞪著眼問我做什麼,我只堵給她一句「外頭造反了」就扯著她往外跑。
青蒔一下子驚醒了,握緊了我的手破開門一看便是亂糟糟兵荒馬亂。酒家的姬蘇南卡不知何時沒了影,櫃檯上一片混跡。人人忙著逃命。我緊緊扯住一個過往的年輕女子問話,只撂給我幾個促急不清字眼就撒手倉皇而逃。
未曾料到來西驪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兵變。人流是從王城裡湧出來的,青蒔拉著我的手要跟著人從城鎮外跑被我一手甩開,急得丫頭滿頭大汗捶胸頓足地來追:「這裡這麼亂夫人要去哪裡!」
我停下腳步扭頭一轉把她推搡進人群里,青蒔順勢踉踉蹌蹌順勢往後跟了兩步,緊接著便被慌忙的人流夾帶著不斷往後退去,一邊驚叫著喊著「夫人」,一邊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去送死就算了,不能帶上青蒔跟著我一起陪葬啊。
逸郎,逸郎……我拚命推搡開迎面而來的人群與馬幫,一頭霧水地鑽進了王城的門。竟早已是兩兵相接,血腥氣彌散了半邊城。黑旗上赫然印著篆體的大「宣」字。
腦中混沌不已——我朝?我朝不是退兵了嗎?不是求和了嗎?不是送來了兩個貢女和親,說是要永結秦晉之好嗎?寧風鳴說皇上他早有預謀吞併西驪,難道是真的?那麼逸郎呢?我的逸郎呢!他去哪裡了!?
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敵得短兵相接!昔日繁華的王城繁都廝殺聲不絕於耳,我護著腦袋仍不斷是刀削斧劈,血濺成河之聲滾滾灌入我的耳,刀劍不長眼,砍斷了我的衣裳劈開了我的髮髻,頭髮在狂風中散亂。肢解的屍首一個個在我面前倒下,濺了我一身的血。我若是稍有閃失便也成了糊裡糊塗的刀下鬼。我穿過火藥味很濃的生死線,一路上都是兵將要麼驚叫要麼訾罵「不想活了嗎」的喊聲。
我只管拚命往前跑,頭髮亂了也顧不得去整,一邊來回看一邊躲避刀劍銳器帶來的肅殺血腥氣息,馬上將軍揮劍斬殺,哪一個是我的逸郎啊!
馬蹄聲在我身後逼近,我只覺領頭一緊便被誰強有力的手掌提起,登時喉頭一疼身子騰空便落在了馬背上,回頭顧盼竟是一張長滿了胡茬,高鼻深目,皮膚被風沙吹得黝黑的獰笑的臉。旋即帶上我一轉馬頭沖著敵方高聲一喊:「寧遠侯!」
誰甲胄加身,策馬轉頭怒目而視,然眼光落在我身上驟然一軟,夾雜著不可置信,納罕驚詫,似乎還有隱痛與疼惜。我怔住了,忍不住熱淚盈眶。
「瞧瞧你妻子,真是百年難得一賢妻!」坐在我身後的中年男子彷彿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朗聲狂笑起來,似梟鬼般凄厲,「為了找你不遠萬里到戰場上來送死?當真叫本汗大開眼界!」
誠逸狂吼:「你敢對她做些什麼!我教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說罷轉向我悲憤一喊:「你來幹什麼……」
男子陰沉沉一笑:「這嬌俏清秀的美人,當然是先叫咱幾個得功的將領好好舒坦一陣,再一刀一刀割下她的五官四肢,不是你們大宣人最愛的刑法嗎?」
誠逸怒不可遏,雙眼似有火燒,無聲握緊了手中的刀槍,怕傷了我又不敢胡來:「你敢!?」
「很簡單,退兵。」男人陰沉地看著他,面容靠近我的臉,一手捏緊了我的下頜,不斷用力,像要把我的骨頭給生生捏碎,「本汗真沒想到大宣,你們那皇帝心思如此齷齪,竟想出這樣的辦法退了兵,單留下你們兩個!就是埋伏在此要殺了本汗!還說什麼和親,簡直就是鬼話連篇!」
兩個人?我聽得糊塗。
「可汗未曾聽過兵不厭詐一說?何來的齷齪!」誠逸反唇相譏。
「所以本汗現在用她,來換你退兵。也不算齷齪。」誠逸臉色一變,男子繼續說下去,「本汗知道,寧遠侯夫婦伉儷情深。」
我驟然迸發出一陣大笑:「可汗怎知我就是寧遠侯夫人?我不過是誤打誤撞進了王城,可汗怎麼就如此確定?」
下頜被他猛地一拽,我咬牙忍痛,「你?所有人都知道寧遠侯夫婦的名聲,城裡人都怕逃不及,你還一股腦地鑽上來,當本汗是傻子!」說罷看著誠逸,「本汗給你兩個選擇,要她,還是要本汗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