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野狗
他微微點頭,雲韶不由問道:「那裡曾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又為何是禁地?而且皇後娘娘為什麼要賜死你的婢女,哦,不對,你身邊不是從來不要婢女嗎?」
她問了一堆問題,容倦一個未答,只深邃看著她,片刻后,轉了話題道:「那時皇后很生氣,訓斥一番后離開,我卻因寒毒發作,昏倒在雪地,是長孫鉞把我背回來,救了我一命。」
雲韶這才有些理解為何一向不管朝中局勢的他,會破例幫長孫鉞,原來是有這段淵源在。
她沉默了下,道:「容倦,你也別自責了,這次的事情不能怪你……」
「不,我知道。」他靜靜看著她,聚音成線,「長孫鈺身邊,有我的人。」
雲韶驚而瞪眼,他面上劃過一抹痛怒,「然,他未稟我。」
雲韶呼吸加重道:「是他、背叛了你?」
「不。」容倦垂下眼帘,字字道,「他在成全我。」
雲韶聽得愕然,然而男人臉上又露出那種晦暗難明的複雜。
箭中箭,這個機關構造只有驚蟄才懂,然而今日出現在演武場,說明是他在背後主使一切。先教唆老九殺了長孫鉞,再讓皇帝查明真相廢了他,這一石二鳥,正好將兩個障礙一併剷除,驚蟄恐怕就是這樣打算的。
然而,血緣親疏,當作棋子便罔顧生死,他做不到。
深吸口氣,許是今日講了太多的話,竟覺疲乏。
雲韶瞧見他滿面倦色,心知這病身初愈,連忙扶他躺下:「行了,別說了,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得先養好身子。」她令宮人端來葯碗,一勺勺舀起小心伺候。
容倦淡笑了笑:「這樣,倒也不錯。」
「什麼不錯。」雲韶隨口問道,舀起一勺送到唇邊。
容倦正要笑說得你伺候不錯,驀然間臉色一變,墨眉緊擰,接著偏過頭,「哇」的一口噴出黑血。
雲韶駭了一跳,忙要喚他,容倦猛抓她手,臉色變幻十分難看,他強忍著從齒縫中迸出一字——溫。
「溫?——溫子和?」雲韶恍悟,「我馬上去叫他!」
等溫子和過來,容倦已經昏迷。溫子和替他把脈,雲韶急道:「怎麼回事,是毒沒解凈嗎?」
「不。」溫子和神情凝重,「是舊疾——他與你說過沒有,寒毒的事情?」
雲韶一愣:「什麼寒毒?」
「就是……哎呀,來不及了,你先帶他回王府,對外就說身子虛弱要養病,切記,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溫子和說完塞過一個小瓷瓶給她,「這裡面是七星海棠和血衣果調製出的解藥,半個時辰一粒,你喂他服下,之後我會找機會出宮,在此之前,別讓任何人見他。」
七星海棠和血衣果……雲韶怔怔握著,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文殊院,那時他也是什麼病發作,然後在自己手腕上割下一道道痕迹……她搖搖頭,將這些甩出腦外,依著溫子和的話,立刻跟皇帝稟告說要出宮。端緒帝正傷心老四的事情,也沒工夫管他們。
出了宮,一路快馬加鞭,她握著容倦冰涼的手掌,心慌不已。
印象中,這個男人孤絕冷情,恣意狂妄,沒什麼事難得倒他,如今突然倒下,才發覺他沒想象的那般無所不能。
突然,馬車一停。
雲韶猝不及防往前撲,好在她反應快穩住身形,不快問道:「怎麼回事?」
外面一陣動靜,才聽到墨白匆忙的解釋聲:「王妃,有人攔車。」
雲韶心一凜,想起溫子和說過容倦病好前什麼人也不能見,當下斂容道:「什麼人。」
墨白尚未回應,一個熟悉的女聲道:「是我!」
雲韶認出這聲音是雲瀾,頓時皺眉。
雲瀾大聲道:「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雲韶看了眼容倦,不想將事鬧大,面無表情掀開轎簾,只見雲瀾擋在馬車前,雙手橫阻,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子。她心下搖頭,嘴上道:「雲三小姐有什麼事。」
雲瀾恨恨盯著她:「你和我爹說了什麼,叫他回去不理我娘,還將她關了家祠?」
原來是為之前的事,雲韶揉揉額際:「我沒說什麼,如果是為這件事,雲三小姐還是請回吧。」她不想多語,轉身欲回車中,雲瀾大喊道:「我知道,你是因為我和端王爺的事,遷怒我娘對不對?」
雲韶閉了閉眼,心裡好不容易壓下的火氣蹭得竄上。
這平南侯府的人,一個個都瘋了嗎?
橫眉,冷聲:「雲瀾,這是大街上,你要發瘋回府去發,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雲瀾一呆,沒想到她會突然罵人,瞪眼道:「你說誰丟人現眼!雲韶,別以為你是端王府的人了就可以不認侯府,是我娘從小把你養大,一口水一口飯,如今你恩將仇報,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白眼狼!汐兒說得沒錯,你就是那心機深沉的毒蠍子,端王娶你真是天大的不幸!」
「雲三小姐!請慎言!」
墨白先前一直礙著她是雲韶的庶妹強忍火氣,但現在話頭都扯到王爺身上,不由呵斥。
雲瀾蔑他眼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來教訓我?我是你們王妃的妹妹,平南侯的三女,就你,端王府的一條狗,也配在我面前嚷嚷。」
墨白目光一寒,這麼多年,從沒人敢罵他是狗的!
「墨白。」雲韶突然道,「給她一耳光。」
「是。」
聲落,男子動手,啪得一巴掌扇落臉上。
墨白沒有留情,一耳光直接將人打翻在地,雲瀾被打懵了,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尖叫:「你、你敢打我?」
雲韶身子微傾,右手托在下顎上淡淡看她:「這一巴掌是叫你記著,王府的人,不是你能罵的。」
「你!」雲瀾捂著左臉,突然發瘋似的衝上來。
墨白欲要攔下,雲韶給了個眼神示意退開。
就在雲瀾衝到馬車前,伸手要抓她的時候,雲韶手一抖,「啪」得一鞭抽中雲瀾手背。
她沒留力,登時一道血痕在兩隻手背上浮起。
雲瀾痛得哇哇大叫,雲韶揚起鞭梢指著她:「滾。」
鼻涕眼淚一起淌下來,雲瀾看著模糊視野中傲立車頭的女子,只覺她和記憶中怯懦庸碌的模樣判若兩人。那銳利目光鋒寒得很,雲瀾生怕鞭子再落身上,忙不迭轉身。
「站住!」
雲瀾僵硬回過頭,但聽她脆聲道:「還有一件事,容倦是我的人,別再肖想他!」
墨白望著那道跑遠的身影,心裡直喊王妃威武。
周圍好事者指指點點,雲韶看也不看徑入車中,車馬起駕,她揉著眉心倍覺疲憊,瞅著昏睡不醒的男人,突然心思一動,喚道:「來人,把今天的事轉告平南侯,告訴他,再有下次本公主就請皇上做主了。」
「是。」
端王府,雲華園。
這是他們新婚時的園子,如今成了寢居。
雲韶守在床邊,將溫子和給她的葯倒出一粒喂容倦服下。
依然沒有好轉,她感覺男人的手還是那麼涼,就像在冰窟里凍過似的,加了三層厚被,仍無起色。雲韶不通醫理,只能幹著急,好在第二天溫子和守約來了,他頭戴兜帽臉罩黑紗,穿著十分隱蔽。雲韶見之疑惑,溫子和苦笑解釋:「宮裡風聲緊,混出來的。」
雲韶沒有多問,這段時間為四皇子的傷,端緒帝廣邀天下名醫,太醫院人滿為患,溫子和又是主治官,確實很多雙眼睛盯著。
二人話不多說,診斷過後,溫子和道:「還好,沒惡化。是我大意了,這桫欏毒與菩提香有相似處,皆能勾起他的寒毒。」
雲韶沉默片刻,問:「那要如何醫治?」
溫子和有些意外她居然沒問寒毒來源,但也鬆口氣,道:「這個有些困難,本來我調製出的解藥已經解了他五分毒,這次意外引發,毒性流走全身,要徹底化解還需要一味葯。可是……」
「可是什麼,溫先生不妨直說。」
溫子和看著她堅定的眼神點頭道:「可是這味葯早已絕跡江湖,而且,唯一有的地方,又與世隔絕不準外人進入。」見雲韶困惑的盯著他,他又補了一句,「不知道南疆王妃聽過沒有?」
南疆?雲韶面色一凝。
怎麼可能沒聽過,這地方與世隔絕,十分排斥外人,大祭司是最高統領,集神權與王權於一身,前朝皇帝幾次征戰無功而返,直到端緒帝封他們為王,這才平息了戰亂。還記得上次中秋宴,長孫鉞、長孫鈺他們為搶一件禮物給端緒帝,就是那隻虎皮鸚鵡,便出自南疆。
雲韶把玩著手中瓷瓶,喃喃道:「我若無記錯,那七星海棠……也是來自南疆吧。」
溫子和有些驚訝她的好記性,肯定道:「不錯,七星海棠由大祭司親自培育,百年難得一株,前次我拿了它與血衣果並用,研製出壓制寒毒的解藥,藥效十分神奇,這一次……」他頓了頓,「需要一株曼陀羅。」
「曼陀羅?」雲韶呆了下,「那不是有毒嗎?」
她記得前世在宮闈秘卷中看過,七星海棠、曼陀羅這些都是絕頂毒藥,見血封喉,從無可解,為何溫子和給容倦治病,用得都是這麼些劇毒的藥物?
溫子和這回真驚了:「你居然知道曼陀羅?」
雲韶掩飾性乾咳道:「曾在古籍上看過,溫先生,您需要這曼陀羅做什麼。」
「既然王妃知道,那在下也不隱瞞,容倦的寒毒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屬於先天之疾,若要解之,必用猛葯,唯有曼陀羅、七星海棠這等劇毒烈物,才能將之抽絲拔除。哎,可惜別說曼陀羅了,就這株七星海棠我們都多方打聽,才知道養在苗疆。那個地方……」溫子和猶豫看她眼,又望望床榻上的容倦,下了決心,「那地方太兇險了,他先後派過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後來京城局勢日漸緊張,派不出人,才將此事耽擱了。」
雲韶聽了心中默想,他說派了十幾個人去,那十幾個人想必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沒有一個活著出來,可見南疆之兇險。但這件事畢竟關乎性命,他卻為了帝位連命都不可以不要……
心頭沉甸甸的,雲韶看著容倦,一時只覺那張清雋容顏下隱藏了許多事,而她所能看到的,僅是冰山一角。
「如果沒有曼陀羅,他就醒不過來,是嗎?」
「這倒不一定,只是醒得晚些吧。」溫子和道,「但能找到曼陀羅,一次根除,不是更好嗎?」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雲韶,這株七星海棠據說就是她從江家人手裡拍下的,說不定這個公主娘娘神通廣大,也能找到曼陀羅呢?
雲韶抿著嘴唇,沉默許久輕輕點頭:「我知道了,多謝溫先生相告。」
「咳,沒什麼。」溫子和道,「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最近宮裡局面緊,你們也要多小心。」
「嗯,我送溫先生。」
「不必了,你照顧他吧。」
溫子和走後,雲韶坐在塌邊,凝視病榻上安然沉睡的人,心裡有很多疑問。
寒毒、容妃、長孫鉞、帝位……這個人瞞了她不少東西,可她沒問溫子和,也沒問其他人,就是想等他醒來,親口告訴她。
曼陀羅,曼陀羅……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名字,她霍然起身:「青荷,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王府門前,雲韶登上馬車,青荷猶豫道:「小姐,真的不需要奴婢跟您一起嗎?」
雲韶搖搖頭,轉臉看向墨白道:「墨管家,雲華園內不許任何人進出,你親自在門口看著王爺,記住了嗎?」
墨白躬身應是。
馬車遠去,墨白轉頭問青荷:「王妃這是去哪裡?」
青荷道:「奴婢不知,只聽說……好像是醉仙酒樓。」
醉仙酒樓?
墨白眼神閃爍,回了府。
醉仙酒樓。
吳仁見到雲韶的時候,笑道:「真是好久不見了,雲姑娘……哦不對,應該稱作王妃娘娘了。」
雲韶面色淡然道:「軍師不必客氣,盟主呢,我要見他。」
吳仁一愣,手握成拳頭湊在嘴邊咳道:「這個,王妃說得什麼意思,吳某有些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