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木楓川被安全地送回到母親身邊,他沒有向母親提及那一天的具體經歷,因為想著遵守約定第二天回去找那個小男孩兒。可是木楓川爽約了,當天夜裡,他就開始昏迷嘔吐,木夫人天不亮找來了自己的父親,老人握著外孫的手,沉吟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我老了,眼也花,耳也聾,很多事情不再辨得清,川兒得的不像是普通的病症,你還是快點帶他回京城,另外給南陵送信,卓閑和博箴天分都極高,他們應該更有見地。
就這樣木楓川當天就被抱上馬車往京城趕,再以後發生的事情,成了木楓川錐心刺骨的痛。
木楓川想的正出神,有人忽然在他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個子!」木楓川聽到有人招呼,他一低頭眼前杵著一把大掃帚和一個糞筐。「你,打零工的吧,正好,花車剛走過去,你把路上落下的馬糞掃起來,一直掃到到百花宮門口,然後給你結賬。」一個管事打扮一樣的人站在不遠處,花車已經從他眼前走過去有一段路。六匹馬經過的路面上這一堆兒,那裡一堆兒,都是新鮮的馬糞。
木楓川接過傢伙,埋頭開始清掃起路面,他心裡忽然有了一個主意,也許他可以藉此機會混進百花宮,悄悄地接近他的溪兒。
六匹駿馬,神氣活現地拉著花車走在前面,木楓川灰頭土臉地跟在後面,等到了百花宮門口,他抱著整整一筐馬糞,等著領賞。
「不錯,手腳挺麻利。」管事的一邊數著大錢,一邊誇獎木楓川。
木楓川哈著腰,唯唯諾諾地應著,「我問一聲,這邊做完了,還有別的活兒嗎?我剛來。」
「你來得倒巧。」管事的說,「我們百花宮最近事情特別多,你要想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你會幹什麼?」
「力氣活都能幹。」木楓川粗著嗓子答道。
管事的抬眼又看了看他,點了一下頭,「我們這裡可以包吃包住按月算,也可以每天跑按天算,你覺得?」
管事的話沒說完,木楓川就趕緊接話,「包吃包住,我不著急用錢。」
管事的愣了一下,又抬起頭,非常仔細地從頭到腳將木楓川看了個遍,」我說大個子,你吃得不多吧?「
「不多,不多。」木楓川趕緊表態,「一天兩頓稀的就行。」
當天木楓川就留在了百花宮。
水節過後,百花宮開始轟轟烈烈地準備一場婚宴,年過四十歲的百花宮主要下嫁他的近衛墨錚,婚宴當天還要舉辦百花宮主之子召溪的成人禮,那一天,召溪將正式成為百花宮的小宮主。這兩件事情拿出任何一件,都稱得上是滇南幾十年裡的大事。
更何況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太急太猛,就連木楓川這個在百花宮裡打短工的都每天忙得四腳朝天。
木楓川如今的工作在廚房,他每天系著條土布圍裙,打年糕,舂乾巴。這活兒聽起來好像沒什麼,但是真幹起來,一個人彎著腰,手裡拿著十幾斤的實木杵,一下接一下,從天明干到正午,鐵打的漢子腰也要斷了。木楓川迎著太陽,摸了一把頭上的汗,好幾天了,溪兒的影子也沒看見,他一個皇上親封的金甲大將軍,這是圖什麼呢?
廚房的大師傅從他身邊經過,「新來的,弄好了沒有,弄好到我這邊的檯子上,有活兒給你。「
不管什麼活兒,能直一會兒腰就行。木楓川這樣想著跟著大師傅進了廚房,灶台旁邊有一大鍋冒著熱氣的紅糖水煮糯米。大師傅拿了一蘿炒好的椰絲,花生和芝麻,「嘩」地一聲全都倒進了糯米里,然後兩隻手拍了拍。
吩咐木楓川說,「攪吧,攪勻攪細。」
還是得費腰,木楓川嘆了一口氣。
「這是做什麼啊?」他順口問了一句,
「甜粑粑,「大師傅說,「小宮主不喜歡咱們做的那些酸的辣的,每頓飯吃不掉半把米,宮主也發愁。這兩天說想換點甜味兒的試試。我看這甜粑粑能不能入得了那位小祖宗的口,你說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怎麼長這麼大的呢?」
溪兒怎麼長這麼大的呢?當然是他木楓川一口一口,喂著吃,哄著吃,摟在懷裡,不吃完就不放手,才沒有虧著,才妥帖地長大。
木楓川心裡想著,身上又有了力氣,溪兒喜歡細膩的口感,所以他得攪得再用力一些才好,為心愛之人做什麼總是令人高興而且值得。
此時此刻,在百花宮裡,樊溪坐在餐桌前,一頓飯吃得味如嚼蠟,伺候他的大嬤嬤,心不在焉地站在他身後,一反常態沒有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也沒有殷勤地給他碗里夾菜。
樊溪覺得氣氛越來越不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看你眉毛從早晨一直皺到現在,若是不舒服就下去歇著吧。」樊溪說。
「小主人,不是我不舒服,我家裡的小子病了。」大嬤嬤唉聲嘆氣地說,「發燒好幾天,病得厲害。」
「可找大夫看過?」樊溪問。
我男人族裡的長老派了一位大巫來家裡看,大巫說我的孩子前些天水節的時候中了邪氣,他將紙符燒成灰摻在草藥里,昨晚讓我的孩子吃了一副,今早摸著不那麼燙手了,可是孩子臉色更差了,不像是見好的樣子,我叫我男人去請大夫,可是他不肯,他說族裡的人歷來都是聽長老和大巫的,又說孩子的燒已經開始退了,說明那法子靈驗。我爭不過他,可這心裡從早上起,就七上八下的不踏實。」
「把孩子帶來給我看看。」樊溪說,「我是大夫。」
有百花宮的小宮主發話,大嬤嬤自然一百個願意,不管這位小宮主是真大夫還是假大夫,只要孩子接進百花宮,就一定有更好的照顧。於是下午孩子就被領到了樊溪面前。
樊溪摸了脈,又問了些話,轉過頭來對大嬤嬤說,「令郎這不是普通的發熱,他還沒出過痘吧。」
「痘?什麼痘?」大嬤嬤有些緊張地問。
「其實就是胎毒,小孩的腸胃裡會附著痘,要發出來才行,如果這時候吃退燒的葯,不僅好不了,還會加重病情。」
「那可怎麼是好?」大嬤嬤心裡沒底,樊溪說的她沒聽過,更聽不懂。
「我給他開一劑葛根湯,讓他把臟腑里的水排出來,到時候他臉上身上都會發痘,不要刺破,等痘消了自然就好了,這種病只會得一次,小的時候得反而少受罪。你不必太擔心。」樊溪耐心地解釋說。
大嬤嬤將信將疑,但是小宮主說的話,她總不能當面反駁,何況小宮主說得自信篤定。
樊溪看出來大嬤嬤的猶豫,於是又說,」令郎好轉之前就留在我身邊,我來照顧。「
」這怎麼可以。「「大嬤嬤一邊擺手卻一邊將兒子往樊溪面前推。樊溪一笑,將大嬤嬤的孩子帶進了自己的房間。樊溪開了方子命人熬藥,一會兒葯熬好端進來。
」怕吃藥嗎?」樊溪問那孩子,那男孩兒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有什麼甜的東西入口嗎?「樊溪問身旁的僕從。
「廚房在做甜粑粑,這就拿一些來。」有人跑著去了廚房。
甜粑粑拿過來,賣相與樊溪見慣了的精雕細琢的點心大相徑庭,樊溪有一點猶豫,那個男孩兒倒是沒客氣,拿起來吃得津津有味。
吃東西就是這樣,單獨擺在那裡誰也不特別注意,一旦有人拿起來大嚼大咽,就會顯得特別有味道,樊溪禁不住也捏了一小塊放進嘴裡,這粑粑還真的做得挺細,樊溪不知不覺跟著吃了一整塊。
如樊溪所說,第二天小男孩兒的痘子發了滿身滿臉,看著挺嚇人,不過那孩子精神反而好了很多。樊溪將他留在身邊照顧了七八天,大嬤嬤接兒子的時候看見兒子的一張臉紅潤精神,比先前還胖了。
「真是謝謝小宮主了。」大嬤嬤高興得直搓手,「樊大夫用了什麼葯,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
樊溪一挑眉,「你兒子的病已經好了,我說過,這病就只得一次,你還要葯做什麼?莫非你家裡還有其他孩子生病?」
「不是我家,是寨子里的其他幾戶街坊鄰居,也不知怎麼了,小孩子生病跟趕集似的,都湊在一起,這兩天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孩子發燒,癥狀和我家這個很像,我兒子好得這麼快,這麼利索,我就想著也給鄉親鄰里都孩子也討一點葯來用。」
「葯不能亂吃。」樊溪說,「你將那些病孩子領來,我分別給他們診斷。」
一下子領好幾個生病的小孩兒進百花宮,大嬤嬤心裡沒底不敢應,樊溪看出大嬤嬤的心思,想了一下,乾脆跑到了母親那裡要來一個別院,專門用來給自己接診照看病人。有了宮主的首肯,生病的孩子被陸續送過來,樊溪一下子變得像在師父身邊一般忙碌,不過忙起來倒是能暫時讓他從滿肚子的煩心事里得到片刻解脫。別院和百花宮並不連在一起,沒有森嚴的戒備和長得都一樣還鱗次櫛比的樓台亭閣,管事放出話,要另派一些雜役過去打掃照顧,木楓川第一個找管事的要了別院的差事,偷偷地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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