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歸寧
次日黎明,雲韶被人從床上拖起來,頂著一臉起床氣任由幾個丫鬟在臉上擺弄。
她睏倦得睜不開眼,倒不是昨夜容倦又折騰她了,實在是睡眠不足。
以往在侯府,沒日上三竿她才懶得起呢。
青荷跟金菊知道小姐這起床氣,連忙拿來幾枚蜜餞塞她嘴裡。
好不容易收拾完出門,雲韶看見容倦早就在那兒等著了。
墨發如雲,衣袍勝雪,一根月白腰帶盤系腰間,淡黃細穗垂一古玉,他長身玉立,頎長挺拔,往那處一站自有股絕世風姿。
雲韶瞧得愣了下,忍不住走過去,捏捏他的臉。
墨白等下人連忙垂頭,不敢去看主子夫妻間的親昵。
雲韶道:「你真美……」這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墨白心中叫苦,又聽公子道,「不及王妃半分。」
下人們臊得臉都紅了,雲韶撲哧笑道:「好啦,走吧。」
登上馬車,一路回門。
端王府的青布馬車不知何時換了八寶琉璃頂,那浩浩蕩蕩的二十抬歸寧禮引了不少側目。酒樓中也有食客紛紛探頭,看著那長若游龍的隊伍從街道中間走過,不由討論。
「那是誰家的,好氣派!」
「八寶琉璃頂,哇,那是黃金作的吧!」
「我認得我認得,那人是端王府的管事,這是端王府的人吧?」
「誒?就是那日大婚的那位?」
「是啊,那日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那場面、那架勢,我覺得皇子大婚都不一定有!」
「他們這是去哪兒啊?」
「看方向,像是平南侯府?」
「哦……聽說端王妃就是出自平南侯府,哎,能嫁給這麼一位如意郎君,真是幸事。」
……
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是傳不進雲韶耳朵的,此刻她正吃著蜜餞,看著話本,渴了還有新鮮的雨前龍井,真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突然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橫過,拿走她的話本。
「少看些,對眼睛不好。」
雲韶撇撇嘴:「好吧。」她伸手挑開車簾想看外面,又被那同樣的手掌擋回。
「別露面,被人盯上不好。」
雲韶看他一臉義正言辭,忽然無語了。
「端王爺,你這是想把我藏起來,誰也不見嗎?」
容倦點了下頭。
雲韶翻白眼道:「那你還不如造座金屋子把我藏起來。」
見他似乎很認真的在考慮這個建議,雲韶不由握住他的手,說道:「容倦,你不能拘著我。」
她說得很認真,容倦微微一怔,聽她又道:「那樣,我會很不快活。」
臉色一分分淡下來:「即使留在我身邊?」
雲韶很肯定道:「即使留在你身邊。」
容倦靜靜看著她,女人眼神堅定,有著一往無前的氣勢。他忽然便笑了:「好,都隨你。」從一開始,喜歡上這個丫頭,不就是因為她洒脫隨意的性子嗎?到如今,卻反而想將她藏起來,不叫任何人窺視她的姿容,倒是他入了牛角。
小半時辰,便到了平南侯府。
平南侯府門前,雲天崢、老太君、王氏,包括雲深雲停全都站那兒等著。
昨日王府就派人通傳,說今日歸寧,容倦身份高貴,作為大夏僅有的二王之一,他們不得不嚴陣以待。
遠遠地,瞧見那八寶琉璃頂馬車和浩浩湯湯的二十抬大禮,雲瀾忍不住酸溜溜道:「王爺對大姐姐真好,這麼氣派,真是叫人羨慕。」
雲停笑道:「三姐這話說得,王爺對大姐好,是大姐之福。」雲深瞥他一眼,環臂不語。
雲汐溫婉笑道:「停弟說得極是,想來你那羽林衛的職階,不也是大姐姐替你爭來的嗎?」她語音輕柔,然而話語尖銳得很,直指雲停是巴結雲韶才如此說話。雲停能聽出她話里嘲諷,可愣了下,不知如何回嘴。
這時一聲幽幽的冷哼,幾人均回過頭,只見站在最後斜倚紅漆木柱的世子咧嘴一笑:「韶兒惹人喜歡,皇上願意賞賜,看來扎了某些人的心。」
他語調慵懶,尾音上挑加之那輕描淡寫的一眼,說不出的不屑輕蔑。
雲汐雲瀾氣得臉都綠了,雲停沒想到是這個大哥替他說話,也呆了。
王氏見兩個女兒吃癟,正想開口,雲天崢乾咳一聲:「好了,別說了!人過來了。」
眾人望去,只見那八寶琉璃頂馬車徐徐停下,車內,一身清貴的容倦首先跳下,接著回身,去接雲韶。
露了面,全場驚艷,但見緞花宮裝長裙,曳地處步步生蓮,柳眉杏目如芙蓉之色,膚色細膩如白玉之尊,因為已赴巫山,那眉宇間散發著淡淡的風韻,好似發著光般叫人移不開眼。
她下了馬車,淡淡目光在眾人身上掠過,向著雲停微一點頭,而後對著最後面的雲深屈膝行禮。
這簡直是在打人臉了,老太君、雲天崢等長輩在場,她竟視若無睹。
雲天崢沉聲道:「韶兒——」
話一出口,墨白打斷:「侯爺,這是我們王妃。」
大夏禮法森嚴,先講品階再論人情,雲天崢愣了一愣,低頭:「端王妃。」身後老母妻兒不甘不願也只能隨他道,「見過端王妃。」
雲韶看著那些被迫向她低頭的臉,回想起出嫁前,老太君那擲地有聲的一件嫁妝也不出的話,心裡沒有快意,只覺厭煩。若不是想見見大哥,她真是一步也不想再踏進這個鬼地方!
或許是感受到她的不耐,容倦握了握她的手,遞給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雲韶看著男人淡靜的目光,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侯爺、老太君,眾位不必多禮。」
她沒稱「父親」、「祖母」,直接以官話代替,擺明了不給臉面。
雲天崢擰緊眉頭,想說什麼,又礙著這是府門口大街上,只得忍下:「端王爺,裡面請吧。」
容倦頷首,攬著雲韶而入。
二十抬歸寧禮魚貫抬入府,雲汐、雲瀾還有王氏看得兩眼發紅,只能恨恨剜著雲韶背影,罵她嫁了這麼個好人家。
正廳,容倦主座,雲天崢居副。
容倦沒有坐下去,只看雲韶問道:「要坐會兒?」
雲韶搖頭,眼睛直往兄長那邊瞄。
容倦會意,也不勉強她,轉過身來對著雲天崢道:「王妃與世子久未相聚,想必有話要說,侯爺不會見怪吧?」雲天崢連道當然不會,於是眾目之下,眼睜睜看著雲韶和雲深一前一後離廳。
廳中奉了茶,容倦端起杯盞慢飲,他不是個健談的,此時坐在這兒也多是雲天崢他們說,他聽。不過只有墨白知道,公子的拇指反覆摩梭杯口,顯然心思早隨著王妃飛走了。
這廂不提,雲韶和雲深單獨出去,在花園敘話。
「哥,我好想你!」她抿著唇,眼巴巴望著大哥,因為已經嫁了人,不能再沒規矩的擁抱什麼。
雲深看著她道:「丫頭,你的傷怎麼樣了?」
「傷?哦……你是說秋露刺我的那刀?」雲韶嘴角上挑,笑道,「不礙事了,有容倦在,他請了溫子和給我看治,現下已經全好了。對了大哥,我還想問你,秋露為什麼要那麼做?」
提到那人,雲深臉色立馬淡下來,不過看到小妹眼裡的不解和傷痛,他明白這對她來說不止是個丫鬟,雲韶是個重情義的人,實話實說,她也許……
一念及此,雲深淡淡道:「她是叛徒。」
「叛徒?」雲韶瞪大眼,「可她不是從小跟著你嗎?」
雲深道:「她被人收買了,本來是要我的命,但因為沒下手機會,就退而求其次,想要殺你。」
雲韶愣愣聽著,有些反應不過來,雲深一手按住她肩膀,沉聲道:「行了,這件事別想了,是大哥考慮不周,差點害了你。」
雲韶忙道:「不,不關大哥的事,誰也沒想到她會……是誰,誰要殺你?」
見她眼裡的關切緊張,雲深心頭一暖,微笑:「沒關係,你大哥自有分寸。」
雲韶訥訥點頭,雲深又問了些別的,兄妹久別重逢,一時竟有說不完的話。
正廳。
茶吃了兩盞,人還沒回來跡象,容倦也有些不耐煩了,直接跟雲天崢告辭,往後院找去。
到了花園,看見雲韶的身影心頭一定,等再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和雲深時,那點安定頓時又變作火氣,蹭蹭往上竄。
墨白瞅見公子不爽的臉色就知道是吃味兒了,可這味兒吃得師出無名啊,人家那是親兄妹,骨血相連,您這……
這些話是不能說得,見容倦大步流星走過去,忙不迭跟上。
「雲世子。」容倦無比自然的攬過雲韶肩膀,看見雲深臉色一沉,唇角微勾,「你們在說什麼,這麼盡興?」
雲韶沒想到他突然過來,被攬在懷裡臉皮薄,正想掙扎。
突然聽到兄長淡淡道:「沒什麼,端王好興緻,還能找到這兒來。」
她抬頭,瞅瞅大哥,又看看容倦,發現這兩人怪怪的,好像在較勁?
「侯府就這麼大,怎會找不到。」
「那也得王爺有心找才是。」
「有些事,不需有心也能看見。有句古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子以為如何?」
雲深眸色一閃,緩緩道:「端王說得對極——借一步說話如何?」
兩人對話暗涌凶流,雲韶卻是一句也沒聽懂。她獃獃望著他們,容倦低頭哄道:「你等一會兒,我與你哥很快回來。」雲韶本想阻攔,但看兩人都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估計又是為什麼起衝突了,頓時捏捏眉心,「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們。」
容倦與雲深對視一眼,同時離開。
雲韶嘆了口氣。
一個是自己的夫君至愛,一個是自己的兄長至親,但不知怎麼搞的,這兩人處一堆就電閃雷鳴,從沒好好相處過。她能感覺出有自己的原因在,但又能怎麼辦,只能回去勸勸容倦,別老跟她哥過不去,還有大哥也是,明明容倦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搞得這麼水火不容,哎……
她百無聊賴的摘了朵花兒,坐在石凳上一瓣瓣掰扯。
這時一個久違的女聲道:「雲縣主,好久不見。」
雲韶抬頭,看見柳氏挺著肚子過來。
她小吃一驚,因為這女人明明被關在家祠,什麼時候放出來了?而且看她模樣,也和那時的容色枯槁截然不同,五六個月的小腹已然隆起,臉也圓潤了,一雙眼尾微微上挑,恢復以前的勾人味兒。
嘖,看樣子,雲天崢又把她放出來了?
柳氏在丫鬟的攙扶下也來到石凳坐下,她打發走丫鬟,笑著說:「雲縣主,聽說你嫁人了,如何,夫君還體貼嗎?」
雲韶冷眼瞧著她,忽嗤一聲:「誰允許你坐下的?」
柳氏臉色一變,又強忍下來道:「雲縣主,妾都這麼大身子的人了,您……」
「錯了,雲韶承蒙皇上恩賜,已封郡主,現嫁與端王,又是王妃,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在我跟前落座!」
柳氏唰地站起來,雙目恨意大熾:「小賤人,你不要得寸進尺!」
雲韶輕描淡寫睨她眼:「哦?不怕傷著你肚子了?」
柳氏慌亂地捂著肚子,兩眼往左右看去,確定無人後,才恨恨盯著雲韶:「小賤人,你不要以為嫁給王爺就有什麼了不起,現在侯府上下,誰不知道我才是最得寵的!侯爺根本忘不掉我們姐妹,他說了,只要我再給他生個兒子,他就把一切都留給我,哼,就是你兄長的世子之位遲早有一天都是我的!」
雲韶簡直要被她逗笑了,柳紅袖八成是瘋了,就算給雲天崢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廢了大哥的世子位,別忘了皇上還在,他給平南侯府的榮耀大多數還是為雲深鋪路!
不過,雲天崢把她放出來,確實是瘋了。
柳紅袖戲弄他十年,這樣的屈辱這個男人都能忍下去,她實在不知他圖什麼。
柳氏見她不說話,還以為踩中痛腳,登時源源不絕說下去:「小賤人,你不知道吧,你父親性子本就風流,當初娶你娘時說什麼只愛一個,但看見我妹妹又立刻傾心,接著便是我,十年情分,你以為他對我真沒半點憐惜?哈哈,我只需跪在他面前痛哭一番,他就放我出來了。如何,是不是很失望?」
「是啊。」雲韶淡淡道,「那是他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