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屋裡樊溪剛剛睡醒,他面朝內牆側卧在床上,蜷著兩條腿。樊溪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亂七八糟地也不記得做了什麼夢,他依舊沒能在夢裡見到想見的人,此時心裡莫名地煩惱。忽然背後響起敲門聲,樊溪僥倖似的立刻想翻身,沒想到早晨被針扎過的地方陡然發作,他還看清進來的到底是什麼人,眼前已經一陣發黑。

「樊公子你這是怎麼了?」樊溪聽見方倚的聲音從自己的床頭響起,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師兄如今遠在千里之外,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麼。

方倚看見樊溪面色蒼白,一隻手撐在腰上,起不了身的樣子,他眉頭一皺。

「腰疼,躺兩天便好了。」樊溪虛弱地抬了抬手,招呼方倚坐下,「我沒有在旁邊,你父親今日療程還好嗎?」

「有醫堂上下照應,應該錯不了的。」

「方公子今日可是出門了?」樊溪上下打量著方倚一身與往日不同的裝扮。

「嗯,我們住在文章鎮里的這些京考生員約定今日聚會,賞花題詩,所以我在外面呆了大半日。」

方倚遲疑了一下,覺得似乎哪裡不妥,立刻又解釋,「我們這些從四面八方來京的生員,過了京考,除了前三甲,其他的人若是榜上有名,就有資格到京城太學聽學三個月。三月結束,要依照太學里先生最後的評鑒,方可入仕。我聽人說,學生在太學里的表現很多要靠同窗相互扶持,所以大家都在早早聯絡感情,誰不想為將來多打算打算。我今日也算不虛此行,結識了好幾個談得來的朋友,一位是從豫州來的曹范曹公子,他祖父曾任地方總督一職,雖已然卸任,他家親戚中卻仍有多人為官,他這次說是來考試,其實家裡早就疏通好了關係,他考與不考,不過走個過場,將來人肯定會在京城留下,有他們家族殷澤,將來必定仕途坦蕩。一位是從長州來的丁嫡丁公子,他的親傳老師當年是太學的學督,他這次是揣著恩師的舉薦信來的,而且我聽說,如今太學里好幾個先生都是他老師當年一手提拔起來的,有了這層關係,我看他便是在太學院里倒頭睡上三個月,結業時也必能拿到一甲的評定,留在京城謀個不大不小的位置也不是問題;還有一位是永州來的陳商陳公子,這已是他第三次赴京考,此人學問不見得如何,臨考的經驗稱得上極為豐富,誰都想從他那裡套出一些考場里的事情,我聽說他家是當地首富,這次考試如果再考不過,他父親會給他在京城物色個買賣,讓他作二掌柜。京城繁華,來的誰不想留下來,一展鴻圖呢。」方倚自顧自地說著,樊溪對他一番的盤算思量實在提不起特別的興趣,樊溪不撥人面子,他不插話只靜靜地聽。心中卻不以為意,京城就這麼好嗎?樊溪暗自思量,這位方公子連生病的父親都顧不上,這麼一門心思地想要留下。

方倚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聽見躺在床上的樊溪腹中似乎「咕嚕嚕」地響了幾聲,才幡然想起自己拎進來的食盒。

「對了,」他起身將湯麵從食盒裡取出來,「我帶了面,樊公子身體有恙,行動不便,我喂公子吃吧。」

樊溪側身又往床邊靠了靠,方倚取了筷子,挑面喂到樊溪嘴裡,面挺長,又吸飽了湯汁,樊溪偏著頭,吃得相當吃力,不小心濺出來的湯和幾根碎面落在了方倚的袖口上。

真難受啊,樊溪委屈。以往師兄照顧他吃飯,會在床上堆滿軟墊,然後將他抱在懷裡,讓他將頭頸枕在自己的臂彎里,舒舒服服地吃。

沒喂幾口,方倚早已沒了耐性,他今天難得穿了件體面衣服,他盯著自己鑲著緞面的袖口,實在擔心濺上的湯汁留久了會洗不掉,乾脆放下碗。

「樊公子,我看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早些歇著吧。」

「好,有勞方公子今日來探望了。」樊溪嘴裡應承,眼睛卻還看著碗,「可是我還沒吃飽呢。」他心裡十分委屈地想。

五月未央,文章鎮的桃花全開了。

果樹曾經是這個鎮里居民生計的主要來源,後來人們找到了出租房子這種來快錢的法子,鎮子附近的果樹大都被砍伐,騰出的空地蓋出成片的房子,從遠處看整個鎮子被生硬地切成一塊一塊,全是磚色。

文濟堂在文章鎮里位置偏僻,文博箴從不會動蓋房租房的腦筋,所以文濟堂的牆外難得保留了一大片桃樹林,雖然很久沒人特別照料過這片桃樹,但是桃花們有什麼可介懷的呢?時節到了,自然而然就會拿出最美麗的顏色,大片大片的粉紅滿野鋪陳,將樊松山常年的老綠硬生生地逼成了陪襯。養蜂人也來了,花間縈繞嗡嗡的蜂鳴,那顏色就活了,越發熱鬧起來。

文濟堂的外院,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各地來的生員來了坐下就不想走,天南地北地說家鄉,說時政,說一個多月後的京考。

「這裡出的蜂蜜你們嘗過嗎?現采現釀的,真能品出花香。」曹范搖頭晃腦地說,唾沫星飛得老遠。

旁邊坐著的陳商用扇子擋了一下臉,然後殷勤地給曹范地茶碗里添了水,「我們那裡確實吃不到這麼新鮮的蜜,我寫封信回去問問我爹,要不然就讓我留在這裡做個蜂蜜生意得了,我讀書是真的頭會疼,昨日我還讓文大夫給我配了副風引湯來喝。」

「你的病根是書,什麼湯也除不了,除非我幫你把書都燒了。」丁嫡斜眼瞟了陳商,轉頭對方倚說,「方公子上次聚會時寫得那幾句詩,稱得上精巧,字尤其寫得好,忘記拜問,方公子師出何門?」

「自己照著帖子,亂塗的。」方倚模稜兩可地答道,「今日這個局,丁公子想以何為題?」

「還是春秋題,就寫這桃花。」丁嫡將合著的扇子「啪」地打開,上面「新燕啄春」四個字抖了出來。

「寫花好,我最拿手就是寫花草,寫姑娘什麼的。」曹范搶先拿了筆,因為手甩伸得太急,一滴很小的墨點甩到他的胖臉上,遠看就像一張大餅上趴著只蒼蠅,另外三個人斜著眼睛,誰也沒說什麼。

文濟堂里,剛剛恢復行動自如的樊溪陪著方父,「方先生,今日感覺可有什麼不同?」樊溪把著方父的脈。

「身上各處關節的痛都緩和了不少,還有就是胃口開了許多,我昨晚半夜竟然餓醒了。」方父今日沒有躺在屋裡,他坐在屋門口,樊溪讓他半靠在藤椅上曬太陽。

「能夠開胃是第一步,胃氣足,接下來藥力就能事半功倍。」

「全聽樊大夫的。」方父頻頻點頭。

「爹,」忽然方倚大步從外面走進來,手裡拎著個小罐子。

「怎能沒在屋裡躺著?」方倚將手裡的小罐子放到父親腿上,「我今日從鎮上放蜂人的那裡買了新釀的蜜,他說喝這個養人。」

「倚兒,」方父推著方倚的手,「快送回去吧,又亂花錢。」

「這個確實養胃,您收下,才不枉方公子的一片孝心。」樊溪接過罐子,「我幫您調好了再用。」

「又麻煩樊大夫。」方父看向方倚,「你那邊忙完,到前面醫堂看看樊大夫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情。」

方倚看向樊溪,「對了,樊公子,你讓我幫你整理的方子和病例,我完成了大部分,拿給你看看能不能用。」樊溪點頭,隨著方倚進了屋。

書桌旁,方倚取了摞得整整齊齊的一疊紙,展開給樊溪看。

「方公子的字可稱得上仙露明珠,自成一體了。」樊溪看著紙上的字,由衷地讚歎。樊溪自己寫字已經相當工整,當年在學堂里數一數二,可如今拿來和方倚的字相比,樊溪覺得自慚形穢起來。

「也沒什麼,我自小喜歡練。」方倚發覺樊溪靠近他,身上有種特別的草藥香,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幾口。

「真想和方公子討教一番。」樊溪不由自主地說。

「樊公子有意是方某的榮幸,就現在如何?」方倚迫不及待地取了筆,在桌子上鋪開一張白紙,執筆寫下「溪山清遠」四個字,然後將筆遞向樊溪。

樊溪沒想到方倚說寫就寫,他靦腆地搖搖頭,「忽然讓我臨摹,我不會落筆。」

「樊公子過謙,這又何難。」方倚說著,將筆塞到樊溪的手裡,然後站到他身後,胸膛抵住樊溪的肩,右手握住樊溪的一隻手腕,手把著手的兩個人就這麼站在書桌前。方倚略作思考,紙落雲煙,一氣呵成。

「忽然掣風破寒曉,斜倚東窗束絡紗。聽千枝弄影,放風雲叱喳。莫非春過驚千鳥,任他無意亂華髮。許你燕歸酒,閑看滿地花。」

幾句話朗朗上口,樊溪反覆吟誦了幾遍,意猶未盡。

「樊公子喜歡,送給你。」

「送給我?」

「字送給你,詩也送給你。」方倚這一番折騰把自己弄得心潮澎湃,小聲說:「樊公子眉目如畫,姿容勝雪,令人傾慕。」

樊溪似乎還在詩意中沉思,沒有答話。

方倚自覺十分失態,急忙擱了筆,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幾句自己父親的病情,樊溪同他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出了院子。

盛春的空氣里自然而然帶了甜味,暖昧的氣息,總要有人拿怦然心動來應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病嬌良醫暗黑副本攻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病嬌良醫暗黑副本攻略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