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慕容歡說到做到,從第二天起,慕容歡每隔三五日,就要到樊溪接診的地方來看他。文卓閑初次見慕容歡,問了幾句就甩手不管了,再後來文卓閑見了慕容歡就只當沒看見。
況且慕容歡每次來都不空手,他總是拎著個大食盒子,足足有五層,甜的,鹹的,酸的,辣的,變著花樣地個樊溪送好吃的,午飯的時候一到,慕容歡就將樊溪診桌前的病人請走,然後自己坐過去,將美味從食盒子里端出來,能滿滿擺一桌子。慕容歡很知趣,他總是叫上文卓閑一道來吃。文卓閑倒是不客氣,一邊吃,一邊品頭論足,幾次還專門向慕容歡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菜,讓他下次一併帶來。所以對於這位慕容公子,樊溪雖然不勝其煩,但又趕不得、請不走,倒是越混越臉熟。
」樊小溪,你看今天我帶了什麼給你。」這天慕容歡一隻腳剛剛踏進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樊溪的診桌前,慕容歡仔細再看,那人不正是前些天,帶著一群打手混混來鬧事的漢子嗎?
「喂,我說你,你怎麼還敢來,皮癢來尋事嗎?」慕容歡毫不客氣地站在他漢子身邊,沖他嚷嚷。
那漢子如同沒聽見,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身子彎得像個蝦米。
「慕容公子,還請你到邊上坐,我正給病人診病。」樊溪語氣平和地對慕容歡說。
「你說誰?誰是病人?他?他也配當病人?」慕容歡還想再說什麼,卻看見樊溪已經不在再理他,只好摸了摸鼻尖,找了個離樊溪最近的椅子,打算隨時再作回大英雄。
「把左腿伸出來,褲腳卷到膝蓋上面。」樊溪對那漢子說,漢子很聽話地一一照做,
樊溪在足三里下量了一寸,用手指上下分別按了按,慕容歡看得清楚,樊溪根本沒用什麼力。
「疼疼疼疼疼疼。」那漢子哇啦哇啦地叫個不停。
「你叫什麼叫!是不是麻將打輸了,又想到這裡來唬人騙錢?」慕容歡自覺很有責任此時出聲主持一下公道。
「你得了腸癰,是急性發作,但來得及時,還不至於嚴重潰爛。」樊溪擦了擦手,直起身,「我給你開些大黃牡丹湯,如果想要止疼,我需要在你的闌尾穴道上下針。」
「止疼,止疼,現在就下針。」那漢子捂著肚子,嘴裡忙不迭地哀求。
「你不是說他是黑心腸的大夫嗎?怎麼還敢讓他下針。」慕容歡在一旁冷嘲熱諷。
「樊大夫是上工,是神醫,我求神醫救命,我這肚子實在是太疼了。」那漢子說著幾乎就要落淚。
「過來躺下吧。」樊溪扶著那漢子站起來,讓到一處屏風後面。慕容歡聽見那漢子大呼小叫了一會兒,竟沒了動靜。慕容歡好奇,輕手輕腳地繞過去看,只見樊溪正伏在一處案子上寫藥方,那漢子腿上扎著銀針,竟然躺在褟上睡著了。
「樊小溪,你把他治得舒舒服服,這麼快就忘了上次誰把你這裡砸得亂七八糟,你到底有沒有將這個傢伙告官。」
「他沒有傷到你我,只是弄壞了幾樣東西,我沒有真的想和他計較,」樊溪頭也不抬地說,「再說,他父親生病,如果真的報官將他抓了,誰在家照顧他父親呢?」
「樊小溪,你怎麼好人、歹人不分呢?」慕容歡抱著雙臂,直嘬牙花子。
「行醫者,眼裡只有好人、病人,沒有好人、歹人。」樊溪說,「他方才疼得厲害,這會兒讓他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樊小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慕容歡一時語塞。
「我怎麼了?傻還是慫?」樊溪起身在那漢子身上搭了一條毯子,眉眼一挑,看向慕容歡。
「你怎麼這麼善良,」慕容歡忽然笑了,「還生得這麼好看,樣樣我都喜歡。」
樊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沒有再搭理慕容歡,繞過他,出去看起他的病人去了。
從夏初到夏末,中間不過連著些許未曾斷過的蟬鳴。
樊溪眼看和師父在蜀中呆了半年有餘,這期間文卓閑走訪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可是樊溪的解藥依舊沒有什麼實在的進展。於是師徒兩人心照不宣地又開始討論下一個去處。
「如果你走了,那個慕容公子......」文卓閑漫不經心地問,「慕容公子就是朋友。」樊溪坦坦蕩蕩地答。
「那下一站,我們不如去渤東,那裡靠海,我們可以找找水裡有什麼可以給你用得上的。」文卓閑說。
「好,都聽師父的。」樊溪嘴上應著,心裡卻在盤算從渤東回京城要用的天數,因為他私信里已經和師兄商量好,今年一起在京城聚首過年。五年了,終於又可以見到師兄,想起這個,樊溪的心每每都會狂跳,急切盼望的是這等待中的日子能過得再快一些。
這些日子,慕容歡來送飯的頻率已經從三五天,縮短到了每天,樊溪越是拒絕他,他就越覺得有挑戰,有意思,有奔頭,他對他自己的那一套很迷信,據他所說,至今還沒有失手過。
無所謂了,樊溪心想,反正過兩天就與他道別,從此天涯海角不必相見。
可是還沒等樊溪跑去天涯海角,那位契而不舍的慕容歡忽然好幾天都沒露面。
這是知難而退了?樊溪沒功夫去琢磨其中的就裡,因為他每天從早上一睜眼,就有看不完的病人。而這天候診的病人中居然還冒出一個在光天化日之下膽敢加塞兒的。
「急症,急症,我這是人命,是十萬火急的急症。」一個身影揮之不去地出現在樊溪眼前,慕容歡滿頭大汗,手裡還公主抱著一個人。
那人臉朝里貼著慕容歡的胸膛,兩隻手纏在他的脖子上。
「樊小溪,快救命!」樊溪看到情況緊急,顧不得多問,立刻將慕容歡帶到屏風後面。
「先把病人放到診床上。」樊溪招呼慕容歡,「哪裡不舒服?」
「服了安神散,又喝了烈酒,身子都軟了,怎麼辦!」慕容歡心急火燎地要把抱著的人放到床上,可那人攀著他,就是不鬆手。
「阿闡,你別這樣,快讓大夫給你看看,耽誤了,是要出人命的。」慕容歡一隻手掰著纏在他脖子上的胳膊,腰彎得快要貼在床上了,那人才堪堪放過慕容歡倒在了床上,可就算人躺平了,還拉著慕容歡的一隻手不肯放。
樊溪看清楚,原來是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看著不過二十多歲,臉色蒼白,眼睛要閉不閉,人躺下了還盯著慕容歡不錯目光,嘴裡喃喃地對他說話。
「慕容歡,你不要以為又把我甩給旁人就能脫身,我找了你這麼久,今天站到你面前,就是要告訴你,我作鬼也會纏著你,永遠都纏著你。」那人說著話嘴裡噴出酒氣,呼吸又淺又急。
「你怎麼知道他喝了安神散。」樊溪問慕容歡。
「他當著我的面喝的,一大口對著整整一壺老窖灌下去,我沒攔住。」
「什麼時候喝的。」
「方才,就方才,我知道這裡面的利害,趕緊把他帶到你這裡來了。」慕容歡眼巴巴地看著樊溪,「樊小溪,我可不想坐牢,你得救他,也得救我。」
「催吐吧。」樊溪果斷地取出瓜蒂散,「你扶他坐起來,用毯子裹住給他保暖。」樊溪支會慕容歡,「你先讓他平靜一下,然後把這個催吐葯給他灌下去,會不太舒服。」
慕容歡手忙腳亂地照著樊溪說的做,可他懷中那人卻不怎麼配合。
「慕容歡,說你還喜歡我,你不說,我就不喝。」阿闡眼淚汪汪的。
「喜歡你,喜歡你,祖宗,快喝。」慕容歡用手掰著阿闡的嘴,想要硬灌。
「不對,語氣不對,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看著我的眼睛,你要說得和以前一摸一樣。」
「看什麼眼睛,葯都灌到你鼻子里去了。」慕容歡咬牙切齒。
「那你就是在乎我,慕容歡,你明明在乎我,為什麼還要和我分,還丟下我,而且,而且,」阿闡說得凄凄切切,「在床上的時候,你不是口口聲聲都說,要得就是我嗎?」
慕容歡忍無可忍,一股腦將一碗催吐葯盡數給他灌了下去。
「忍一下,不要馬上吐出來。」慕容歡偷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樊溪,用手狠狠地捂住了阿闡的兩片嘴唇。
阿闡這邊稀里嘩啦地折騰了半天,他確實喝了不少酒,等都吐乾淨了,整個人都快要虛脫的樣子,樊溪讓慕容歡給他服下鹽水,阿闡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抱到我屋子裡去讓他睡吧。」樊溪一邊收拾一邊說,「他現在人很虛弱,今晚要留觀。」
儘管尷尬,慕容歡還是看在人命關天的份兒上,還是將人抱進了樊溪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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