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因為中間耽誤了一點時間,木楓川帶著人回到陸大帥營地的時候,已經沒了飯。兵士門去火頭營等補餐,木楓川回自己的營房。他一半身體還站在門外,就看見他房裡,虎視眈眈正面對峙的兩個人。
旗寰和秦二川每人守著一碗粥,爭得面紅耳赤。
「我這碗里加了足量的肉鋪和菜乾,熬了整整一個時辰,怎麼就不能喝了?」秦二川說話仍舊靠吼,註定將這場對話變成吵架。
「稀飯怎麼喝鹹的呢?稀飯天經地義就是甜的。」旗寰也不甘示弱,「紅豆紫米加冰糖,禦寒暖胃。」
「木將軍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就該多吃肉,你做的那是給女人吃的。」秦二川很有立場。
「你說清楚,誰是女人?」旗寰顯然已經將稀飯的問題提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木楓川三步兩步走到正在焦灼的兩個人中間,將自己的佩劍摘下來往桌子上「啪」地一拍,「這兩碗放下,我都要!」屋子裡片刻沒了響動。
木楓川心裡實打實地後悔留下這兩個人,他真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人只要一見面就會為各種雞毛蒜皮,匪夷所思的事情起爭執,比如前天,昨天還有今天。每每面對這般情景,木楓川只好沿襲他一貫最省時省力的做法,犧牲自己,圖個清凈。
木楓川沖秦二川揮了一下手,「多謝你特意送飯過來,我這裡沒有什麼事情,你回去吧。」
秦二川一指旗寰,「那他幹嘛留下。」
「我是木將軍的近侍,留下來是照顧他起居,而且木將軍有言,還要專門檢查我最近修習的那套劍譜。」旗還的語氣裡帶著幾分小得意。
秦二川還要再說什麼,卻見木楓川已經冷了臉,只好識趣地轉身。而旗寰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門。
「有我的信嗎?」木楓川等不及坐下吃飯,先問。
「我按照將軍的吩咐每日都去陸大帥那裡查看,今日取到好幾封呢。」旗寰說著,帶著立下小小戰功似的驕傲,將一小摞信遞給木楓川。木楓川急切地將信封先翻了一遍,他從裡面抽出一封,稀罕地摩挲了幾下,塞到了枕頭下面,剩下的信木楓川一邊吃飯,一邊拆看。
父母的家書,惦念的話彷彿總也寫不完,寥寥數語就能卸下他一身鎧甲,輕而易舉地將他變回那個任人疼愛的孩子。師父的信也一直沒斷,信里除了囑咐他照顧好身體,師父會毫不吝惜地用一多半的篇幅,跟他說關於溪兒的近況,這一部分木楓川往往要反覆研讀。另外這次木侯爺還專門多寄了一封信,木楓川奇怪有什麼事情父親要單獨和他說,等他拆開信封讀來,不禁被他爹的生意頭腦折服了心服口服。
木楓川也不記得是從哪封信開始,木侯爺寫信時總時不時提到他送給樊溪的那塊石頭,說他看見多喜歡,希望木楓川也找幾塊來孝敬孝敬他。木楓川本來沒這個心思,可是架不住木侯爺就像是個向大人纏著討糖的小孩,不達目的絕不收手。木楓川被纏得煩了,找了一個機會,去他上次撿到石頭的地方,隨便撿了幾塊,捎回了京城。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木侯爺的討債信像雪片一樣往他這裡寄,一袋接一袋地要。這次的信里,木侯爺十分興奮地告訴木楓川,他請人為他捎回去的那些石頭拋了光,做成了腰佩手串和奇石擺件,放到有他家股份的首飾玉器行里,幾天就被搶光了,後面來問的買家更是絡繹不絕。鑒於這種石頭在他這邊隨便撿,木侯爺立誓將這個無本萬利的買賣作為他們木家今後富甲京城千載難逢之契機,讓木楓川必須務必源源不斷弄回去給他,信看到這裡木楓川自己先石化了。
木楓川好歹是接了皇上任命,來守疆衛國的,什麼時候他要成為石頭販子,陪著木侯爺發家致富來著。木楓川將木侯爺的信塞到抽屜里,打算眼不見心不煩地翻過這一篇。
飯吃完了,木楓川洗過手,才將枕頭底下藏著的那封信取出來。他端正地坐在桌前,沒有撕信封,而是小心地蘸著水,將封口一點點揭開。然後木楓川吹了吹信封,鄭重其事地將裡面的信紙捧了出來。
行雲流水的小楷,出自他朝思暮想的人,木楓川恨不得將每處撇捺都含在嘴裡,細細咀嚼,咽下去,就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的溪兒從來不說滾燙的話,可字裡行間流淌的卻是他最熟悉的恰到好處的溫暖。提到他的時候,都是痴痴的叮嚀,入微的囑託,提到自己的時候,總又把一切都說得輕鬆淡然,比如他入秋的時候分明又做了骨穿,可寫在樊溪的信里,就是他這次自己獨立配製了新的方子,用過之後感覺效果不錯,讓師兄也要替他高興。另外,樊溪寫信的結尾,再次附上了他最近想到的幾種新的解毒藥方,木楓川心裡明白,這是樊溪特意想讓他安心,讓他看到希望,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希望。
信再長也總會看完,木楓川戀戀不捨地將信放平在桌子上,提筆將信里最後提到的那幾個方子抄到另一張紙上,遞給身邊傻站了很久的棋寰,「還和以前那幾次一樣,仔細不要讓人發現。」
「好。」旗寰應了,小心地將那頁紙揣進懷裡。
「木將軍布置給我的劍譜,我已經練熟了,木將軍要不要看我練練,指點我一二。」旗寰見木楓川心情不錯,趁機問他。
旗寰剛剛留在木楓川身邊的時候,木楓川就發現他筋骨柔軟,資質不錯,還有些花拳繡腿的底子,旗寰自己對劍術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所以木楓川閑下來的時候,會找些合適他的劍譜指導他練習,幾個月下來,旗寰用劍已不再單純是揮灑騰挪的好看,而是真正帶上了凌厲的攻守之氣。對於旗寰的進步木楓川也頗為驚喜。今日正好大雪封門,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木楓川痛快地答應了旗寰。
旗寰站在營帳中間,起勢動作,有板有眼,木楓川抱著胳膊看了一會兒,覺得旗寰樣子是學得差不多了,但是仍然沒有掌握劍氣運行的流暢氣韻,所謂劍留於形而無神,這裡面的門道怕是言語也說不太清。木楓川今日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他乾脆親自下場指導,一隻手扶住旗寰的腰,另一隻手壓著棋寰執劍的手腕,帶著他走了十幾式,一邊跟他解釋,如何化神於形、神性兼備的訣竅。然而練著練著,木楓川就覺得旗寰的身體有些不對勁,不是隨著他的步子,而是貼著他的步子,後來乾脆將後背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胸口上,木楓川覺得彆扭,打算草草收勢,哪知道剛剛收了步子,旗寰就順勢往他懷裡一倒,趁木楓川一低頭的瞬間,旗寰出其不意地用嘴唇在他的腮邊蹭了一下。木楓川如同被最大號的牛蜂蜇到了鼻子,一把將棋寰推了出去,旗寰以為自己會直接廢出門去,他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住。
「你這是幹嘛?!」木楓川鐵青著臉問他。
旗寰覺得沒有必要再遮掩,擇日不如撞日,不妨趁此時機將心意挑明。
「旗寰有幸遇到將軍又被將軍搭救,承蒙將軍日日提點照顧,所以,心生愛慕。」旗寰一字一句地說,臉微微有些發紅。
木楓川也沒想到旗寰如此大方明言,心中的芥蒂反而放下了不少。
「我要謝謝你如此直言不諱。」木楓川答道,「那我不妨也明說,我心裡早已有了喜歡的人,我與他青梅竹馬,立誓相守一生。」木楓川的語氣坦蕩又不容質疑。
旗寰聽了還是一愣,他倒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想過和親耳聽到畢竟是兩回事。旗寰低下頭,咬了片刻的嘴唇,待他復又抬頭,笑容已經將尷尬掩蓋了七八分,「木將軍既然這樣說了,我自然不會糾纏,只是喜歡這回事,不是想來就來,像放就放的,我心中怕還是控制不住會喜歡將軍。」
聽旗寰說得如此真誠,木楓川更多了幾分耐心,「旗寰,仔細想想你曾經的遭遇境地,我明白你看我的心境不一樣,但是千萬不要誤把感激當作喜歡耽誤了自己。」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旗寰問。
「感激,是念著對方曾經的好,想要捧著一顆真心去還。喜歡可不一樣,是保護,是寬容,是親近,是不以己度人,是不管那人對你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怎樣對你,你都熱氣騰騰地一門心思地只對他好,只想陪著他,把自己的日子和他的日子過成你們都想要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說不清的,不可說的,即使我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喜歡,可時至今日我還在用盡全力,學著怎麼能更多的喜歡,更好的喜歡,更長久的喜歡。旗寰你看,感激不過一句話,喜歡卻說也說不完,等你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你自然就會明白。現在我可以確定的是,你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沒有那種感覺。」
木楓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旗寰並沒有全聽懂,他只知道,在他的記憶里,對他好過的人除了與他共患難的珞凌兒,就只有眼前這個人,旗寰仔細想來,他以為除了一個自己,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足以報恩,再多的他未曾想過,所以他想當然地覺得自己應該喜歡木楓川,但是木楓川的一番話醍醐灌頂,也許是他真的還沒有遇到屬於自己的喜歡吧。
木楓川與旗寰關於喜歡的一番人生討論尚未結束,外面忽然鼓聲如雷,那是集結軍士的號令,鼓聲告訴所有人,邊境上出了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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