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恩人
雲韶輕笑一聲,搖頭道:「軍師,中秋夜宴,我與貴盟的沈盟主喝了兩杯水酒,之前我也答應做你們的幕後西賓,雖沒做多少事,但也算半個自己人吧,軍師這樣防著我,未免太無趣。」
吳仁尷尬道:「王妃慧眼如炬,吳某佩服,只是盟主他……」
話沒說完,一個男子聲音在裡屋響起:「軍師,請王妃進來。」
雲韶聽到這聲音立即起身,太熟悉了,這就是沈秋聲的聲音。
果然,走進裡屋,沈秋聲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邊飲茶邊看窗外風景。聽她進來,方站起身,沖她微微一笑:「端王妃,我們又見面了。」
「沈盟主,雲韶有禮。」她略微欠身。
沈秋聲道:「王妃此來,是為了什麼。」
雲韶道:「有一事相求。」
「哦?」沈秋聲頗感興趣的轉了轉杯子,「不知什麼事。」
雲韶走到桌前坐下,眼睛定定望著他:「曼陀羅。」
「曼陀羅?」沈秋聲眼睛一眯,「王妃說得,是南疆秘葯,曼陀羅?」
雲韶心下吃驚,這沈盟主居然知道曼陀羅,面上不露聲色:「正是,我想借貴盟之力,尋得此葯。」
沈秋聲笑道:「呵呵,王妃怎麼知道我們能找到曼陀羅。」
「上次江家來京,在醉仙酒樓拍出的三樣珍寶:通天鼎、七星海棠、虎皮鸚鵡皆出自南疆。我聽說當時拍賣金銀達百萬兩之多,但事後,江家並沒有付給貴酒樓一文錢。沈盟主,飛雲盟不是大善人,這樣平白無故的做善事,只有一種解釋——他們就是你們的人,那些金銀最後都進了你們手裡。」
沈秋聲聞言笑得更開,他邊笑邊搖頭,注視雲韶道:「端王妃,我原還不信那『毀名』、『示忠』的奇策是你所提,現在看來,思維縝密、條陳清晰,除你之外當不作第二人想。」
雲韶氣定神閑:「多謝安武公謬讚,這曼陀羅……」
「此事我需再考慮考慮。」
雲韶急道:「不能再考慮了。」沈秋聲疑惑望她,雲韶自覺失態,乾咳一聲道,「不知沈盟主想要什麼,金銀珠寶、古玩玉器、馬匹兵刃,無論什麼你都可以開出價。」
聽她這麼說,沈秋聲眼前一亮,最近招兵買馬,缺的就是銀兩,如果她能拿出錢財,對他們會很有利。
只不過面上得裝裝樣子:「端王妃實在太客氣了,你是我們飛雲盟的西賓,我們又怎麼好收你的東西。」
雲韶對他這虛假客套實看不上眼,但容倦等著救命,也忍下道:「辛苦錢,就當給弟兄們跑腿用的,不知沈盟主要多少。」
沈秋聲正要開口,門外噔噔兩響,似乎在提醒他什麼。
頓時改口:「端王妃,這件事我要與弟兄們商量一下,一天,給我一天時間,之後我就給你答覆,如何。」
雲韶略作沉吟,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當下點頭:「好。」
她走之後,吳仁進屋,沈秋聲站起來道:「這個女人著實厲害,軍師,你的眼光很好。」
吳仁搖搖頭,剛才門外那兩聲是他敲得。
他看著沈秋聲道:「盟主是否忘了,我們現在行事,都需請教『大恩人』。」
沈秋聲猛拍額頭:「不錯,你不說我都忘了,不過我們暗中張羅兵馬也是『大恩人』授意,收些錢銀他老人家應該不會怪罪吧?」
吳仁道:「還是請教一下為上。」
沈秋聲道:「好,那這件事就辛苦軍師了,我答應一天後給她答覆,還請軍師儘快去見『大恩人』,問問他的意思。」
吳仁應下。
當夜,飛雲盟的軍師喬裝打扮,整個人罩上黑袍,悄悄從醉仙酒樓後門出去。穿過一條小巷,來到城郊一處民房,他沿路小心謹慎,來迴繞了三次才推門而入。
民房內悄無聲息,他走至門前拉起門環,輕輕扣了三響。裡面響起極輕的嗤蔑,吳仁恭敬垂頭,這才推開。
房屋之中一片黑暗,唯有靠窗的位置立著一個人。
黑暗中辨不清臉容,只知身形頎高,吳仁見到他頭也不敢抬,直接彎膝跪倒。
「主人。」
他是來見飛雲盟的「大恩人」,然而出口卻是主人,如果沈秋聲在肯定會疑惑,但那人泰然受之,淡淡問出一字:「說。」
他聲音嘶啞的不像話,卻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吳仁未得允准不敢起身,便就跪著那兒道:「大小姐來過了,想求一味葯。」
這聲「大小姐」似乎勾起那人興緻,高挑的身形微側,睨了眼他。
「什麼葯。」
吳仁趕緊答:「曼陀羅。」
曼陀羅,苗疆聖葯,一直由侍花神女貼身養育,據說以處子之血,合月之精魂,五十年才得一株。這葯記載極為隱秘,就是許多行醫採藥多年的人也不知道,這丫頭從哪兒聽來的。
心念忽轉,似記起什麼道:「因何求葯。」
吳仁猶豫了,但只瞬息,兩道冷電似的目光落在頭上,他渾身顫慄忙道:「主人,大小姐沒說,但看情狀十分著急,應該是替人求的葯。」他知道主人問話歷來不要過程只要結果,但大小姐身處端王府,那地方又守得跟銅牆鐵壁似得,饒是他派了三波人馬日夜不停地守在那兒,也沒見飛出半隻蚊子。
惴惴不安地等著主人降罪,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發火。
深寒的眸子若有所思,唇邊徐徐吐詞:「求葯……難道是容倦?」
話鋒倏止,「做得不錯,派人查查,是不是端王出事了。」
「是。」吳仁口頭答應,心裡卻叫苦這要怎麼查。
主子彷彿看透他心思,難得提點:「演武場營變,狗皇帝雖封鎖消息,但當時在場的那麼多人,總有一兩個口風松的,你明白了嗎?」
吳仁頓悟:「多謝主人指點!」
起身欲離,突又想起一事:「主人,那大小姐的葯……」
「給她。」那人低低笑了聲,「這丫頭,就算不給,她也會想方設法地找到,要是將你也挖出來,那就不好說了。」
吳仁躬身應下,揣摩著他的語氣,發現今晚殺伐冷斷的主人心情格外好。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凡涉及大小姐,主人總會多出許多耐心……他又將飛雲盟的近況撿著緊要的和主人說了,最後問道:「沈秋聲已被屬下架空,飛雲盟盡在手中,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即刻奪權。」
「呵呵,那就不必了。」那人道,「他視我為大恩人,盡心儘力替我辦事,這麼的好棋子,廢了豈不可惜?」
吳仁答是,退出屋前聽得一句悠然的話語,生生透出幾分殘酷。
「我也很好奇,棋子知道真相時的反應……真是叫人期待。」
吳仁心頭微寒,想到那個義薄雲天的沈盟主,不覺閉眼。
那是半年前的一次慘禍,沈秋聲帶著二十幾個心腹弟兄在回盟路上遇襲,對方人多,將他們殺傷殆盡,千鈞一髮的時候主人從天而降,救了沈秋聲,自此之後,沈秋聲視他為大恩人,對他的命令無有不從。然而誰會知道,那一場襲擊就是他設下的,路線是吳仁提供,所殺心腹儘是在飛雲盟中與吳仁不和的,自此之後一帆風順,很快這位軍師成了飛雲盟的隱形當家。
吳仁記起那時主人漫不經心的說一句話——他說,是人就有弱點。
心思一晃,那麼主人呢?這個操控人心洞悉一切的神,是否也會有弱點,他的弱點,會是大小姐嗎?
第二天一早,一個錦盒被送到端王府上。
雲韶打開錦盒的剎那,一株血紅的曼陀羅放在裡面,鮮艷奪目。
溫子和衝過來大叫:「曼陀羅!雲韶你真是神了,從哪兒弄來的?」他激動之下忘了稱呼。
雲韶也沒注意,轉頭問下人:「送錦盒的人呢?」
下人道:「人已經走了,不過他走之前說什麼,一萬兩黃金,儘快送過去。」
「一萬兩黃金?」溫子和瞠目半響,隨即揮手道,「哎,容倦有的是銀子,不妨事、不妨事。倒是這曼陀羅,萬金難求,這筆生意,值了!」
雲韶看著錦盒上綉著的飛雲圖案,心知沈秋聲同意了昨天的交易。
「墨白,去賬房支一萬兩黃金的票據,送到醉仙酒樓。」
這麼大數額的開銷,沒有容倦首肯他本不該同意,但想起那一晚公子的話——見她如我,鬼使神差答應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溫子和時時出入王府。
他總是半夜來,天明走,弄得雲韶也跟著晝夜顛倒,大半晚上支起燈燭熬藥。就這麼折騰了旬月,那味解藥終於出爐,雲韶看著他給小白兔試藥,那些放在冰窖里凍得瑟瑟發抖的野兔,有的當場斃命,有的過後咽氣,這試藥過程太艱險了,但溫子和不斷調整分量,目不轉睛盯著它們,直到有一隻睜開眼睛,一剎那猛擊大腿:「成了!」
雲韶立刻將湯藥給容倦灌下。
她一眨不眨地觀察他的面色,由青轉白,由白變紅,血色重新回復的時候,她長舒口氣,只覺旬月來的疲乏一起湧上。
榻上人手指動了動,接著鴉羽般長睫輕顫。
他撐開眼,清冷茫然的神色浮現片刻,隨即壓回眼底。
容倦偏轉過頭,清亮的眸子沒有一絲陰霾,他大抵知道自己睡了許久,唇齒啟闔欲說什麼,雲韶獃獃望著他,身心俱松,突然噗通一聲,栽倒了。
溫子和呆愣片刻:「天吶,治好一個倒一個,你玩我呢!」
抱怨歸抱怨,還是老老實實救了人,他看著全程將人攬在懷裡,好似呵護絕世珍寶的某人,不由揶揄:「怎麼,知道心疼啦?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動情,想不到會有今天。」
容倦抱著人兒,下顎抵在她柔軟的髮鬢間,捏著那雙小手,沉著眉眼沒有答話。
溫子和一邊配藥一邊調侃:「這丫頭不錯,又有本事,若非她找來曼陀羅,你至少還得躺兩個月。」
「……多謝。」素來冷情的人破天荒說道。
溫子和撿葯的手一頓,掏掏耳朵:「你說什麼?我不是聽錯了吧?」他放下藥包抄起手,「這麼多年,我救你小命不說十次八次總有吧,可你總是那要死不活的樣,除了皇位,就沒見你對其他事上心,今天怎麼良心發現,說謝謝了?」
容倦的手指撫上小人兒眉眼,輕輕撫過帶上一聲沉沉的嘆息。
「以往只想復仇……如今,卻想多活些。」
溫子和一愣,看他懷裡雲韶悶笑:「是為了美人?」
「是。」
這好友難得實誠,溫子和笑笑道:「放心吧,她沒事,你也沒事,不過先說好,日後要孩子不能再找我,辛勞大半輩子,我該遊山玩水好好享受享受。」
容倦唇角微勾,在雲韶額上輕輕一吻。
是,等一切結束,是該好好享受。
就在端王府閉門謝客的這段日子,外面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是演武場營變,不知怎麼傳出去,傳到四皇子府上,剛要臨盆的四皇子妃心神大震,孩子是生下來了,她卻油盡燈枯去了,這件事傳回皇宮,皇帝震怒,將給她接生的人全部殺了,又親臨四皇子府看視。當時府上一片混亂,倒是公孫揚眉撐起來,派人通稟、安置後事、帶著孩子……她安排得有條不紊,皇帝大加讚賞,細心叮囑一番后離開。
然後就是長孫鉞重傷昏迷的事,消息傳出去,眼看捂不住的皇帝直接降旨,徹查演武場營變之事。可當時叛變的劉守將已死,線索中斷,結局和太子命案一模一樣,查無可查。但端緒帝不是傻子,滿朝文武也不是,這種當口兒,四皇子出事對誰最有利,不言而喻。
可沒有證據,誰也不能說是長孫鈺幹得。
端緒帝選擇沉默,滿朝文武自然也跟著沉默,有好幾個長孫鉞的舊部跳出來鳴不平,話里話外指著長孫鈺是兇手,端緒帝將他們一一收了官職外放,也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