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身死
心頭覆上巨大的恐慌,雲韶赤紅著眼拚命想說什麼,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啞了聲。
被衛兵架著的雲深不知哪來氣力,掙脫開,這是路橋,底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水潭……他縱身跳下去,噗通濺起老高的水花……雲韶看見那些衛兵獄卒都慌了,爭先去撈,然而一樣巨物躍出水面,咬掉了一個獄卒的手腕……
「是鱷鯊、是鱷鯊!」
眾人紛紛退後,面露驚懼。
這水底下養著不知多少鱷魚凶鯊,是專門為了防止裡面囚犯逃跑飼養的。此刻乍聞鮮血,紛紛跳出水面,雲韶獃獃看著那個獄卒被咬掉的手腕,大哥、大哥跳下去了,那他……
她發了瘋的往那沖。
雲天崢也被那一幕驚住了,手下一個不妨真被她沖開。
「韶兒!」他大叫驚呼,只見雲韶縱身要跳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影閃過,穩穩將她帶開。
素雪寒梅的裙擺被一頭凶鯊咬去半截,白衣人抱著她落在岸邊,雲天崢舒了口氣:「端王爺。」
容倦沒有說話,靜靜凝視懷中,小人兒抖得厲害,赤紅眼睛盯著一個點,空洞無神,她張著嘴,喉嚨間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可聽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兒。
回身望去,雲深跳下去那個地方歸於平靜,暗流之下野獸瘋咬,很快,有厚重的血色翻湧上來,在場的看見些破碎衣物浮上水面,大抵猜到水下發生什麼,忍不住作嘔。容倦眉目間劃過一絲疑惑,接著再看向懷中小人兒時,發現她已經不抖了。
雲韶沒有哭。
或許是在絕死牢的時候,眼淚已經流干,她靠在容倦身上,沒有叫喊也沒有眼淚,太平靜,以至於有些嚇人。
端緒帝閉上眼,知道那個苦心栽培多年的小子餵了鱷鯊,也有些心疲。
他揮揮手,王程吩咐人打撈、善後,刑部大獄這一鬧,不知驚動了多少,他調了一倍的兵力過來,把大獄看得水泄不通。端緒帝乏了,起駕回宮,似乎也不打算追究雲韶劫獄的事,臨走前他看了眼福寧,這個曾經最寵愛的女兒失魂落魄癱在那兒,身上還隱隱有些尿臭……搖頭,讓人一併帶回去。
刑部的人手腳很快,撈起衣料和幾塊碎骨。
王程嘆氣道:「雲侯爺,這些你帶回去吧……」
雲天崢閉上老眼,面露沉痛。
岸邊。
雲韶站起來,慢慢向那邊靠近,容倦沒有攔她,跟在身後,看著她走到那堆碎骨旁,再慢慢跪下。
雲韶表現地太平靜了,與先前孤擲一注的行為和不要命的瘋狂相比,她此時顯得太冷靜。
沒有抱著那堆屍骨痛哭,也沒有大喊大叫著要報仇,她只是低下頭,一塊一塊的撿起來。
雲天崢擔心地喊道:「韶兒……」
容倦豎手,阻止了他的話。
痛失至親,這種痛,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
雲韶把屍骨撿起來,抱在懷裡,臨走時看了眼水下。
被血腥味兒刺激的凶鯊還在不停地跳出來,試圖尋找新的食物,她眼底閃過一分冷光,接著若無其事的向外走。
「韶兒……」雲天崢看她這樣子實在憂心,忍不住道,「端王爺,她們兄妹之情甚篤,今天發生這樣的事,對她打擊很大,請您一定要照看好她。」
「嗯。」容倦淡淡應了聲,目光跟隨著她的背影,又自語一句,「本王會的。」
今天,端緒帝把他喊過去,下了五六把棋,又讓他接連作畫,不準踏出宮殿一步,那時他就知道,這就是變相的軟禁了。皇帝很聰明,知道拿了雲韶的哥哥,雲韶肯定會求他幫忙,所以搶先一步,將他軟禁在養心殿里。
那時容倦也考慮過,要不要求情,但從皇帝的態度看得出,這次是下了決心要給天下交代。而且,他並不認為雲深會沒有後手。
他敢在宮門口殺了寒覺,又敢在寒山寺殺掉畢方,這樣大張旗鼓毫無遮掩,必然有所準備。所以取捨之下,他沒有開口,按照端緒帝的吩咐下棋作畫,心裡也隱隱期待著,想看看這個雲世子會有什麼樣的動作。
結果沒有等到雲深,等來的是刑部傳訊。
端緒帝沒讓他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給了他一句話,叫他繼續留在這兒作畫。那時容倦隱隱覺得不安,在飲茶時,接到赤衣的密信,上面只有四個字——王妃劫獄。
於是再也等不下去,他衝出了養心殿,迅速來到刑部大獄,可惜已經晚了,只看到那個小人兒要跳下去。救了人,大抵也猜出發生的事,心念閃動間,腦海中浮起一個疑問。
雲深,真的死了嗎?
端王府,雲華園。
「小姐,您多少吃點吧……」青荷端著熱粥,看著那個坐在園子里已經一天不吃不喝的人,無比憂心。世子的事,她們都聽說了,人死不能復生,小姐這般是要熬壞身子的啊。
雲韶沒有回應。
她甚至都沒看青荷一眼,只不斷的將白骨拼合。
但那些骨頭被咬得太狠、太碎了,怎麼拼也拼不好,青荷憂急如焚,忽然身後一個腳步,她回頭看去,低道:「王爺。」
容倦揮揮手,讓她退下。
他走近,雲韶沒有反應,手搭在肩上,依然沒有反應。容倦微微嘆口氣,抬手按在那堆白骨上,突然,這個失魂的小人兒猛撲上去,將那堆白骨抱在懷裡。
「滾,別動他。」
她抿緊了唇,防備的模樣似極小獸。
容倦淡淡看著她,墨色眼底劃過一抹寒意:「你說什麼。」
「滾,滾啊!」沙啞的聲音透著某種瘋狂,她嘶聲重複著,「你們別動他,都別動他!」
容倦驀地俯身,捏住她下巴。
手下微微用勁,那丫頭便被迫抬起頭,烏黑的眼裡淚水盈繞,她哆嗦著唇,像極了破碎的布偶。
容倦擰眉,看著那雙眼睛一字字道:「雲韶,他死了。」
他死了。
這三個字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捅穿到底,她眼淚斷線似的飄落,口中不停呢喃:「不……不……」
容倦知道這時心軟不得,狠狠按住她肩膀:「他死了,你要活著。」
「不!不!」
情感洶湧爆發,雲韶拚命掙扎著抗拒這個事實,她快要瘋了,說天塌地陷也不為過。一片無邊的黑暗正在慢慢吞噬她,雲韶找不到出口,突然張嘴,狠狠咬下。
「嘶……」容倦沒想這小人兒屬狗的,說咬就咬,那鋒利的牙齒陷進肉里,肯定是出血了。但他沒動,任這丫頭咬在肩上,另一隻手輕緩拍撫著背。
有節奏的安慰讓那個孤苦無依的心緩緩靜下來,容倦不知維持這個姿勢多久,等他回過神,雲韶已經趴在他肩上,睡著了。
「公——」墨白急匆匆進來,被容倦一眼喝退。
他抱著小人兒走進屋,小心地覆上錦被,又和青荷叮囑幾句,這才走到院外,道:「說。」
墨白有些怔愣的看著容倦右肩,他今天穿的寒青色常服,那裡卻有團團血色暈染開。容倦注意到他的眼神,淡淡道:「無礙,有什麼事,說。」
墨白垂首道:「公子,西山大營逼宮了!」
驚而抬頭:「什麼?」
「他們的頭目是一個叫秋眠的,據說是雲深舊部,他說刑部濫用私刑囚禁主帥,還導致他意外慘死,現在向皇上要公道,他們已經聚集了近千人在宮門口,如今一路前行,只怕快到未央門了!」
未央門過後就是御書房,他們居然闖到那兒了。
容倦平靜問道:「三大禁軍呢?」
墨白道:「南衙禁軍今日巡防,北衙一時半刻也聚不齊,只有秋淮的羽林衛守在御書房外,但寡不敵眾,恐怕要出大事。」
「蠢貨。」容倦低叱。
他看眼墨白,疾風般掠出府去。
未央門,秋淮看著義憤填膺的士兵,額角流下一滴冷汗。
他的羽林衛只有兩百人,卻要應付這上千名義激動的士兵,可想而知他的壓力有多麼大。身後就是皇帝所在的御書房,是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闖進去的。
領隊的秋眠噗通一聲跪地,大聲道:「皇上!我們主帥是冤枉的!刑部執法不嚴,請求問罪!」
身後士兵一呼百應,齊聲道:「刑部不嚴,請求問罪!」
這山呼之聲震得大半皇宮都聽見了,端緒帝面沉如水坐在御書房內,身邊魏嚴和謝風泉兩個老臣急得臉色都變了。魏嚴道:「皇上,請移駕吧,這地方實在太危險了!」謝風泉也道:「是啊皇上,這些士兵萬一衝進來,那可如何是好!」左右二相向來不睦,但這個時候,異口同聲。
這時長孫鈺衝進來,急道:「父皇!那些士兵要衝未央門了,您快跟兒臣走!」
端緒帝怒道:「朕哪兒也不去!這是皇宮、是御書房,朕不信他們真敢進來!」
長孫鈺急得和謝風泉連使眼色,三人好一通相勸,端緒帝就是不走。
便在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喜道:「皇上,兵退了、退了!」
「什麼?」
「真的?」
兩個老臣和長孫鈺滿面喜色,端緒帝也輕吐口氣,道:「朕就知道,這西山大營還是有理智的。」
魏嚴問道:「他們如何退的?」
小太監道:「是端王,端王來了,只說會給他們交代,那些人就撤了。」
「端王?」
長孫鈺和謝風泉對視一眼,均感意外。
端緒帝大喜過望,只道:「倦兒人呢,快讓他進來!」
容倦進來的時候,被端緒帝衝上去摟個結實:「好孩子,好啊,哈哈!」
容倦目色一凝,強忍著沒有發作,端緒帝想起他的怪癖連忙鬆手,臉上仍笑得開懷:「倦兒,做得好,朕聽說了,你是個有謀略的。」
容倦屈膝點地,道:「微臣不敢居功,向皇上討兩個恩典。」
端緒帝心情大好,揮手道:「你說吧,就是十個朕都答應你。」
容倦道:「一,請皇上下令,寬恕西山大營闖宮之罪。」
端緒帝皺眉,這群膽敢闖宮的人,依他本意是要重罰,奈何先前口快答應了容倦,只好道:「罷了,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寬恕他們一次。」
「謝皇上。」容倦道,「二,請皇上交出刑部有關人員,追究問罪。」
端緒帝沉默了。
這次的事情,之所以鬧成這樣,還有福寧的原因。他平日把這個女兒嬌寵壞了,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福寧看他護著雲韶,沒辦法動她,就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她哥哥頭上。那天絕死牢發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也確實怪福寧沉不住氣,那雲深都是要死的人,何必在這節骨眼用刑出氣。
也不知道是誰,把用私刑的事兒傳出去,激怒了西山大營雲深的兵,這才有了今天的闖宮之變。他思索良久,點頭:「好,朕答應你,不過這件事要你來查,量多重的刑,查多深的案,你親力親為。」
這就等於是一張虎皮了,長孫鈺急忙道:「父皇,此事——」
端緒帝打斷他道:「朕意已決,就這麼定了。」
長孫鈺萬萬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從御書房出來,看著容倦差點沒罵娘。他處心積慮搞死太子,弄傷老四,結果栽倒這一名不文的小子手上,真是不甘。
容倦還和平常一樣,根本不搭理長孫鈺。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長孫鈺在刑部的爪牙被一一問罪,根本不需要費盡心機找證據,直接一句「你與雲深案有關」就下了大獄。長孫鈺氣得吐血,又沒辦法,容倦抓著這張虎皮使勁搖,把他多年精心培育的勢力一一剪除。
雲華園,聽到這消息的雲韶神色淡淡,她剪掉一根枝葉,說。
「還不夠。」
青荷一抖,看見自家小姐漠然剪斷根:「他欠我的,非百死不能償。」
青荷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只有雲韶自己知道,大哥之所以會死,一切的根源是長孫鈺。如果他沒和寒覺聯手,以陷害她幌子拖容倦下水,她就不必毀容。她沒有毀容,大哥也不必因此恨上寒覺,動手殺人。這之後的種種,都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