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傍晚時分,樊溪結束一天的忙碌,回房查看這個被自己留下的病人以及陪著他的另一個病人。
「樊小溪,這整件事情,我都能解釋。」剛一進門,慕容歡就迫不及待地將樊溪拉到一邊,「阿闡也是我們滇南人,和我同屬於山族,但是不同部族,我和他相好過一段,不過早分了,我現在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
「你變心了?」樊溪不緊不慢地問。
「樊小溪,什麼叫變心?」慕容歡臉上帶著一絲不屑,「喜歡這種東西,拍扁了不能烙餅,捏方了不能壘牆。上一刻多,下一刻少,今日有,明日散。我摸著良心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實心實意,可是不喜歡了,我也犯不上難為自己。」
「所以呢?」樊溪看著慕容歡,哭笑不得。
「所以我和他說清楚了,要好聚好散。他倒好,一哭二鬧三上吊,死活賴著我,說跟我上過床,這輩子我就得陪著他。你說說,有這麼霸道的嗎?」
「那你跟他上床的時候可也說清楚了?」
「什麼說清楚,上床就是上床,你說跟喜歡有關也好,你說跟喜歡無關也罷。說得極端一些,若是這天下沒有法度規矩,誰和誰不能上床,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不過是沒機會,沒膽子。」
「那你明明喜歡這個人,難道也能和別人上床?」樊溪問慕容歡。
「既然你問,不如我也把話跟你說開,」慕容歡看著樊溪,「感情根本不可能天長地久,也不可能永遠專一。這天下的人這麼多,各有各的好,你與這個人談得來,與那個人在床上爽,都是一樣的,哪一樣也不更高尚,哪一樣也不更下流。」
「長見識了。」樊溪嗤笑了一聲。
「真沒想到,我躲到蜀中這麼長時間,他還是追來了,見面就真跟我玩兒命。我怎麼這麼倒霉呢。」
「原來如此。」樊溪笑著,慕容歡還以為樊溪在嘲笑他,可他越看越覺得樊溪的笑意即真誠,還彷彿帶著某種幸福的意味。
樊西一字一頓地說,「喜歡,可以不功利,不狹隘,不糾結,不濫情縱慾,可以長久,可以專一,可以隔山隔水,可以經年累月,只是有人遇錯了人,有人會錯了意。而我,」樊溪莞爾一笑,「其實早已經遇到了屬於我的最好的喜歡。」
「你說什麼?你說誰?」慕容歡環視著屋子,又審視著樊溪。
「我要去找他,一刻也不想等了。」樊溪說完,像是忽然掙脫了所有束縛,歡喜雀躍地跑了出去。
文卓閑正在燈下看書,他最近眼睛開始有一點花,燈和書都擺得老遠,樊溪推門進來,帶進來一股風,晃動了燈芯,翻亂了書頁,文卓閑詫異地抬起頭,「怎麼了,溪兒,有急診?」
樊溪幾步跑到文卓閑近前,單腿跪在地上,伏在師父的膝頭,仰頭看著師父,「師父,我們不要去渤東好不好,我們去北疆,明日就動身。」
「怎麼了,溪兒,出了什麼事情?」文卓閑撫摸著樊溪的頭,無比慈愛地看著他的臉。
「我要見師兄,我想他了,我......」樊溪笑著,如同一支盛開的夏花,「我喜歡他,師父,我一直都好喜歡他。」
風塵僕僕的小馬車,一路向北,追趕著錯過的光陰,炎炎夏日盡數甩在身後。越是往北,越是寒冷,隱約可以看見雪山若隱若現地藏在雲里,不真實得像是正往夢境中行進。
樊溪坐在馬車裡望著簾外,每一天他的話都會少一些,每一天他的心都會跳得快一些。
明明在五年的時光里,自己都能和思念相安無事,怎麼重逢的日子近在咫尺,反而生出了無邊無際的煩惱。師兄他黑了嗎?瘦了嗎?對他的那份情還一如既往嗎?如今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瘦弱不經事的男孩兒,而師兄也成了威震一方的將軍,那麼師兄見了他,還會親親熱熱的嗎?還有,見到師兄,他該如何表露自己的心意,如果一見面就說喜歡,會不會太突兀,太輕浮。明明知道這些都是胡思亂想,可樊溪偏偏就困在胡思亂想中不能自拔,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發獃,痴痴傻傻地都是因為動了真情。
「溪兒,咱們越走越高,你喝了這一劑紅景天,免得不舒服。」文卓閑提醒著樊溪。
「師父,紅景天咱們帶了多少?」樊溪接過葯問道。
「怎麼,心裡想著給師兄?」文卓閑一笑,「他在這裡住了好幾年,早該習慣了,用不著喝葯。」
「我們是直接去北府鐵營嗎?」樊溪知道雖然這一趟師父和陸大帥早已通過氣,可直接去軍營重地的可能性依舊很小,但他忍不住還是要問。
「我們先去附近的一個邊鎮,那裡有陸大帥的傷兵所,我們過去可以先幫幫忙。我沒讓陸大帥把我們過來的事情告訴川兒,一是陸大帥不會讓川兒分心,再者,你想給那個人一份驚喜,是不是?」
樊溪沒說話,卻也不敢去看師父的眼睛,那雙眼睛慈愛關切,讓樊溪藏不住心思。
路再遠,也有走到的那一天,樊溪跟著文卓閑一路風塵僕僕,終於住進了諾彥小鎮,陸大帥把他們安置進了傷兵所一處空置的套間里,雖然簡陋,但是憑良心說,已經是方圓百十里之內最奢華的房子了。
陸大帥最近又招了一批新兵,傷兵所里,住著很多被嚴重的高山病折磨的病人,樊溪和文卓閑東西都來不及收拾,直接開始照顧起病人。
「大夫,大夫,你幫幫我,求你,大夫。」一個大塊頭的士兵拉著樊溪的手,指甲掐進他的肉里,「我頭疼,好幾天睡不了覺,你看看我的頭是不是裂了道縫,」那士兵說著,用頭不停撞床板。
樊溪俯下身,撫摸著那士兵的前額,」放鬆別怕,我給你扎幾針,馬上就不疼了。「樊溪的針法早已如火純青,幾針下去,那士兵就安靜了下來,沒一會兒,竟打起了呼嚕。
「大夫,大夫,我噁心。」
「大夫,我透不過氣來。」
「大夫!」
一時間病房裡叫樊溪的聲音此起彼伏。樊溪雖然忙碌,卻又極為耐心,手上幫一個喂葯,眼睛看著對面病床上的人,嘴裡還在安慰旁邊床上的病人。幾天下來,樊溪名聲大噪,他一進傷兵所就如眾星捧月一般,他已經成了這裡所有人的恩人救星。
「樊大夫,你這雙手真是神了,摸一摸,捏一捏,就哪兒都不疼,不難受了。」
「是啊,還這麼好脾氣,衣服被我們吐髒了,也不嫌棄。」
「樊大夫一早就來照顧我們,飯還沒顧上吃呢。」
「樊大夫,你長得真好看,多看你幾眼,都覺得舒服。」
「閉嘴,你說什麼腌雜話,樊大夫也是你能覬覦的?」
「樊大夫可有相好的人?」
「想不出啊,什麼人才能配得上樊大夫你這樣的貴人。」
樊溪被一群人說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恰在此時,文卓閑走進來找他,
「溪兒,你怎麼還在這裡忙?」文卓閑有點生氣的樣子,「明天你要做骨穿了知不知道,現在馬上回去躺下休息。」
樊溪不敢讓師父著急,是他主動要求這次提前骨穿,因為他不想拖到和師兄見面之後再做,讓師兄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無端為他難受,還要花心思來照顧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連日奔波勞累,還是因為身處高原這種特殊環境,樊溪這次骨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苦,第二天文卓閑檢查他的傷口時,發現樊溪從腰直到後背生出很大一片猙獰的青紫。文卓閑很擔心,悄悄和陸大帥借了人來,專門照顧不能下床的樊溪。
秦二川系著圍裙,趕著驢車,拉著些從邊市上買來的新鮮食材,一路從火頭營到了傷兵所。
如今的他圓潤了不少,是唯一一個在陸大帥麾下還能胖起來的兵。幾年過去,他的功夫劍術已然盡數還回了姥姥家,如今的他燒得一手好菜,包得一手好羊肉包子。他之所以能有這樣的手藝,還要歸功於他始終不能對木楓川完全死心,想要靠贏得他的胃來贏得他的心。
但是木楓川在軍中的位置越坐越高,人越來越忙。秦二川唯一能夠近距離接近他的機會就是趁木楓川事務繁忙,耽誤了吃飯。那時候大灶熄了火,就需要他這個能做小灶菜的人,單獨開火,把飯菜做好了親自端到木楓川的軍帳里,運氣好的話,木楓川身邊沒有別人,最好旗寰那個小妖精也不在,這樣他就可以和木楓川短暫獨處,甚至可以聊上幾句。木楓川不是陸大帥,並不會無怒自威,他說話的時候甚至相當和氣。
但是無論秦二川站的有多近,他都會明顯地覺得他與木楓川之間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時刻提醒他那人是多麼遙不可及。即便如此,秦二川還是想方設法找機會湊上去。
最近這幾天,恰好遇上新兵考核分營,木楓川十分繁忙,秦二川本來打算趁此機會,好好享受一下和木楓川的二人時光,偏偏陸大帥一聲調令,把他發配到了傷兵所,讓他照顧什麼大夫。開玩笑嗎?大夫還需要照顧?而且還如此破費地買這麼多東西,讓他單獨給那個大夫開小灶調理身體,那個大夫是來他們這裡作月子嗎?這些東西都足夠給木將軍做一桌二十個菜的大席面了。算了,秦二川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蘿蔔。直到他做好了兩菜一湯的中午飯,端給那位精貴的大夫的時候,氣還是不怎麼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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