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劫后得餘生
鍾以堯伸出了手,握住她的手,可是觸碰到的卻是一陣冰涼。
他曾經想,就算她是長朔的女帝,留焱的百官阻攔他,留焱的百姓議論他,可是他還是要讓他成為他的女人。
而如今,她就那樣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連最後一句話都不願意跟他說。
她走到那樣突然,甚至那一瞬間讓他連遺憾都來不及生出來。
若是知道她會這般抗拒成為他的妃子,那麼他一定會慢慢地等的,可是她卻一句話也不說。
上午他去看她的時候,她穿著一身霞衣,看起來沒有半分要去赴死的意思,可是之後,她就那樣悄無聲息的吞下了毒藥。
她來的從容,去的也從容。
他素聞長朔女帝有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不過他後宮佳麗三千他自以為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見過?
而那日遇見她的時候,她就站在那花叢中,雖將淪為階下囚,可是面色從容。
他於是乎覺得傾國傾城的其實不是她那張臉,而是她這個人。
她的性情,她的從容,她的決絕都讓他為之傾倒。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她死。
他想,或許這是她對他的報復,報復他囚禁了她。
平日幽暗的深谷中此種站滿了人。
他站在那裡,覺得火光晃眼,於是吩咐那些站在這裡的百官和太監宮女們退出山谷。
於是很快,山谷中恢復了黑暗,頭頂上一輪月光照下來,照的名微木的臉頰清冷。
鍾以堯握住了名微木的手,覺得那股冰冷似乎要滲透到他的心裡。
棺槨是翌日晌午做好運到這裡的。
用的是寸木寸金的小葉紫檀打造的。
因為百官們勸不動鍾以堯,因此擔心鍾以堯一直守在名微木身邊名微木身體會腐爛,於是拿了上好的防腐玉放進了名微木口中。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日暮時分開始下葬。
鍾以堯看著山谷上空的流霞,想起了前一日,那時候她霞衣如血,與她對拜,那紅衣的流霞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讓他恍惚以為她在羞怯。
而短短一日,物是人非。
地上的墓坑中鋪就了一層厚厚的蘭花,而後那盛放名微木的小葉紫檀棺槨慢慢地落在了墓坑的正中央。
鍾以堯忍住了再看她一眼的衝動,看著那些侍衛用土將棺槨漸漸地埋起來了。
名微木死去的第三日,留焱國沒有上早朝。
鍾以堯守在留焱國火荼城的城郊,在幽蘭谷中守了名微木一天兩夜。
等到天微微亮的時候,那些百官們站在山谷上面,看著深谷中那穿著喪服的鐘以堯,心中有苦說不出。
鍾以堯在這裡守了一天兩夜,而他們也在上面守了一天兩夜,吃不好睡不好。
第三日,鍾以堯終於走了。
這次還是溫夜雪出面請求的。
她依舊如從前那般,從容的跪在地上,對鍾以堯說名微木喜歡清靜,此處雖有幽蘭暗香盈谷,可是人來人往,容易擾了名微木安寧。
這一次鍾以堯看著溫夜雪,再一次的聽從了她的建議。
鍾以堯終於出了山谷回宮了。
而後,幽蘭谷方圓幾里被圍了起來。
名微木醒來的時候,周遭一片黑暗。
當她將口中的防腐玉吐出來后,她嗅到了一股蘭花的香味,那股香味在黑暗中幽幽的浮動,像一隻幽靈一般纏繞著她。
她喘了一大口氣,而後儘力的讓自己恢復理智。
「溫夜雪?」
……
「銀伏?」
……
她知道自己所處地方是一口棺槨,可是她以為,她已經被運出留焱了。
溫夜雪告訴她那詐死的葯服下后,七天後方可醒來。而銀伏會派人在七天前將她的棺槨運出來。
可是此時她已經醒來了,但是……她似乎還在棺槨中。
還在土裡埋著。
這是怎麼回事?是哪裡出了差錯。
是她提前醒來了,還是說途中出了意外,銀伏他們還沒有得手?
可是如今,不管是哪種情況,這裡她已經不能夠待了,她一定要儘快的離開這裡。
之前服了詐死藥丸后,她渾身沒有氣息,不需要呼吸,可是如今她醒來了,呼吸是必要的,而地下沒有空氣流通,她要是繼續在這裡,就算不被餓死,也會悶死的。
她躺在那裡,不停的用腳揣著那棺槨頂。
名微木不知道這棺槨到底是什麼材質做的,總之十分的結實,而她力氣也並不大,於是踹了許久,她累的喘著粗氣,可是也不能夠將那棺槨踹開分毫。
她踹了最後一腳,不但沒有踹動那棺槨,反而把自己的頭撞到了。
被撞到棺材內壁上,她發覺頭頂上有什麼東西膈到了她的頭皮。
伸手一摸,她便摸到了那個東西,是一根簪子。
這應當是一根金簪子,沒有那麼軟,上面樓刻著些什圖案,不過名微木也不在意,她只覺得,或許這根簪子可以讓她逃過這一死。
棺槨很大,她能夠坐起來。
於是她便坐了起來靠著棺槨內壁用那簪子戳那棺槨上的縫隙。
戳了許久,她漸漸地覺得呼吸不過來了。
她手裡拿著簪子,心裡十分的痛恨那個打造這口棺槨的人。
這個木材真的尤其的好,而且打造的工藝也十分的好,以至於那棺槨嚴絲合縫,名微木用簪子戳了許久,可是也沒有戳出來一條口子。
飢餓,黑暗,還有體力衰竭,以及沒有空氣,這些全都在折磨著她。
名微木第一次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
她在想,銀伏怎麼還不來。
又或者是,那個人怎麼還不來?
當時溫夜雪說她是銀伏的人的時候,她其實心裡是覺得這是容凌的意思,他想要救她。
只不過她不敢去多想,一來此時生死未卜,二來,他也並未向她表達過心意。
而且,就算是容凌的意思,可是他幫助她,不一定只有男女之情那麼簡單。
可是此時,她處在這幽暗中,並沒有怪他,她只是覺得,他們或許真的無緣再見了。
之前的相遇,真真假假,她不去追問,可是她想,這一次,她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的腦海中恍恍惚惚的想起了那一日,桃花飛滿青煙城,而他從馬車中出來,一身素衣,如天上神明降臨。
素凈的白衣被他穿的好似生出了熠熠光輝,滿城的桃花翻卷而來,似乎要親吻他的衣角。
她於離開之際,看見了仿若驚鴻一瞥的他。
名微木只覺得有些事情,或許是一早註定的,不早不晚,剛剛就是那個時候。
可是不管到底是上天註定還是什麼,而這一次,她真的要跟他說再見了。
她不否認她喜歡他,因為喜歡一個人也沒有什麼錯,可是這些在此時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離開了。
名微木承認,她是一個把生死看的很重的人,她很惜命。
而此時,她不再繼續,不是因為她不想要活命,而是因為,她真的已經儘力了。
她覺得自己的手似乎已經廢了。
坐在閉塞的棺槨中,她能夠聞到一股血腥味,而且還是那種變質的血腥味,那血腥味中摻雜著泥土的氣息,也摻雜著幽蘭的氣息,更摻雜著死亡的氣息。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夠撐下去了。
終於,她覺得棺槨中的最後一口空氣都被她消耗盡了,外面的氣息透不進來,而裡面的氣息也出不去,就好像此時的她一樣,沒有人會來救她,而她也救不了自己。
她將會死在這裡,這是她在意識消失之前腦海里浮現的最後一句話。
留焱國的一條官道上,一個弔兒郎當的男人此時正駕著車馬車順著官道往前行。
到了一處關口,幾個官兵攔住了他。
「車上裝的是什麼東西?」一個個子很高但卻長得很消瘦的官兵站在馬車前問道。
只見那男人跳下了車,頓時聲淚俱下道:「官爺,這裡面放的是我老母的遺體,我在火荼城做小生意,一家人便都遷居到了那裡,可是我老母是個思念故土的人,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將她的遺體送回到了我老家湖城。只是老母已經走了七八日了,咱們平常人也沒有什麼防腐玉,不過若是打擾到幾位官爺辦事的話,小人不介意將棺材打開讓幾位官爺監察。」
說著,那男人一把掀開了那馬車帳篷的布簾。
那幾個官兵頓時用袖子掩蓋住了口鼻,於此同時還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那領頭的高個子官兵對那男人道:「我去,你這老母走的不止七八日了吧,這都得成什麼樣了?」
那男人趕緊嬉皮笑臉的走上前去,連連賠禮道:「官爺恕罪官爺恕罪,可能是小人聞慣了,所以不知道味道已經這麼大了,還幾位官爺添麻煩了,這是一點小心意,希望幾位官爺放行。」
說著,那男人從袖子中拿出了幾塊玉石,那玉在日光下,顯得清涼通透。
那幾個官兵的眼睛頓時都放亮了。
他們見這男人穿的倒是沒有多麼好,可是出手卻真的是大方。
「幾位官爺不要嫌棄,小人在火荼城雖然沒有什麼名氣,可是倒是有一個好貨源,這玉石都是小的店裡面的,算不上上好的玉,可是也算是橙成色不錯的,幾位官爺手下這幾塊玉,給小人通融一下,小人也沒有什麼官家的熟人,弄不到通行證,可是老母遺體已經等不了那麼久了,所以才慌慌張張的往湖城趕。」
那男人十分的為難,那模樣,似乎就差給他們跪下來了。
幾個官兵看了看手中的玉,拿起來對著太陽一照,通透又清涼。
於是他們幾個對了個眼色,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
那男人也不多說廢話,連連的鞠了好幾個躬,而後麻溜兒的跳上了馬車朝著遠處賓士而去。
如此一路,這男人駕著一輛充滿惡臭的馬車到了留焱最東邊的湖城,而後又出了留焱。
過長朔邊境后,那馬車停在了於墨城。
此時那城門口站著兩個人。
等到看見那馬車漸漸地近了,那幾個人才總算是放下了心。
馬車停在城門口的時候,朱希儀眼中泛起了淚花,同賀蘭紅淺走上去,將車上的臭魚扔了下去,而後她們坐上了馬車,朝著長朔的北方奔去。
等到名微木醒來的時候,正有人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往她的嘴裡喂粥。
她忽然想起在那黑暗的棺槨中她餓的要死,於是下意識的喝下了那人喂到她嘴裡的粥。
喝完之後,她又睡過去了。
等到醒來的時候,她看到身旁一抹紅影。
是賀蘭紅淺嗎?
等到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眼眸中映入了一張俊美無雙的臉,不是賀蘭紅淺,而是名傾瀾。
見她要坐起來,名傾瀾伸手去扶她。
他坐在她的床邊,將她扶起來讓她躺在她的懷裡。
她扭頭朝著周圍看了一圈,發現這是她的寢殿。
可是此時,名傾瀾,他的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長朔國的圖騰是火鳳凰,於是長朔尚紅,長朔國君主的衣服是以紅色為主黑色為輔。
而此時名傾瀾穿的分明是只有君主能穿的紅黑長袍。
她頓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
「還餓嗎?要不要再喝點粥?」名傾瀾的聲音極其的溫柔,他的頭很低,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可是還是沒有碰上。
名微木的手疼的沒有知覺,她方才瞥了一眼,發現那一雙手被包的像個圓球,於是她僵硬的點了點頭。
於是名傾瀾坐在那裡,一勺一勺的將粥往她嘴裡喂。
「喝了這些粥,你再休息一會,我記得你喜歡和烏雞湯,我叫了人去做,等會你醒來就能夠喝上了。」名傾瀾揉了揉她的頭髮,十分的溫柔。
而他們從前的那些君臣的距離感此時全都消失。
她確實也動不了,於是喝完粥之後,便被名傾瀾扶著躺下了。
名傾瀾放她躺下之後,他也躺在了她的身邊。
他們同蓋一床被子,名傾瀾擔心碰到她的傷口,小心翼翼的將手放在她的腰上。
而她其實也並不抗拒名傾瀾這樣。
或者說不是不抗拒,而是抗不不了也並不在意。
如今她能夠活著回來,她覺得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