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到文濟堂,方倚一直將樊溪送到房門口,「今日是我不好,」他拉著樊溪的手,「樊公子冰雪之軀,我不該帶你去那種地方,污了公子的眼睛。」
樊溪一愣,不知道為什麼,他立刻低下頭,不敢對上方倚的看他的眼睛。
「早些睡吧,」方倚輕聲說,「願公子一夜安眠。」說罷,他在樊溪的額頭輕輕一吻,如蝶翅拂花。
樊溪騰地後退,撞上了門扉,樊溪慌亂地進屋反手閂上了門。人從屋裡靠在門上,樊溪心跳得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冰雪之軀是什麼意思?」樊溪心亂如麻,他心中有個藏得極深的東西又被剝出來,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面前,須臾樊溪偷偷地又將心事藏好,幸好,自己已經給了師兄。
「看看你那副賤胚樣!」主事整理著自己刺繡複雜的衣袖,腳邊半跪半坐著的是臉色煞白的珞凌兒。
「今日謝場差點被你搞砸了。若是今夜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恩客伺候舒服,以後有你好日子過。「他說著朝傍邊的兩個壯漢一努嘴,」咱們樓里長駐的大夫今天沒來,你們把剛找的那個游醫叫進來,把人弄乾凈了,時辰一到就把他送進去,別敗了大爺的興。一個花臂的壯漢一把將珞凌兒拎起來,按到張空桌上,另一個出去帶進來一個佝僂耷拉腦,提藥箱的老大夫。那大夫看了一眼桌子上蜷縮著的人,啞著嗓子說,「公子,可能有點疼。」
「我按著他呢,你手腳快些。」壯漢不耐煩地說,那老大夫打開箱子,取了要用的東西,珞凌兒閉了眼睛,「誒呦誒呦」地叫。
「叫什麼叫。」壯漢又狠狠的地按了珞凌兒一把,「這麼細一根就叫?」
「大哥,」珞凌兒抽抽嗒嗒地哀求著,「求大哥給我留半條命吧。」
「賣都賣了,求我們有什麼用。」那壯漢不耐煩地催促老大夫,「你快點,咱們還沒吃飯,晚上還要幹活!」
珞凌兒疼出一身薄汗,那老大夫總算收了東西。
「去洗澡換衣服,時候馬上就到了。」壯漢將珞凌兒往浴池裡一推,轉身出去。
珞凌兒淌著眼淚泡在水裡。珞凌兒,你好沒用,若是早跟棋官兒一起跑,沒準就能逃出去了,哪裡會淪落到今天這樣。棋官兒,如今你又身在何處,是怎樣的處境呢?珞凌兒游弋的思緒飄到了幾個月前。
「都給我跪下!」深夜,離人苑的戒律堂里燈火通明,好幾個打手站在房間的四角,房間中央跪著十幾個面容憔悴,披頭散髮的小官和伶人。掌律是個面容消瘦的男人,板著一張白森森的臉,露不出任何心裡的思量。他面前的戒律台上,一個非常清秀的小官被剝光了衣服,散著頭髮,五花大綁。
「好啊,棋官兒,翅膀硬了,會跑了。」掌律慢條斯理的說,他聲音不高,深夜回蕩在戒律堂四面塗成深灰色的牆壁中,陰森可怖。
「說,有同謀嗎?」
「沒有。」棋官兒咬著牙回答。
「行,你硬氣。」掌律用手一點,「珞凌兒,你過來,待會兒幫我一起給他作規矩。」
珞凌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滾帶爬地跪倒在掌律跟前的。掌律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走到旁邊擺的一排柜子里,慢條斯理地找東西。
「你們都是沒人要的賤貨,才會被賣到這裡,那麼多年好吃好喝好住好調教,如今不想著報恩,居然半夜翻牆往外跑,你們也不想想,咱們這是什麼地方,能容下你們幾個小崽子造反?」
他一邊說著,一邊翻出一副黑皮手套,戴在手上。
」棋官兒,說實話,真沒人幫你?」
「王八蛋!就是你小爺我一個人做,一個人當」棋官兒啐了一口,「讓我出去了,定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嘴臉。」
「說得好,有骨氣。不過你看,你現在人綁在我這裡,就一點兒不為自己擔心嗎?」
掌律說著摸出個鐵皮圓匣子,拿在手上掂了掂。
掌律挪著方步走過來,他瞪了癱在一邊的珞凌兒一眼,「誰叫你跪著,站起來,站起來才看得清楚。」
珞凌兒摔了好幾個跟頭才勉強爬起來。
「畜牲,王八蛋!」棋官兒破口大罵。
「罵吧,趁著還能罵,」掌律冷笑了一聲。
他不慌不忙地將鐵盒放到珞凌兒手裡,讓他捧著。
「啪」的一聲,盒蓋掀開,裡面陰森森是一排長針。屋裡跪著有幾個膽小的,已經哭出了聲。
掌律右手捏住枚針,由上而下地逼近旗官兒。
「知道你們身子精貴,打出傷疤來就賣不上高價了,不過留幾個針眼倒是沒關係,這次我就讓你好好長長記性。」掌律看準要害,一整根針都扎了進去。
「啊!」棋官兒強忍著還是喊出聲,眾人可以清楚地看見他混身的肌肉都在劇烈地顫抖,掌律瞟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又拿了一根針,任平棋官兒拚命地掙扎。
「棋官兒啊,」掌律好像是個大哥在教導不懂事的小弟,「你可不能這麼亂動,越動越容易傷到要害,明白嗎?「
棋官兒邊喊邊罵,黃豆大的汗珠子順著額頭往下淌。珞凌兒只覺得眼前發黑,手抖得厲害。
掌律顯然沒打算輕易罷手,閃著寒光的針從他帶著手套的漆黑的手掌間劃過,猙獰地往棋官兒身體里穿進穿出,沒完沒了。
棋官兒的痛叫變了調,棋官兒哭著大喊,」別扎了,別扎了。「
」呦,你這是求我嗎?求我總要說得客氣些吧。「掌律森笑盈盈地看著棋官兒蒼白如紙的臉。
」別扎了!「棋官兒原本勻稱的五官挪了位置。
」你若是一直罵我,我還真佩服你,你忽然來求我,我又覺得你賤到了骨頭裡,手真是停不下來了呢。」
棋官兒哭喊著,「凌兒,救救我,凌兒,凌兒,爹,娘,誰來救救我!」
」趁著你腦子還明白,我跟你說說道理。「掌律慢條斯理地說,「有些路是沒辦法回頭的,你就只能認。你進了咱們離人苑,就是離了親,離了情,離了愛,離了真心,離了人性,你以為還能跑到外面過正經日子呢嗎?那種日子,跟你,跟你們半點關係都沒有,明白嗎?」
「你,給他灌點兒葯,待會兒人昏過去,這規矩還有什麼好做的。」一個打手聽命,推了一丸藥到棋官兒喉嚨里,捂住他的鼻子,逼他吞了下去。
「再給他嘴裡塞個熟雞蛋,嗓子喊壞了,就得賤賣。」棋官兒嘴給堵上,喊不出聲,多少慘叫都悶在胸口裡,他的十個手指在戒律台上刮出深痕,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讓人心裡打顫。
」別,別扎了,求求你,別扎了!他知道錯了,我們會守規矩的。「珞凌兒泣不成聲地央求說。
「聽聽,棋官兒,有人為你求情呢,你怎麼不說話,這樣多薄情寡義啊。」掌律說。
一直到了五更,掌律才罷了手,棋官兒的眼淚流幹了,漆黑的瞳仁在眼框里彷彿會碎掉,他從喉嚨里發出「咯咯咯」的響聲,身體不受控制地陣陣痙攣。
「抬走吧。」掌律摘了手套,揮揮手。
說罷他又一挑眉毛,對屋裡的一眾人說,」都看清楚了,這就是咱們離人苑的規矩,即便你們賣出去,在外面亂說亂道,壞了事情的,還是會被送回來做規矩,都記住了嗎?」哭成一團和嚇傻了的眾人連連點頭稱是。
「這個棋官兒,不是會跑嗎,那就賣得遠點,省的讓大家心煩。」掌律揉了揉太陽穴,一副倦怠的樣子。
「還有你,珞凌兒,我忽然想起件事。「掌律忽然轉眼看向珞凌兒。珞凌兒撲通一聲趴在了他腳邊。
「昨日輪到你打掃後園子吧?「珞凌兒哭得說不出話來。
」那牆邊靠著的梯子是你搬得嗎?」珞凌兒嗚嗚咽咽地拚命搖頭。
「你看你,我罵你了嗎?怎麼哭成這樣,我有那麼凶嗎?」珞凌兒哭得快喘不過氣來。
「你啊,膽子小得芝麻一樣,偏偏還存著非分之想。我該把你怎麼辦呢?我想想,要不這樣,你性子靦腆,咱們這裡和聽雨樓有點交情,我就把你送到那裡去吧。那裡恩客多,我還會讓他們特別關照你。」掌律說著,「到了聽雨樓,你有的是好好施展的機會。」
「不要,掌律大人,不要把我賣到窯子里,求求你。「珞凌兒抱著掌律的腿。掌律沖旁邊那個年紀稍長的打手說,」看不見嗎?袍子都被他哭髒了,他在這裡又跪又爬,臟成這樣,我累了,這兒的規矩你來給他做。」
「掌律,饒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珞凌兒知道沒有用,仍然本能地哀求。
「珞凌兒,我這也是為你好,」掌律撣了撣衣襟,頭也不回地走了。
珞凌兒被揪著領子拖了出去,他已經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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