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位舞者此時走了上來,遞上一把銀劍,主事接了劍,又送到珞凌兒的手中,「凌兒今日有幸得諸位賞光,在此願為各位貴人獻藝助興。「
眾人全都退下了,舞台上只剩下珞凌兒一個人,他玉臂一揮,先擲出一個劍花,隨即就著鼓樂,騰挪輾轉,舞起劍來。
珞凌兒使出來的都是些最花俏的招式,樊溪雖然自己不通劍術,但是這麼多年,他看著師兄日日修習,也已精通其中的三分門道。樊溪沒心思看舞台,心裡不住地想師兄。師兄練劍絕不是這般造作,那可是帶著風的,人帶著風,劍也帶著風,寒光尚遠,劍氣早已咄咄逼人。樊溪每此看師兄練劍看得出神,直到師兄收了勢,他人仍舊傻傻的。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木楓川擦了一把汗,朝他走過來,「師兄,你好厲害,我也想學。」樊溪羨慕地說,「師兄教我好不好,就是剛才那個,身體一轉,然後劍就能化出道銀弧的那招。」木楓川的臉上的笑容突然就僵在了那裡。「溪兒,練這個招式容易傷到你的身子,你還是別練了,有師兄呢,以後無論溪兒走到哪裡,都有師兄保護你。」
「好。」曹范撫掌大叫,一嗓子把樊溪的心神又拉回到舞台正中的珞凌兒身上。他已經收了劍,兩頰微紅,沁著薄汗,越發撩人。
此時主事上來又遞上一張琴,「凌兒方才獻醜,現在為諸位貴人再彈奏一曲,寥解煩熱。」
於是珞凌兒開始撫琴而歌,他的嗓音不粗不細,婉轉清潤,一曲聽罷,確實讓人心靜氣閑。
「真是個妙人兒。」曹范興奮不已,跟兩邊桌子的人都熱聊起來。
「什麼時候開賣啊?」曹范問。
「還早著呢。」方才搭話的那個商賈跟他解釋,「這還是開場,後面有的是叫你血脈賁張的花樣。」
接下來,那位叫珞凌兒的小官又跳了扇舞,擊了鼓舞,撫了幾曲古琴,看得出來,他身段極軟,又不乏矯健張力。
一整套表演完畢,幾個給他伴舞的舞妓帶著他從後門下台走了。
「這美人怎麼走了?」這會兒連丁嫡都看得有些上癮,戀戀不捨地問。
說話間卻見主事上了台,「凌兒方才辛苦,這會兒要梳洗更衣,稍後,在後面的場子,有更妙的舞技獻上,在座的貴人如果願意賞臉,三十兩銀子,敬請移步后場。」
「這是什麼意思?」丁嫡不解地問。
「就是想看更精彩的,那就趕緊交錢挪場子。」那個商賈說著,掏了銀票,剛才奉茶點的姑娘又走過來,收錢帶著他走了,接著陸陸續續又有幾十個人交錢跟著離開。
樊溪沒什麼興趣。
方倚肯定沒錢。
陳商也心疼那三十兩,都夠小康人家過一年的了,誰家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丁嫡和曹范如果隻身在此,估計可能都會交錢,不過當著另外幾個人,自詡讀書人還是得要點臉。
好在中間舞台始終不閑著,又有姑娘們上來彈唱歌舞,還有人給他們添了小食,換了茶。
跳著唱著,氣氛就有些不對。
忽見一個姑娘手裡捧著個托盤,裡面整齊疊放著一件長衫從後面走了出來,姑娘不說話繞著場子走了一圈,只聽有人喊了聲,「我出十兩!」
接著有人喊,」我出十五兩!」
三叫兩喊,一個出價二十五兩的人最終得了那托盤裡的衣服。
一會兒,姑娘托出一雙短靴和素襪,被人十五兩買了去。
接著姑娘托出一件素白的中衣,一陣微微的騷動之後,四十兩賣了。這次即便是曹范也看明白了,那個珞凌兒此時正在裡面某個私密的小場子里,一邊跳舞,一邊脫衣服,然後他脫下來的衣服被一件件拿出來賣給他們這些坐在外面的人。
中衣已經脫了賣了,那接下來呢?真是不該死要面子,花錢進去直接看多好,曹范腸子都悔青了。
曹范伸長脖子等,這次姑娘端出來的是一件貼身的肚兜。
「我出三十兩。」起價馬上跳了一級。喊過好幾輪之後,六十兩成交,那肚兜也沒了。
「就這麼沒戲了。」曹范絮絮叨叨的,垂頭喪氣地腦補著沒看成的好戲。
就在此時,看客里發出一陣很大的騷動,拿托盤的姑娘又出現了,她漫步輕移,這次出現在舞台上時手中紫紅金漆的托盤中央,赫然地放著那條最貼身,最私密的褻褲。
曹范只覺得口鼻發乾,幾乎要流出鼻血。
「我出五十兩!」有人立刻大聲喊價。
「我出六十兩!」
「七十五兩!」
「一百兩!」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買走了那條白花花的褲子。
所以那位叫珞凌兒的美人兒此時應該正一絲不掛地在一群人中獻舞,原來有錢就可以讓人做出這等事。方倚覺得匪夷所思,他悄悄撇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樊溪。樊溪緊皺眉頭,不自在極了。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方才離開座位去後面看舞的那位商賈,帶著一臉猥瑣,似笑非笑地回來了。
「怎麼樣,兄台。」曹范立刻湊上去問,「好看嗎?」
「那當然,身段好,舞跳得也絕,也只有聽雨樓能看到這麼不一般的舞技。」那人說著,兀自灌下一整壺茶水,然後又叫了一壺。
主事出現在舞台上,幾個姑娘簇擁著珞凌兒跟在後面走了出來。
樊溪看見珞凌兒低著頭,嘴角毫無情感地向上翹著,可雙唇卻抿得極緊,像是能把那唇里的殷紅都擠出來,吐乾淨。珞凌兒身上只裹著條細紋絹布,身體各處的線條被勾勒得十分鮮明,赤裸的雙足踩在落花上,格外蒼白。
「各位貴人,」主事朗聲說道,「吉時已到,拍賣開始!」
底價是白銀一千兩。
有人出一千二百,接著一千三百,一千六百。越往上加價,喊價的人越多越快,觀戰的人都放下茶盞,屏氣凝神地聽著主事一聲接一聲地刷新報價。珞凌兒一個人麻木地站在旁邊,他依舊垂著眼帘,彷彿並不在意正在發生的所有一切。樊溪注意到他的一雙手緊緊地攥著身上披著的絹布兩邊,護在身前面,似乎想把自己縮成一小團,躲進那又薄又短,可憐惜惜的一點遮蓋里。
」五千兩,五千兩兩次,還有加價的貴人嗎?「主事面色紅潤地興奮地問場下。
」六千兩!」
天啊,有人一口價加了一千兩,四周立刻鴉雀無聲。片刻后,鑼聲定音,這個叫珞凌兒小官的初夜,賣了六千兩白銀。
方倚看見樊溪乾嘔了兩聲,不舒服地彷彿快要吐出來了,他趕緊拉著樊溪,起身要走。
「那個,我剛想起來,我在京城還有個遠房親戚,他若是知道我入京不去看他,怕是要挑理了,今晚我就去他府上看看。」曹范自顧自地說著,也不起身,「你們自己迴文章鎮吧。」
「哦,我也有恩師的朋友要拜訪,」丁嫡有些不自然,「我今晚也不回去了。」
陳商坐在原地沒動,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臉紅一陣,黑一陣。
也不止是他們,場子里一多半人都被方才的種種撩人場面引誘的幾乎人人流鼻血,留下宿娼的是多數,不得不說,這聽雨樓當夜賺了個盆滿缽滿。
只有方倚拉著樊溪快步走了出去,樊溪禁不住回了幾次頭,珞凌兒的樣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心中全是對這個人的同情和憐憫,甚至好像還有一點同病相憐的心疼。他想再多看那個小官一眼,舞台上卻已經空無一人。
眼見著方倚帶著樊溪兩個人往外走,曹范忽然壓低了聲音,不懷好意地沖陳商奴奴嘴,方才那個珞凌兒,賣了六千兩不算多,依我看,若是那位文濟堂的小哥裝扮裝扮推上檯子,賣一萬兩也不是難事。」
「留些口德吧。」丁嫡白了他一眼,「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公子,被你說得這麼齷齪。」
「可你看他招人的小模樣,你怎麼就能斷定他清白,就算清白,又能清白多久。」曹范說。
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商賈,眯縫起眼睛,瞄著樊溪的背影和他走路的姿勢,意味不明地搖晃了一下腦袋。
走出聽雨樓,樊溪一路上步子發飄。他莫名其妙地總會把自己帶入到方才看到的場景,離人苑,這個地方他曾經從陸大帥的口中聽到過,如果不是機緣巧合,當年被師父和侯府將他從離人苑裡買出來,誰又能保證,今日站在眾目睽睽之下,任人千般凌辱的的人不是他呢?
樊溪正在恍惚,忽然聽見方倚的聲音,「怎麼,樊公子不舒服走不動了?要不我來背你?」樊溪被方倚的胳膊一碰,立刻轉身跳出好幾步,「別碰我!」他自己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趕緊又說,「我不累,咱們還是趕緊去城門找我師父回去吧。」
文卓閑在侯府呆了大半天,他也不客氣,吃了頓好的然後把侯府最豪華最舒服的那輛馬車給順了出來。此時這輛車被兩匹純種的赤焰駒拉著,正在通往文章鎮的官道上四平八穩地前行,路兩旁不住有人駐足觀望。車裡面坐著文卓閑,樊溪和方倚,樊溪一言不發,臉上鬱鬱寡歡的模樣。
」溪兒不舒服嗎?」文卓閑用兩根手指貼在樊溪的前額上,試探他的體溫。
「沒有,師父。」樊溪心不在焉地說,「京城裡人太多太擠,很容易讓人乏。」
「是我沒照顧好樊公子。」方倚臉上帶著懊惱,眼睛一直不從樊溪的身上挪開。
文卓閑斜眼看見方倚將一隻手悄悄放在了樊溪的手背上,他咳嗽了兩聲,到底沒說什麼,只顧轉頭去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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