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快看,那裡有人!」
「是兩個人!應該是他們!」
黑夜被人聲和馬蹄聲劃破,遠處有上百隻火把,將好大一片天地照得通紅。
滴滴答答的汗水迷住樊溪的眼睛,他有些恍惚地想,「他們找來了,真是太好了。」
文卓閑看到樊溪留下的字條,馬上火急火燎地派人去找陸大帥,陸大帥對木楓川的去向本來不以為意。但是如果樊溪走丟了那可是大事,這孩子關係他的金主木家,另外他也自知根本吵不過任何一個姓文的大夫。還有微妙的是,他自己也打心底里挺擔心這個孩子,所以他點名陸嘉帶了一百多騎兵,沿著那個傷病指點的路線,一路尋了過去。好歹在後半夜,找到了受傷昏迷的木楓川和汗流浹背的樊溪。
「師兄受傷了,還中了毒。」這是樊溪看到陸嘉和師父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溪兒你呢?」文卓閑十分擔心地去摸樊溪的脈,樊溪的手卻搭在木楓川的手腕上,「師父,要快,師兄一直暗自用內力抵禦毒氣,可是他快要撐不住了。」
文卓閑和樊溪這些年遊歷四方,別的不提,對各種毒花毒草毒蟲毒霧研究了個底朝天,木楓川身上中的毒也並不刁鑽,所以文卓閑和樊溪用很短的時間就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木楓川的身體底子很好,他被抬回營帳之後不久就醒了,儘管他的意識十分模糊,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像映在水裡的倒影,恍惚不清,但是他剛一睜開眼,就拚命地尋找一個人,找到了,就不錯目光地盯著看。
「師兄,我幫你把毒吸出來,不疼的,你閉上眼睛休息。」樊溪回來連衣服都顧不上換,就和師父一起給木楓川處理傷口,文卓閑的眼睛有一點花,所以樊溪主治,他手裡拿著一種名為虹吸的中空粗針,針頭反著光,看著有些嚇人。樊溪怕木楓川緊張,所以不停地勸他,可是木楓川卻說什麼也不肯閉上眼睛,就那麼痴痴地看著樊溪。
「師兄,聽話。」樊溪說話的語氣像在哄一個任性的小孩子,他一邊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捂在了木楓川的眼睛上,「師兄,會有一點涼,毒吸出來之後,你會覺得疼,疼的時候叫我,我馬上給你用藥,很快就過去了。」
墨錚拔劍的時候,木楓川畢竟躲了一下,所以那一劍刺得長,卻沒有刺進去很深。樊溪的針法很嫻熟,不一會兒,木楓川的傷口已經由黑轉紅,整個過程中,樊溪覺得手心痒痒的,木楓川的睫毛一直刷著他的掌心。
「溪兒,」木楓川忽然叫他。
「我在,疼嗎?師兄,忍一下,我馬上幫你。」樊溪飛快地打開藥瓶,給木楓川的傷口撒葯。
「溪兒,你別走,我,你聽我說,我......」木楓川吃力地呢喃著。
「我不走,師兄睡一會兒,不管什麼事,睡醒了再說。」樊溪安慰著,「我不走,陪著你呢。」
木楓川被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哄著,經不住又睡了過去。
樊溪生怕木楓川因為受傷吃苦,所以在木楓川的葯里加了更多安神的成分,木楓川這一覺迷迷糊糊睡了六七天。這期間樊溪衣不解帶地守著他,誰勸也不離開,直到木楓川的情況完全穩定下來,傷口都已經有了結痂的跡象,樊溪才拖著快要散架的身體去休息。樊溪真的累了,文卓閑又故意在他床頭點了安神香,樊溪自己這一覺也睡了三天才醒過來。
樊溪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披上衣服,去看木楓川。樊溪走出自己休息的營帳時,發現地上白茫茫的一層,這個秋天北疆落下了初雪。
已經入夜,軍營里悄然無聲。樊溪遠遠看見木楓川的軍帳的輪廓,就看見另有一小隊人,提著燈籠,站在了那頂軍帳的門口,燈火之中,一個貴族裝扮的漠北姑娘,手上提著許多東西,正在吩咐身邊的隨從,雪夜寂靜,沒有風,姑娘清亮的聲音傳進了樊溪的耳朵里,「我今夜要在這裡照顧木將軍,你們不必等了,回去拿些換洗的衣服,明天給我送來,我會在這裡多住幾天。」說完,木楓川軍帳的門從裡面打開,然後那姑娘就像是從外面剛剛趕回家一樣,抖了抖身上的殘雪,熟念地走進木楓川的軍帳。門關上,樊溪就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了。
樊溪僵在了原地。
回來以後樊溪的精力一直專註在給木楓川療傷上面,其他的事情還未及細想。聯姻的事從木楓川口裡聽是一回事,親眼見到人是另一回事。此情此景,樊溪驟然感覺自己從頭髮絲一直麻到腳趾尖。木楓川跟他說過的話如利刃一瞬間刺破了那些暫時的塵封,致命地扎進了他的心窩裡。
所以師兄有人照顧,有人陪了,不再需要我了。一個聲音在樊溪的耳邊縈繞宣布,「你再沒資格喜歡師兄,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樊溪踉踉蹌蹌地轉過身,他不知怎麼,忽然感覺失去了雙腿,整個人撲通一聲摔倒在了雪地里,他心裡唯有一個念頭異常強烈,趕快離開這裡,不能讓人看見。他絕不能讓人看到他的此時的狼狽,更不能因為自己的言行讓師兄為難,他要離開,趕快離開。
雪地上兩道長長的拖痕,彷彿兩道頰邊的淚跡,在深夜中逶迤,很快就被紛紛揚揚的新落下來的雪花蓋住,沒了蹤跡。
樊溪發燒了,燒得昏天黑地,整夜整夜地說胡話,能聽清的只有兩個字,「師兄。」
文卓閑日夜守在樊溪身邊,不敢有絲毫鬆懈。一直燒夠了三天三夜,樊溪的體溫才降下來一些,可他仍然不能清醒,有時睜開眼睛,那雙眼睛里始終罩著厚厚的水霧。
木楓川在樊溪生病的第三天才得到的消息,因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瞞著他。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進樊溪的營帳的,進來的時候,他看見樊溪半躺半靠在床上,文卓閑抓著他的脈,他剛一靠近,樊溪就抬起了眼睛,可他目光迷離,看著他,又好像穿過了他,在看更遠的地方。
「溪兒,你難受嗎?哪裡疼嗎?」木楓川單腿跪在床前,拉起樊溪的一雙手。
「師兄,你來啦。」樊溪聲音里一半是喘出的氣。
「溪兒,」木楓川心疼地用手撫摸著樊溪的臉,「都怪師兄不好,又害你發燒。」
樊溪將一隻手覆在慕楓川落在他臉上的那隻手背上,虛虛地搭著,吃力地說,「本來想給你驚喜的,可是被我搞砸了。」樊溪聲音很小,「我等不到年底就見你,是因為我特別想親口告訴你,師兄,我喜歡你。」樊溪的眼神真摯而柔和,娓娓道來地對木楓川說,「怪我蠢,用了這麼久才明了自己的真正的想法,原來我對師兄的喜歡,一直都不是師弟喜歡師兄的喜歡,也不是好友至交之間的喜歡,而是執子之手的喜歡,是想與你同居共寢的喜歡,是想要一輩子、幾輩子都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木楓川的手指觸在樊溪的兩片嘴唇上,像是要將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捧在手心裡。
「師兄,我要走了。」樊溪笑了一下,忽然說。
「溪兒要去哪裡?師兄陪你去。」木楓川心裡發酸,下意識地抓緊樊溪的手。
「我對師兄的喜歡只容得下你我兩個,可是,可是你要成親了,」樊溪說,「我實在太喜歡你,喜歡得沒有後路可退,再不能像師弟喜歡師兄那樣喜歡,也不能像朋友之間那樣喜歡,所以我得走了。」
「溪兒,不要,你別走,是師兄不好,都怪師兄不好。」木楓川拉著樊溪的手不放,他有很多話要同樊溪說,可樊溪說完這些話,彷彿卸下了千金重擔,他再沒有力氣,一張臉順著木楓川的手滑了下去,連同整個人倒進了木楓川的懷裡,沒了意識。
「師父!」木楓川可憐巴巴地看向文卓閑,「怎麼辦啊,師父!」
文卓閑瞪著這個不爭氣的徒弟,打又下不去手,罵又張不了口。
「你辦事怎麼就不能學一下你爹呢?」文卓閑指著木楓川的鼻子,「你編什麼故事不好,偏要拿成親這種事來刺激他,現在好了。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年帶著他遊歷,路上碰到多少人對他動心思,你還敢往外推,溪兒要走,不出你們這營門,就會有人跑過來圍著他團團轉,到時候,我幫他挑一個好的。」
「師父,千萬別,我知道錯了,師父一定得幫我!」木楓川兩腿跪在地上挪過來,邊給文卓閑捶著腿邊央告,「我那時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我中的毒讓人腦子糊塗,師父千萬明察。」文卓閑看著木楓川胸口衣襟里露出來的繃帶,嘆了一口氣,「你想好了,真把溪兒交給你,你可不能慢待了他。」
「我發誓,師父,如果我木楓川將來讓溪兒受半分委屈,就讓,就讓陸大帥天天盯著我!」
行,文卓閑心想,這孩子還算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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