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紅紅火火的夏日午後,紅紅火火的川菜酒樓,樊溪坐在一大堆編成串的辣椒下面,看著慕容歡點菜。
「燈影牛肉,清蒸江團,缽缽雞,還有這個,這個,那個,那個。」慕容歡一邊點菜,一邊掛著笑意看樊溪,「樊小溪,銀子沒帶夠沒關係,你會刷碗就行,」樊溪不動聲色,「慕容公子,你儘管點沒關係,我醫堂里葛芩連湯管夠。」
菜端上來鋪了一桌子,慕容歡看著樊溪用筷頭挑菜,每一口都像是吃櫻桃。
「樊公子忌辣?是不是當大夫都只吃沒鹽沒油的水煮菜。」
「五味入五臟,五色亦入五臟,只要是新鮮食材,調配均衡,什麼都可以吃。」樊溪挑著碗里的米說。
「那你這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到了,沒胃口?」慕容歡追問。
「還不至於,平日接診繁忙,有時隨便吃兩口,胃口變小了。」樊溪回答。
「那可不好。」慕容歡說,「當大夫的應該更注意養生才對,何況你這麼瘦,看著讓人心疼。」
慕容歡說著,坐直了身體,「樊小溪,我遇到你,不是要跳江,就是要打架,還沒有機會好好介紹我自己,在下慕容歡,真心實意想與樊公子結識。」
「那我洗耳恭聽。」樊溪也坐直,看著正經八百的慕容歡,覺得好笑。
「在下並非蜀中人士,而是來自滇南。」慕容歡字正腔圓地開了腔。
「滇南?」聽到這個地方,樊溪的心裡莫名咯噔一下。
「不錯,樊公子可曾去過?」
「應該沒有。」樊溪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在「沒有」之前加上「應該」二字。
「真的?」慕容歡端詳著樊溪的臉,「我看樊公子的眉眼,膚色,身型,倒很像我們滇南部族中一支,花溪水族裡出來的人。」
「什麼族?「樊溪好奇地問。
「這個嘛,就要聽我慢慢說了。」慕容歡翹起一條腿,「說起我們滇南,部族眾多,同寨不同族,夫妻不同族是常有的事情。不過總體而言所有這些部族可以歸為兩大支,靠山近的歸為山族,靠水近的歸為水族。山族,水族下面各自有好幾十個分支。我出身山族,歸於通海秀山一支,家父與族長是血親兄弟。」
「那你是貴族?」樊溪問。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我們那裡部族分支龐雜又都相互聯繫。論起來,抬頭不見低頭見滿街跑的都可能是貴族。所以我一直都很低調。」慕容歡說得搖頭晃腦,神態彷彿一個說書先生,「水族的情況和我們略有不同,花溪水族雖然人數不多,但是歷史最長,所以在水族中最德高望重,他們族人首領的居所叫百花宮,首領自稱宮主,在族內的權力最大,對水族乃至對我們山族都有一些影響力。如今這一代的宮主嘛,」慕容歡神秘地一笑,「是個絕色的女子。花溪水族聚居之處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俊男靚女比比皆是,歷來都是其他部族求偶的絕佳首選。」
「那你呢?可曾求到一個?」樊溪開玩笑地問慕容歡。
「我要求,就只求最好的,比如他們宮主。」慕容歡莞爾一笑,「不過他們宮主如今年近不惑,比我大了六七歲,我可不像我那痴情種的弟弟,我和宮主之間歲數不合適。「
」照你這麼說,那位宮主未曾嫁人?」樊溪問。
「一直沒聽說她有夫君,不過她曾經有個孩子,那孩子據說還是她與一個漢人生的。」
慕容歡說是要介紹自己,可是一旦提起這坊間緋聞,倒是更加起勁,將自己是誰早忘到了腦後。他繪聲繪色地說,「百花宮主未婚生子,誰都還沒見過她男人,這件事十幾二十年前在我們滇南傳得沸沸揚揚。」
「那這位白花宮主的日子豈不是很不好過。」樊溪莫名有些心疼那位傳言中的宮主。
「若只是男女之事,傳一陣也就過去了,不過她生下的孩子,據說是個男孩,一直為族內不容。」慕容歡說。
「為什麼?」
「先是說那孩子血統不正,後來又傳言那孩子不吉,生下來有異相,會帶來災禍。這其中的彎彎繞本來是他們水族內部的事情,可誰想得到,就在那幾年,我們山族這邊一連塌了好幾座山,所以後來山族的人也攪了進去,一群族長、長老要用那個孩子祭祀祖先。」
「哪裡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事情!」樊溪異常憤慨,覺得心口都在隱隱做痛。
「其實,這都是幌子,我聽家父論起此事,從根本上說起因其實是花溪水族的宮主年輕不經事,當時大力推行什麼漢醫草藥。你知道,在我們那裡,幾百年都流行以巫醫蠱術治病,精通巫蠱之術的人最近幾十年因為我們滇南內亂,重新得了勢,地位越來越高,很多還做了部族裡的長老,他們的勢力在我們那裡本來就很深很廣。花溪宮主忽然站出來提倡用別的方法治病,那就在撼動他們的根基,他們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只是當年花溪宮主背後還有老宮主的勢力和花溪水族一部份年輕人的支持,所以暫時動不了宮主本人,先拿小的開刀肯定比較容易,那些人提出用宮主的私生子祭祖,一方面是在逼迫宮主服軟,令一方面是要斷了宮主的血脈。」
「這也太卑鄙了吧,對一個孩子下手。」樊溪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我們那裡和你們中原漢地不同,沒有那麼多成文的律條,族長長老說的就是一定要做的。」
「那個孩子呢?花溪宮主可曾屈服?」樊溪問慕容歡。
「那孩子後來莫名其妙地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宮主藏起來了,還是被那些人害了,總之就是人間消失。不過百花宮主始終沒有屈服,這麼多年一直苦苦堅持她的理念,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實屬不易,單從這點而論,我慕容歡還是很仰慕的,如果她再年輕個幾歲,沒準我真就放開去追求她了。」
慕容歡津津有味地說完,才發現樊溪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急忙轉換話題,「樊小溪,你呢,聽你的口音不是蜀中人,倒像是京城來的。」
「我不是,我只是在京城邊上長大,這幾年跟著師父遊歷行醫。」
「那你在這裡住到何時?還回京城嗎?」
「我?」樊溪遲疑了一下,「這幾年我和師父走過之處,住上一年半載,自會離開,我聽師父安排。」
「足夠了,」慕容歡說。
「什麼足夠了?」樊溪疑惑地問。
「只要三個月,就足夠我追上你樊小溪了。」
樊溪一愣,無奈地沖慕容歡搖搖頭,「慕容公子,你我萍水相逢,我感謝你兩次出手搭救,其他還是別提了。」
「追不追你是我的事情,樊小溪,你操什麼心呢?」慕容歡說罷,招呼夥計結賬。
「說好了,這一次是我答謝慕容公子。」樊溪將夥計叫到自己身邊,掏出一張銀票,看也沒看,遞到夥計手裡。
夥計收了錢,笑嘻嘻地往回走了幾步,一個疾轉身,又奔了回來,「那個,這位公子,小店今日剛剛開張半日,流水實在不夠找銀子給你,您看,可有零錢結賬?」
「我就帶了這些零錢。」樊溪說,「不夠找,就算了吧,我也嫌拿著零錢銀子費事,不如你收了作小帳。」
「啊?」夥計站在原地,百爪撓心地不敢應,「公子,您可別調笑小的,您給的小帳都夠我盤家早點鋪子了,您真給?」
慕容歡本來也沒在意這一頓飯、兩頓飯的事情,一直沒太留意夥計和樊溪之間的對話,可是看著夥計磨嘰,心裡暗笑沒見過世面,不耐煩地插了嘴,「讓你拿,你就拿,這位公子賞的,也就是我賞的。」
「誒,那謝謝兩位爺,真是太謝謝兩位爺了。」那夥計千恩萬謝地走了,人剛跑進后廚,就一把解了圍裙甩在灶上,「掌柜的,老子從今天起不在這裡幹了!」
出了川菜王,慕容歡將樊溪送回醫堂,那群來打架的人已經走了,桌椅都躺在地上。
「樊小溪,你別著急,明天我就送套新的過來,你再看看少了什麼,我一併送過來。」
「算了,不用了,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樊溪說著,將椅子扶起來,用手撣上面的灰。
「不值錢,也是錢,不也要靠你一個病人、一個病人地看,才掙得出來。」慕容歡說,「你們作大夫的,辛辛苦苦地救死扶傷卻掙不來大錢,再遇上幾個這樣蠻不講理的,日子可怎麼過。就說你,昨天頂風冒雨地往回趕,還差點在江上出了事,就是為了這樣的人,我都替你憋屈。」慕容歡說,「你不心疼自己,慕容哥哥心疼你,等著哥哥明天拿好東西來看你。」慕容歡沒等樊溪說出什麼拒絕的話,邁著輕快的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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