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文濟堂里整整一天,樊溪有意無意地讓自己非常忙碌。大半天的時光,他都在前面櫃檯幫忙,將年後新收的草藥稱好歸類,就著石臼石磨,該搗的搗,該磨的磨,師父文卓閑始終沒來打擾他,自顧自地看文博箴給人診病,不插話,也不幫忙。

晚飯前,樊溪又跑到餐堂,幫著三喜和其他幾個夥計和面拌餡兒,烙了許多師兄往日最愛吃的韭菜雞蛋餅。吃飯的時候,他坐在平日和師兄固定坐的位置,獨自喝了一碗熱騰騰的小米南瓜稀飯,看著眼前的碗見了底,卻沒見到熟悉的那隻手伸過來,給他再添一碗。沒人逼著,哄著,樊溪的胃口小了不少。他帶著幾分悵然靠在椅背上,不經意看見師父和文先生坐在同一張桌子後面,師父取了一張餅,正往文先生面前的盤子里擱。樊溪誰也不想打擾,他悄悄離開餐堂,獨自回房。樊溪進了屋門才察覺,自己忙了一天,這會兒腰酸的厲害。也許泡個澡會好一點,他這樣想著便取來洗浴的東西去文濟堂後面的溫泉池泡澡。初春時節,白日依舊很短,夜幕籠得快,寒氣就著黑暗壓下來,連星光彷彿都被驅散了。樊溪覺得眼前的小路比往常黑了許多,恍然察覺自己正走過師兄的院子。他不經意地往裡看了一眼,只見那裡面黑漆漆的,門窗緊閉,不見燭光。樊溪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好奇怪,師兄今天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家?隨後又想明白了,他加快步子往後面走去。

溫泉池裡,樊溪將身體浸在水裡。他晚飯草草吃完,離開餐堂時,其他人還都只吃了一半。此刻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又是一個人。

樊溪覺得眼睛沒地方可看,只好抬頭去望天幕,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他一顆顆地數過去,又一顆顆地數回來。恍惚間,他覺得師兄還在身邊,正用手指著天上的星星,認給他聽。

「那是玄武牛宿。」樊溪聽見師兄的聲音在和他說話,「這裡可見織女牽牛,星群組合如牛角。」

「在哪兒,在哪兒?」樊溪伸長脖子,眯起眼睛,就是找不到。

「從我這裡看。」木楓川一把摟過樊溪的肩膀,右手從他的耳根順著眼角指向了無邊的夜空。樊溪可以感受到師兄胸口結實的肌肉起起伏伏,讓他走了神。

「還沒看見嗎?」木楓川把手收回來,手指在他額頭輕戳了一下,「溪兒看不到也沒關係,等師兄給你抓來螢火蟲,在院子里擺給你看,可好?」

「師兄,」樊溪依舊抬著頭,在氤氳的水汽里脫口而出,「好。」

從溫泉池裡出來,樊溪泡得手腳沉甸甸的。人有些無精打采地往自己的小院走,再次路過師兄住的院子,樊溪禁不住再次側頭望進去,黑暗依舊,寂寥依舊。

樊溪的心事若有似無,他一個人走進自己的屋子,回手關了門,門閂卻沒拉上。他晚上從來沒有上門閂的習慣,像是永遠在給誰留著門。樊溪沒有馬上去睡,一個人細細地收拾了書桌,筆墨的位置換了好幾回。然後他打開衣櫃,他的衣服相當多,挑挑揀揀,花了不少功夫他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取出來,平整地鋪在床邊的小桌上。樊溪坐在床頭,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衣角,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終於注意到桌上還有打開的一本《神農本草經》。樊溪拿起書,眼睛卻沒有落在書頁上。

多奇怪啊,樊溪心裡的念頭細碎雜亂地生出來。平日師兄也不是天天呆在文濟堂,他每個月都會跑去京城很多次,有時在京城一住也要七八天。那些日子,樊溪從不在意也就過去了,他印象里留下的只有師兄每次回來進門時,手裡大包小包從京城專門給他帶的新鮮玩意兒,好吃的點心,所有這一切曾經那麼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樊溪長到這麼大,從沒想過,他的師兄有一天會離開文濟堂的小院,離開文章鎮,離開京城,就那麼一人一騎地奔往千里以外,而他要在經年累月的未知中猜測下一個可能與師兄的交集。今夜他要獨自揣測自己陌生悸動的心緒。無關傷懷,沒有惱怒,未及思念,只是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什麼裹住,讓他置身屋內,卻又被隔離在外,他守著空空如也,月光照不進,銅爐暖不透,諸事不能擾。樊溪不經意地抬起頭,目光掃過綴在床幃之上的一隻白玉鈴鐺,鈴鐺下面流蘇唾手可及。他順手搖了搖,鈴聲清脆遙遠。這隻鈴鐺是師兄親手給他掛的,清脆的鈴聲瞬間將樊溪帶回過去的時光,記憶沉溺於他剛進學的時候。

「你們等等我嘛!」小樊溪拖著書包,從文章鎮上的蒙館里往外跑,一群高矮胖瘦參差不齊的孩子如同竹簍里跳脫出來的豆子,蹦跳著向四處散開。

「走啊!都去樊松山腳那片林子里玩捉迷藏去!」

跑在最前頭的一個胖大的男孩兒高聲招呼,跟在後面的那一把小豆子立刻聚成一股,跟著他往鎮外瘋跑。「好啊!好啊!孫大統領,帶我們一道,都去!都去!」

那個一呼百應的帶頭男孩兒正是孫茂的長子,名叫孫盛,因為年紀,身形都高過蒙館里的其他學童,進學沒幾日,便被一群拖著鼻涕的小兒推到了大統領的位置。

「我也要去,帶上我唄。」樊溪追在一群小兒的後面,頭上冒了汗。

「不行!」孫大回頭髮了話,「你身上有毒,別靠近我們,離遠些!」

「離遠些!離遠些!」更多的孩童跟著他們的大統領,嚇唬什麼獸鳥一般對著樊溪連吼帶叫。

樊溪駐足,委屈地撇著嘴角。忽然靈機一動,她從書包里掏出個漆花的盒子,裡面盛著師兄一早給他裝的點心,精緻誘人的點心每一件都包得十分妥帖,外面的油紙上龍飛鳳舞地描著「容盛齋「的字樣。

「你們若是帶上我,這些分給你們。」樊溪沖著越跑越遠的一群小兒高喊。孫盛率先回過頭,隔著老遠他就認出了樊溪手中的盒子。這種盒子他只有在京城的舅父家見過,被高高地擺在柜子頂上。有一次他偷看見大表姐屋裡的小翠,用漆盤從裡面托出幾塊豆黃藕白的刻花點心,小心翼翼地送進了屋。孫盛後腳跟進去,只見他的大表姐,捏著個銀勺子,一點點挖著盤裡點心正往嘴裡抿。於是孫盛死皮賴臉地向他表姐討要,他表姐只」哧「了一聲。

「這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容盛齋做的點心,達官貴人送禮的東西,咱們也只有過年,臘月之前就趕著去訂了才有這幾件,哪裡就能分給鎮上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兒?」孫盛碰了一鼻子灰是小,他眼睜睜地看著大表姐慢條斯理地抿下那幾塊冒著神秘色彩的點心卻足夠在他心裡烙下好大一塊傷。

如今孫盛再次見到那個令他心馳神往盒子,頓時有了奮不顧身的勇氣。他折回頭,大步走到樊溪跟前。

「這盒都給我,我便帶上你。」

樊溪很開心地將盒子遞了過去,終於可以隨著一群孩子進了樹林。

樊松山下的野林子並不大,但是平時沒什麼人落足,樹也密,草也深,順理成章的成了文章鎮子一群孩童們玩耍的樂土。孫盛是孩子頭,他站在個坡上,發號施令。遊戲很簡單,他親弟弟孫旺做探子,其他人是小賊,孫旺捂眼腦門抵住個樹榦,從一叫到百,其他人趁著散開藏進樹坷,草叢裡,隨後被孫旺尋到的就算輸,要替孫盛,孫旺兄弟背一天的書包。

遊戲開始,樊溪個子小,高的地方夠不到,他只好尋找哪裡的草深可以容他藏匿。孫盛摸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小子,我既然拿了你東西又答應帶你,這裡給你指個好去處。」孫盛說著開了一把鼻涕。就著他的臟手拉了樊溪的袖子走到一棵老樹跟前,樹榦空了個洞,樊溪小小的身子正好夠容進去。

」就這裡了。」孫盛指著那黑漆漆的洞口,「我同我兄弟說,叫他不要往這裡尋,你肯定是贏,罷了我來叫你,你若是破壞規矩自己往外跑,我就同鎮子上所有的孩子說你不守規矩,今後誰也不會再帶你玩兒。」

小樊溪才幾歲,見了那樹洞,心裡著實有幾分害怕。但是他聽了孫盛的威脅,這又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耍,他心裡的那點怕很容易被碾得粉碎。小樊溪蜷著身子,躲進洞里。

「用你的書包把洞口堵上。」孫盛頗為老道地命令他。樊溪依言,樹洞里頓時漆黑一團,沒了絲毫光亮。孫盛站在外面,一臉壞笑,他從地上撈了些草,從外面把洞口掩了掩,抄著點心盒子跑得沒了蹤影。

小樊溪躲在這個漆黑的小空間里,興奮隨著漫長的等待慢慢流逝,先是腳腕麻了,然後手也酸了,身子窩得太久,他的腰開始痛。怎麼這麼久?樊溪很想出去看看,但是孫盛的話卻烙在他小小的心底,他想同別的孩子玩,他不要作那個誰見誰躲的「瘟童」,為了這個,他可以什麼都答應,什麼都不顧,哪怕被人捉弄,只要他可以不是一個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病嬌良醫暗黑副本攻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病嬌良醫暗黑副本攻略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