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絕死牢
她閉緊嘴巴,調整著姿勢好讓右臉不遭受二次創傷。
容倦的下顎抵在她發頂,手臂緊得差點沒辦法呼吸。
好一會兒,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急道。
「雲姐姐、雲姐姐!不好了!」
穿著鵝黃衫子綴滿珠寶首飾的小公主跳進來,看見兩人抱在一起,連忙捂住臉。
雲韶聽出是昭陽,立刻推他,容倦也鬆開手,側望過去,小姑娘站在宮門前,小臉羞紅,聲落蚊語:「你、你們……好了沒有……」
雲韶乾咳兩聲,去瞅容倦。
容倦眸子微沉,開口道:「你為何來。」
話里隱隱有些不快,雲韶只當是被撞破好事,也沒多想,悄悄擰了把他的腰道:「是我讓她來……」
昭陽扁扁嘴道:「容哥哥,你幹嘛這樣凶嘛,雲姐姐一個人在這兒,你又不陪她,就只好叫昭陽陪她了。」
容倦面上尷尬一閃而過,雲韶道:「昭陽,你說什麼……不好了?」
昭陽一拍腦袋:「對!是雲深哥哥,他——」
「昭陽!」一聲厲喝,及時截斷了她的話。
昭陽愣了愣,受到驚嚇后的反應一股腦化作委屈:「容哥哥,你凶什麼凶,昭陽、昭陽不跟你玩了!」小姑娘氣呼呼的一抹淚,噔噔噔跑開了。
雲韶從驚愕中回神,臉上神色瞬間淡下。
「我哥,怎麼了。」
她直視著容倦,一眨不眨。
容倦沒有看她,緊閉的唇角壓成一線,他的沉默帶給她更多不安,雲韶抓住他的手,追問:「我哥他到底……嘶!」情急之下沒顧著傷,雲韶疼得齜牙咧嘴,容倦急忙握住她的肩膀。
那雙深潭似的眸中閃過莫名情緒,他看著她的眼睛道:「雲韶,此事別管,先養傷。」
「不!」她抓緊容倦的手,「你不說……我去找他……」
翻身要下床,被他扣住,然而雲韶的脾氣怎麼可能妥協,一個掙扎,一個強硬,僵持了兩下,終是容倦道:「他殺了國師。」
渾身一僵,雲韶艱難地偏過臉:「你說……什麼?」
事已至此,容倦也不再隱瞞。
他鬆了手,平靜地看著她道:「雲深於宮門外殺寒覺,又上寒山寺取畢方首級,皇上下令三日後審訊,就是今天。」
那一瞬,雲韶感覺天都塌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寒覺,他為什麼要殺寒覺……還有畢方大師……這不可能……」她兀自呢喃,雙手止不住顫抖,忽地起身,要衝出去,容倦攔腰從後面抱住她。雲韶拚命掙扎,扯到右臉傷處痛欲昏厥,然而一個念頭撐著她,愣是沒倒下去。
「雲韶!」
一聲低喝如驚雷,在她渾噩的意識中劈開一條出路。
容倦緊緊抱著她,貼在耳邊低語:「別急,冷靜。」
他的話就像一股清流,緩緩注入她混亂不堪的腦海。
雲韶慢慢回過臉,剛才一番衝動,右臉傷口又裂開了,血滲過紗,鮮紅的一片觸目驚心。
她睜著眼,蓄滿淚水的眼眶滿是驚惶,她抓著容倦的衣襟,低低開口:「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無助、茫然,那細碎若小獸似的哭泣就像針似的,一下一下錐進心裡。
他感覺一種前未有過的心澀襲上來,一分分撬開冷凝的墨眉。
低頭,抵額,寒星眸子生生望進她眼裡。
「別怕,我在。」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重複,「我在,不要怕。」
雲韶一團亂麻,反覆想著大哥殺了國師,殺人償命,會死……她就像溺水之人拚命撲騰,突然有人丟稻草,抓住條件反射道:「你保證!你保證!」
寒眸眯起。
她不信他,她竟疑他!
令人窒息的冷厲直迫而來,雲韶哆嗦了下,咬住嘴唇一步不讓。那雙烏黑透亮的眼裡蓄滿淚水,晶瑩、易碎,容倦的怒意寸寸消磨,凝視著那張慌懼的小臉,慢慢開口。
「我保證。」
這一聲承諾如重泰山,雲韶鬆了手,整個人毫無徵兆的向後倒去……
「雲韶!雲韶!」
半夜,銀燭如海。
東林宮內一片通明,溫子和頂著兩個黑眼圈換了葯,聲音也被連日來的事情折騰得沒有起伏,「沒事,就是受了刺激,一時暈過去了。我跟你說過,她身子虛,臉傷又重,如今這麼一鬧騰,又不知多久才好得了。」說完,突然提起另一件事,「你白日說得沒錯,皇帝下令,三日後問斬。」
又是三日。
容倦聽到這話倒沒多少意外,只是看著榻上人兒,想到方才被她期盼著應下的事,不覺擰眉。
沉思片刻。
「赤衣。」
一抹紅影悄無聲息落下,「公子。」
「雲深被關在哪兒。」
「刑部最深處的絕死牢。」
死牢有很多,絕死牢只有一個,據說此牢設在地底,十三重機關,上千名守衛,自開朝以來,從未有能活著出去的。上一個進絕死牢的,好像還是數年前的程瞎子……此人批命大夏亡國,被端緒帝殺了,行刑者就是雲家祖父,如今世殊時異,卻是雲深進去了。
容倦按著眉心心思閃念,雲深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他敢殺人,就該有後手,只是如今人關到絕死牢,那地方和外面斷絕聯繫,即使有準備,也很難實施。他不相信他不知這點,可即使知道,也要殺人,為什麼?
目光微移,病榻上女子額汗淋漓,即便睡夢中也很不安。
他眸子閃了閃。
為她?
這個近乎荒謬的猜測浮上心頭,最終卻成了唯一的解釋。
容倦心裡浮上一股難言的滋味,他抬抬手,輕輕拭去她額上冷汗,目中寒光一爍:「走。」
方才起身,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衝進:「皇上有旨,端王見駕。」
腳步一頓,方才決斷的眉目閃過錯愕。
此時見駕,莫非……
容倦心頭微沉,轉身吩咐墨白:「讓止水守著她,寸步不離。」
養心殿。
容倦到的時候,端緒帝正在下棋。
他看起來精神不錯,絲毫沒受到國師死訊的影響,聽到腳步,頭也不抬道:「坐下,陪朕對弈。」
容倦向棋盤上望了眼,黑白之勢已成僵局,他頓了片刻,執起黑子落在死處,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壞了。
東林宮中,雲韶在黎明時分醒來。
她這一晚根本沒睡安生,心口彷彿有千斤重鎚壓著,喘不過氣。
睜開眼,目中茫然一瞬,隨即記起昨夜,頃刻爬起。
「王妃,您小心傷……」宮婢連忙上來伺候,雲韶一把抓住她的手問,「容倦呢?我哥呢?」
宮婢愣了下,垂首道:「王爺被皇上叫去了,其他的奴婢不知。」
「皇上?」雲韶呆了呆,「什麼時候。」
「昨夜。」
昨夜,到現在幾個時辰了,為什麼還沒回來。
雲韶木訥想著,突然一道驚念閃過。
不,不對,皇帝不是叫他,是囚禁!他知道她會求容倦救人,所以才——
此念一起,再也坐不住了,宮婢連聲道:「王妃、王妃您要去哪裡,王妃!」雲韶狠狠甩開她,跌跌撞撞向宮外衝去。她記得端緒帝說三日後問斬,今天是第一天,她還有時間。
衝到宮門口,一抹人影出現,剛好攔住去路。
雲韶頭也不回的推他:「滾開!」
那人和座小山一般,紋絲不動。
她抬頭瞪去,少年面色平靜,只略低頭道:「王妃,請回。」
「止水,是你。」她當然認得他,這個輕功絕世的少年是容倦身邊四衛之一,她見過幾次。止水聽她叫出名字,也沒表情,他的性子頗類容倦,寡淡得很,臨行前容倦吩咐他看好雲韶,那就必須看好。
雲韶道:「讓開,我要出去。」
止水道:「公子吩咐,您一步也不能離開。」
雲韶心一橫撞他,少年以劍代手格住人,她那點花花架子哪兒是他的對手,何況重傷在身,一小會兒功夫就喘了氣。她抿抿嘴唇,眼睛似刀片般雪亮,徒然間,雙膝一倒,止水來不及阻攔她便跪在地上。
「我求你。」雲韶很少求人,再世重生后更是罕見。
然而此刻她跪在少年面前,重複道:「我求你,讓我走。」
止水一下愣住了,她是王妃、是主母,尊卑有別,這個思緒簡單的少年膝一彎也跪下來,口中直道:「你快起來。」
「你不答應,我便不起!」雲韶堅定道。
容倦被皇帝看起來了,大哥馬上被問斬,她誰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
止水武功是高殺人是厲害,可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眼下看她跪著,心裡著急,卻不知說什麼好。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要找雲深?你找不到他。」
「為什麼?」
「他在絕死牢。」
止水說完看見雲韶臉上先是驚懼,而後愈發堅定,恨不能咬掉自己舌頭。
雲韶端了容,雙手交疊放在額前,行了一個無比鄭重的大禮:「止水,那是我兄長……若今日在裡面的是容倦,你會見死不救嗎?」
止水臉上閃過掙扎:「可、可公子說過……」
「他是你主子,我不是嗎?」雲韶刻意放緩語速,低冷的聲調,真與容倦有幾分相似。
止水畢竟涉世未深,很多時候都是簡單的聽命令行事,這時候要他自己拿主意,真比殺了他還難。
雲韶咬唇,驟然喝道:「止水聽令,去絕死牢!」
多年養成的習慣令他下意識道:「是!」
話出口,才知晚了。
止水苦著臉將人從地上扶起來,雲韶心知少年言出必踐,安撫似的拍拍手背:「放心,容倦回來我會解釋。」
臨走前,她抓過宮婢問葯的事,臉傷雖好些了,但到底未癒合,此時話一說多隱隱作痛。
宮婢為難地拿出鎮痛藥物:「王妃,溫太醫說此葯有癮,您不能多用,這……」
雲韶搶過她手中瓷瓶,倒出兩粒服下去。
藥效神奇,右臉上頓時什麼感覺都沒了。
她將瓷瓶收入袖中,那宮婢急著上來阻攔,雲韶喚聲止水,少年立刻將人隔開。
「王妃!這葯不能多用,會致癮的,王妃!」
雲韶這時哪裡顧得上這些,換了件湖藍宮裝大步而出。
「去哪兒?」止水問。
雲韶平平道:「絕死牢。」
止水稍微猶豫:「得罪了。」手環過腰,輕一使力,人就如燕子般飛起。
雲韶看著腳下宮殿瓦礫,卻沒空為這絕世輕功驚嘆。
她滿心滿腦都是雲深,殊不知一步錯,步步絕。
刑部,大獄。
這是雲韶第一次來這地方,大獄建在水上,只留有一道通行的路橋,路橋上又設三道關卡,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她回頭看止水,止水搖頭,指著路橋盡頭那十幾丈高的鐵門,低聲道不行。這鐵門是大獄唯一的進出口,修築得和城牆一般,上面布有尖刺利刃,以輕功飛度,很難不引起注意。
雲韶輕輕點頭,好在到了這地方,也不需要恃武逞凶。
她撥弄著頭上寒梅簪子,上前兩步,一個刑部的獄卒奸笑著上來:「喲,又有來探監的,這位夫人,來探誰啊,給弟兄們準備的好處帶來沒?」
這是慣例了,刑部大獄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於是就成了這些獄卒敲詐勒索的機會。他們見雲韶穿戴不凡,以為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少奶奶,敲起竹杠更不手軟。
止水橫眉,被雲韶攔下,她從懷中摸出一兩張銀票遞去:「請大哥給個方便。」
獄卒兩眼發光,那寶興錢莊的銀票,一千兩,真是大手筆啊。
「夫人裡面請、裡面請。」獄卒眉開眼笑的讓開條路。
二人過了,止水雖有不解,但從不會質疑主人的命令。這一條道上三個關卡,每個雲韶都給了銀票,等走到盡頭處的鐵門,重於千斤的鐵門慢慢開闔,二人走進門裡,頓時看見一條狹窄的道路。
這道旁聳立了兩面高牆,和鐵門一樣高度,牆頭布有弓箭手、巡邏隊,當真和鐵桶一般。
雲韶走進去一股子陰暗潮腐的味道撲面而來,她掩了口鼻,心中莫名一陣慌悶,大哥就關在這種地方,還沒進獄門,這種腐臭的味道她就快忍不了了,大哥那樣桀驁不遜的人,又怎麼受得了?
那守門獄卒上下斜她一眼:「探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