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這還是木楓川入北疆這麼多月以來遇到的頭一回,木楓川急匆匆地拿了佩劍和馬鞭,顧不得還在砸吧滋味的棋寰,一陣風地跑了出去。陸大帥的帳前已經有人在聚集。「什麼事?」木楓川看見手上拿著花名冊的陸嘉急問。
「今晨天沒亮,有幾百個牧民騎著馬,洗劫了我們這邊好幾個鎮子,搶了東西還擄了女人,天降大雪又丟了馬,那些遭劫的鎮民跑得慢,剛剛才趕來報到陸大帥這裡,我們這邊現在出去攔,不知道還趕不趕得上將那些人攔下來。要是晚了,免不了衝過邊境線,到時候和小狼王怕是要正面對上。」
「如果是煙王的人乾的呢,小狼王也會護著?」木楓川問。
「當然,在小狼王眼裡,牧民就是牧民,都受他努爾家的庇護,再說,今年大雪成災,出來搶劫的都是過不下去的,只怕小狼王轄地的人出來搶的還要多些。」
因為可能會遭遇小狼王,所以陸大帥親自披掛,他留下陸嘉原地守備,自己帶上木楓川和三百快騎一路向邊境飛馳而去。
陸大帥快馬加鞭,還是晚到了一步,他們趕到邊境的時候,遠遠看見一群漠北漢子,呼嘯吆喝著越走越遠,雜亂的馬蹄聲夾雜著飄零的哭救聲。陸大帥勒了一下韁繩,他的坐騎原地打了一個轉,捲起的雪粒如同出弦的冰羽,後面跟著的騎兵未及反應,陸大帥已經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大帥,我們就這樣闖進漠北的地盤,這樣可以?」木楓川緊緊地跟在後面問。
陸大帥綳著臉,「只是東西還好說,還有人呢,帶不回來,我拿你去頂。」
眼看距離前面的馬隊越來越近,木楓川忽然感到腳下的大地傳來似曾相識的震顫,不遠處一隊烏金鐵騎逆光奔襲,瞬間行至眼前,硬生生地擋住了陸大帥的馬頭。木楓川立刻看清了為首的那個武士,重劍烏馬,狼顧鴟張,分明就是那日解了他們狼圍之困之人,小狼王努爾烈。
努爾烈顯然也看到了木楓川,昂了一下下巴,大概算是打過招呼。
「盟約里定下的邊界,過了個年,陸帥難道就忘了?」努爾烈的聲音裡帶著金屬般的鏗鏘之氣。
「說得不錯。」陸大帥凌厲一笑,「你的人不請自來在先,我總要禮尚往來。」
「我的人我自會管束,陸帥今日就送到這裡吧。」
「那我的人呢?要送客總要把我的人也一併送回來。」聽陸大帥這麼說,努爾烈一愣,他身邊有個光頭漢子湊到他身邊,說了幾句什麼,努爾烈皺起了眉心。
「你的人我會好好招待,天黑前負責送他們回家,一個也不會少,還望陸帥回營稍候。」努爾烈說。
木楓川從旁邊看著打劫的馬隊趁著他們被絆住說話,跑得只剩下一條黑線的影子,不免擔心地看了一眼陸大帥。
「怎麼,不放心?」努爾烈看了木楓川一眼,坐在馬上朗聲吩咐剛才跟他說話的那個光頭,「你知道我的意思,叫阿晴去辦,年都過完了我還也沒有和陸帥見上一面,今日我就到陸大帥的帳中要一杯酒,誰也不必跟著,你們這邊也要好好招待客人,等事情都辦妥了,我自己回去。」
光頭十分不情願,但是顯然沒有什麼反駁的勇氣,他帶著黑騎們蹚起滿地的落雪,去追剛才的馬隊去了。
陸大帥領著努爾烈回到營地的時候,所有人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睛,努爾烈昂首闊步,把馬交給陸大帥身邊的一個兵士牽著,倒是彷彿在自己營地一般自在。陸大帥將努爾烈領進帥帳,陸嘉仍負責帳外的巡視,木楓川被留下來一起作陪。
「怎麼,陸大帥現在對招募來的新兵這麼器重了嗎?」努爾烈坐下一開口,木楓川就覺得氣氛不那麼融洽。
「小狼王好記性,他確實是生面孔,那就讓我來介紹一下,木楓川,我新晉的參將,另外,」陸大帥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木楓川,「他還是咱們金主家的兒子。」
等一下,陸大帥是怎麼介紹自己的?首先,木楓川覺得陸大帥似乎將一個「傻」字卷在了舌頭尖上,在金主和兒子之間故意留了個白。其次,木楓川的腦海里迅速閃現出木侯爺坐在太師椅上搖得不亦樂乎的身影,耳畔都是木侯爺曾經的絮絮叨叨,「說起咱們大帥,領兵一流,敗起家也是一把好手,天天問我要錢,買輜重,買輜重,拿我當搖錢樹嗎?」所以那棵搖錢樹上搖下來的銀子,努爾烈也佔了一份?陸大帥這是夥同漠北騙他們木家的錢啊,王法何在!
「哦?那真是幸會了。」木楓川的思緒被努爾烈聲音拉了回來,只見努爾烈舉著陸帥招待他的烈酒,朝木楓川舉了一下,隨即一飲而盡。
「漢地的百姓,還有漠北的牧民,每年到這個時候日子都不好過,房子會被雪壓塌,過冬的糧食不足,特別是那些本來牛羊就不多的牧民,他們冬天吃不飽,開春更是青黃不接,接連兩年大雪,有的牧民甚至會無牧可放。我們這邊有朝廷的賑濟,但是我總不能拿朝廷的銀子賑濟漠北,所以這些年,你爹給的錢,我拿了一些換做糧食,送到了小狼王那裡,我是不想因為飢荒再起戰事,那樣百姓更要受苦。」陸大帥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努爾烈,「可是你們漠北人的胃口越喂越大,東西給了,還要過來奪,我們不想打仗,可是我們並不怕打仗。」
努爾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陸帥的好意,我都領。以前我想得太簡單,拿了糧食直接分下去,但是我忘了人長懶筋,吃飽了的人,往往不想如何翻身,反而天天曬太陽,因為什麼都不幹,也可以坐等吃喝。今年我改了規矩,用糧食在煙王那裡換了母牛和母羊,分下去讓各部的人養,到明年開春,怎麼也可以生下幾欄,這樣日子總能越過越好了吧,只可惜有些人還是等不急,有些人還是想挑事。」
「漠北草場有限,光給牛羊,不分陪草場下去,只怕也是飲鴆止渴。」木楓川接過話,意味深長地看著努爾烈。
「草可以長,草場從哪裡長,地方就那麼多,要你說怎麼辦,木將軍不如交個家底,我算算銀子看看大家還能有多長久的交情?」努爾烈意味深長地看了回來。
「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活路是自己掙出來的,要想你部族的人翻身,終究要靠他們自己。人不能一直吊在一棵樹上,為什麼你的人就只能放牧,為什麼就不能重振邊市,讓兩邊的人都多條生路。」木楓川似乎是隨口在說。
「邊市不是一直開得挺熱鬧嗎?」努爾烈「哼」了一聲,「我們的人用上好的皮草牛羊,換你們一點點鹽巴,布匹和穀物,你們不是覺得這買賣還不夠便宜吧。」
「你們想做買賣,就得多動腦子,聚寶盆不是沒有,憑你看不看得見。」木楓川賣了著關子等努爾烈繼續往下問。
「哦?」努爾烈做出饒有興緻的樣子,「坑人的買賣我們可不在行。」
「不坑人,一本萬利。」木楓川話帶餘音,「可以撿石頭賣啊。」
「什麼石頭?」
「就是灘上的石頭,洗一洗,半透明有花紋的那種,不是遍地都有嗎?」
「你說那些,我明天就撿一車來,你買嗎?」
「你要賣,我就買,按照重量過稱,我給你這個數。」
木楓川和努爾烈你來我往,陸大帥坐在兩個人中間,目瞪口呆地聽著,坐在他身邊的這還是木楓川嗎,這孩子什麼時候被木侯爺附了體的,竟然隔著他一個鎮北元帥跟漠北小狼王談起生意來了,好像還就要談成的樣子。
其實,正被木侯爺附體的小侯爺心裡的起伏一點不比陸大帥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年背的生意經,如此輕車熟路,頭頭是道,難不成他左藏右躲,終究還是未能壓制住侯爺血脈的強大力量,年紀到了就會自然而然變成個像他爹期望的,油膩銅臭的京城首富?不行,這絕對不行,木楓川暗下決心,從今天起,每日睡前背一本劍譜清清心神。
此時,陸嘉低著頭,引著一個粗辮子及腰大眼睛的姑娘,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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