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晴姑娘。」木楓川一眼認出了努爾晴。
「哥!」努爾晴清脆地叫了她哥一聲。
「大個子。」努爾晴調皮地看了木楓川一眼。
努爾晴給陸大帥見了禮,便對她哥同時也是對陸大帥說,「該帶回來的人,我都帶回來了,一個不少。陸將軍剛剛也查實過了,哥哥如果酒喝得差不多,就回去吧,黑騎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好啊,」努爾烈撣了撣身上的袍子,起身走到了他妹妹的身邊,「陸帥的酒是好酒,我和木將軍談得也不錯,看來這次還是我賺了。我家黑騎都是些馴不熟的野馬,我不及時過去,只怕他們要踏壞了不該踏的東西。」說罷,努爾烈一手扶著劍,一手拉著努爾晴,大踏步地走了。
陸大帥心裡十分不爽,他瞪了一眼陸嘉,「確實無誤嗎?」
「是。」陸嘉說話的時候依舊半低著頭,「人我挨個查了,不少,也都對得上,只是東西,一樣也沒拿回來。」
「算了,天寒地凍給他們留條活路,」陸大帥無奈地揮了揮手,「叫勤務所清點一下,我們先給遭了搶的那些戶賠上,然後把數目報到北府衙門。」說到這裡,陸大帥停住了,「算了,我懶得跟衙門打官腔,老規矩,還是給木侯爺寫封信罷了。」說這話的時候陸大帥沒看木楓川,卻盯著陸嘉的臉,「你臉紅什麼?」陸大帥沒頭沒尾地問。
陸嘉急忙用手捂了一下臉,「是熱的。」
「什麼?」木楓川也被陸嘉的一句回答吸引著去看他的臉。
「不是,是凍的。」陸嘉額上微微沁著汗,「不是,是外面冷,這帳子里忽然又熱。」
「沒見過努爾烈的妹妹嗎?至於每次見到都這樣,長點出息!」陸大帥忍無可忍地甩下一句。陸嘉抬起一張掛著火燒雲的臉,木楓川總算見到有小陸帥之稱的陸嘉如此窘迫的一面,千載難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陸嘉咬碎了后牙似的,瞪了木楓川一眼,梁子就這麼結下了?木楓川乾脆放飛自我,」呵呵呵「地笑起來沒完。
木楓川還是笑得太早了,過了小半個月,漠北鐵騎神色嚴肅地押了一輛車過來,車轍深深地碾進雪裡,車上沒坐人。
「所以,這車東西是你們小狼王特意送給我的?」木楓川被莫名其妙地叫出來接車,他站在車前,看著車上幾個鼓鼓囊囊的粗麻袋。
「不是給你的,是賣你的,我們王說了,要當面過秤,然後按這個數從你這裡拿錢。」領頭的黑騎篤定地伸出幾個手指頭。
陸嘉一早聽說了此事,端著一杯熱茶托著手臂在一旁站著不肯走,木楓川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一種強烈的自己刨的坑哭著也要填完的悲壯。
「行,好說。」木楓川在眾人的目光中咬著后槽牙,「今天這一車我都收了,你們在這裡等著。」木楓川說完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走,陸嘉緊緊跟在後面。
「你跟著我幹嘛?」木楓川嫌棄地問。
「你知道這一車石頭要換多少錢嗎?我得看著你,免得你拿不出銀子跑路,我和大帥可沒錢給你擦屁股。」
「想什麼呢,我們木府什麼時候賴過賬。」木楓川說著進了營帳,變戲法似的找出一打銀票,得瑟地在陸嘉面前晃得沙沙響。
「不對啊,木侯爺每次給你捎的東西都經過大帥的手,值錢的都扣下了,怎麼還會漏掉這麼多錢。」陸嘉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我就知道。」木楓川說,「侯爺更知道你們雁過拔毛的毛病,所以這些銀票都藏在給我捎的新鞋裡,那幾雙新鞋明明看著挺大,可我穿了幾次都覺得擠腳,後來仔細掏了掏,就找到這些,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陸嘉嫌棄地直跺腳,「無奸不商,真是無奸不商。」
陸嘉眼睜睜地看著小狼王派來的黑騎首領,從木楓川手裡接過那些皺皺巴巴的銀票,還蘸著吐沫數了一遍,滿意地趕著空車走了。陸嘉皺著眉頭,噁心地倒掉了手裡的剩下的半碗茶,「這裡是軍營,屯不了你的貨。」他對木楓川說。
「我自會安排,不勞大帥費心。」木楓川這會兒已經盤算妥當,他找來旗寰,讓他壓車將這些石頭分到臨近幾個鎮子的窮困人家,告訴他們這種石頭在哪裡可以撿到更多,囑咐他們過些天把石頭帶到邊市上,自然有人拿了真金白銀來收。安排好這邊,木楓川立刻給木侯爺寫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他有防務之任在身,沒辦法給木侯爺長期穩定地供貨,木侯爺真要做這個生意,就派人到北疆這邊的邊市上來收購,這邊貨源充足,他們一家必定吃不下,不如也叫相熟的同行一起搭伴發財,更容易將生意做大,如此這般。
北疆在這個寒冷而單調的冬天,開始有了改變。木侯爺以及他聯手的幾家商號派來第一批收購石頭的商隊兩個月後到了邊市,他們手筆相當驚人,除了石頭,還包圓了不少皮草,奶製品和特色肉乾,多年來死氣沉沉的邊市像是被鑿開第一層冰的河水,被壓抑的生氣開始一點點地釋放,擴大,源源不斷地流露出更多的可能。
第一次有人靠賣在邊市上賺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錢,他們就像種子,給更多人帶來希望,因為第二批商隊在開春后不久又到了,這次他們帶來內地製造的工具,布匹和更多的貨物,而邊市上無論是漢人還是牧民都在應接不暇的興奮中忙碌奔走。他們用更多更大的石料賣錢換物的同時,邊市的規模也在迅速擴大,因為人越聚越多,一些婦女和孩子在市場中架起了爐子,開始賣烤制的食物和熱氣騰騰的奶茶。起初牧民們帶來的奶茶是茶磚煮出來的咸奶茶,後來不知到聽了哪波商隊的建議,有幾家開始琢磨著將茶打成末子,然後往茶里沖兌多的奶並將鹹味改成了甜味,結果大受歡迎,一時間賣奶茶的簡陋攤子前面竟也排起了隊伍。那些平日里只習慣於和牛羊打交道的牧民之間忽然不再只談論烈酒草原,他們開始熱衷於在他們本來習以為常的東西里尋找新的買賣,比如藥材,比如毛毯,還有許許多多可能的,從未想過的,更好的生計。不知不覺間,打秋風的風氣被邊市上的紅火熱鬧淹沒了。北疆綿長的邊境線上,竟然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平靜祥和。無論是陸大帥,小狼王,或是始作俑者的木楓川,誰都沒有想到,這片土地上真正的繁榮竟始於那幾塊小小的石頭。
立春過後,南陵河畔垂下的條條柳枝漸漸變得柔軟,不經意地掃在人臉上不再是疼而是癢,小橋下的流水是要睡醒孩子的眼,水波眨啊眨的,然後就清亮活潑起來。原本就不十分寒冷的冬天,早早地退了場,留下幾場小雨,濕潤了青石街面,染綠了石縫的苔。
樊溪平順地和師父度過了第一個文章鎮之外的冬天。他開始竄個子,身上各處若隱若現多了男人的稜角,曾經的靦腆悄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成熟和篤定。如今坐堂,他已經和文卓閑換了位置,所有病人都由他全程問診開藥,如有必要,文卓閑會在中間提點幾句,不過這樣的情況也已經越來越少。鑒於來就診的病人越來越多,文卓閑和樊溪商量,他們可以分開兩張桌子,乾脆讓樊溪徹底獨立出來,這樣每天還可以多看些病人。樊溪一開始有點猶豫,必定頂著文聖手的牌子,他既不想僭越,也怕擔不起這個名號。但是文卓閑對他表現出極大的信心,商量來,商量去,樊溪提出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吳伯拿兩套牌子,如果有人願意找他看,就拿他的號,如果還是想看文聖手,就拿文卓閑的號。這個法子實行了不久,每天排隊看小樊大夫的人越來越多。
「我就說嘛,名師出高徒,小樊大夫如今的口碑並不比大先生弱呢。」一天晚飯,吳伯喝下兩盅金陵春,笑眯眯地說,「大先生過往教的學生裡面,小樊大夫怕是最出色的。」
「師父以往的徒弟呢?怎麼沒見走動?」樊溪接著這個話茬趁機問。
「原本就是天南地北來的,又這麼多年沒見,早就散落在各處了吧。」文卓閑漫不經心地說。
「我聽說,來求學的學生曾經把門檻都踢破了好幾個,怎麼後來說不教就不教了呢。」梔子忽閃著眼睛,一臉好奇。
文卓閑頓了一下,迅速地看了一眼吳伯,又看了一眼樊溪。
「不教的又不止我一個,我那師兄文博箴不是也說不教也不教了。」
「對啊,我聽說大師父原本有個師兄,醫術精湛,不輸大師父,後來去了趟京城,就不回來了,不知道後面有什麼故事。」梔子來了興緻,開始刨根問底。
文卓閑嘴角微微一翹,立刻接了話,「想聽故事,那我就說說我師兄的故事。」
文卓閑轉向樊溪,「溪兒,你可想知道,師父的醫術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話立刻勾起了樊溪的興趣,梔子也忘了剛才問文卓閑的話,兩手托腮,準備好聽故事。
文卓閑喝下一口酒,又吃了兩口菜,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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