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這幾天百花宮別院,一到給小宮主傳飯的時候,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以前僕從們為了討好這位小宮主都儘可能地湊到面前表現,可他們再怎麼殷勤妥帖竟然都比不上一個打短工的大個頭,那個大個頭除了濃眉朗目屁股翹,腿長腰細有胸肌,他到底好在哪裡?
飯桌邊,大嬤嬤偏著頭,目光不知道往哪裡落才好。飯桌前,小宮主一副從沒有過的懶散模樣,那個大個頭一手捧著瓷碗,一手拿著調羹,眼光犀利地在一桌子菜上掃過來、掃過去,然後這裡盛一勺,那裡挖一點,一層一層蓋在飯上,然後就是最難以讓人置信的一幕,大個頭居然自己先吃了兩口,然後才盛了一調羹混了菜湯的飯,送到小宮主嘴前,「張嘴,保證是你想要的味道。」大個頭的聲音有一種意想不到的寵溺,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從他嘴裡吐出來的。
樊溪用舌頭舔了一下調羹里的東西,然後才真的張開嘴將食物包進嘴裡,開始他的細嚼慢咽。
一頓飯吃得沒完沒了,大嬤嬤真是沒眼看下去了,好在中間百花宮裡來了人,終於將那個大個頭請走了。
百花宮裡,宮主不動聲色地看著墨錚和木楓川。
墨錚清了清嗓子,「所以就是這樣,是我沒有看顧好阿溪,讓小宮主被這個人攪合得不清不楚。」
「宮主,我和溪兒青梅竹馬,我知道是我配不上溪兒,可是宮主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我想一直照顧溪兒,可以嗎?「木楓川說這話的時候彷彿忽然忽然矮了一頭,他將手裡一個精緻的面具攥住,指縫都綳得緊緊的
百花宮主沉吟了一會兒,她轉身問站在身邊的大嬤嬤,」阿溪這兩天的飯都能吃完了?「
大嬤嬤偷偷瞄著木楓川,「是,小宮主他確實吃得好多了,而且,小宮主其實挺能吃。」
百花宮主點了點頭,她又轉向木楓川,「木將軍,你和阿溪之間的種種,阿錚都和我說過了。你還想和我解釋什麼嗎?」
木楓川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你現在手裡拿著我們百花宮的聖物,你不想解釋一下?」
「哦,宮主問這個。」木楓川如夢方醒般將手裡的面具舉起來,「溪兒叫我送回來,他說他用不著了,讓我交還給宮主。」
百花宮主又點了點頭。這次她轉向墨錚,「對錯是非,看似黑白分明,卻總要被爭來算去,誰又能真說清楚。而這心頭喜歡,本就沒有道理可言,阿溪已然成人,他喜歡什麼,恨什麼,他自己說了算吧。」
木楓川豎著耳朵,將百花宮主的話一個字不拉地聽進去,百轉千回地砸吧了個遍,沒敢擅自聽懂。但是墨錚不再對他揮劍相向,肯定算個好結果。
「不過。」百花公主忽然眉棱一豎,木楓川立刻原地打了一個寒戰。「有一件事情,你要同我說實話。」
木楓川趕緊點頭,「我與宮主必定句句都說實話。」
「你真的沒有陸盛淼授意,來和我搶阿溪?」
木楓川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抓了抓自己的耳朵眼兒,「宮主和陸大帥有什麼交情?」
「我與他早已談不上什麼交情,」百花宮主淡然地說,「但他畢竟是阿溪的生父,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卷進了你和阿溪的事情里。」
「咣當」一聲,百花宮的聖物被木楓川生生掉落到地上,墨錚一個健步衝過去,將雀羽浣紗從地上撈起來,狠狠地瞪了木楓川一眼,木楓川僵在那裡,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闖了個什麼禍。
「這是怎麼了?」百花宮主眉頭一皺,這個陸盛淼到底有什麼路數,怎麼一聽到他的名字,無論什麼人手上拿了什麼東西都會往地上掉。
有了百花宮主的默許,木楓川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他脫了短衣,換上了自己的便裝,頭髮梳成高髻,腰上懸著佩劍,每天不離樊溪左右。墨錚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木楓川的直覺沒錯,這次樊溪回到百花宮,許多陳年舊事又翻出了水面,當年反對百花宮推行漢醫草藥的長老大巫,本來就一直心懷芥蒂,如今找回來的這位小宮主竟公然行醫診病,短短數日已經小有名氣,他們再也坐不住,偷偷派了人輪番前來窺探。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墨錚說,十幾年前如此,如今只能變本加厲。不過現在小宮主已經長大成人,我們百花宮這些年也在壯大,他們明著發難的可能性並不高,所以要特別提防他們暗中做什麼手腳,傷害小宮主。」
「我會貼身守護好溪兒。」木楓川說。
墨錚皺了一下眉毛,「白天你照顧好阿溪,夜裡我自有暗衛布置在他住所周圍,你就不要留在阿溪的房間里了。」
畢竟在樊溪的娘家,木楓川只能乖乖聽從安排。
不過百花宮別院,進進出出有木楓川和樊溪這樣一對璧人,更加聲名大噪,每天來看病的和來看人的將門檻都踢破了。
」溪兒,你問診說了那麼多話,這杯子里的水不冷不熱正好喝。」
「溪兒,你連著看診快一個時辰了,你靠過來,我給你揉揉腰。」
「溪兒,把腿放到我的腿上,坐這麼久,當心腳踝水腫。」
跟著伺候樊溪的嬤嬤們幾天就要換一波,誰整日看人在眼皮底下蜜裡調油,也得齁著。
「溪兒,你今日午飯想吃什麼味道的菜?我去安排。」這天樊溪接連看了一上午的病患,木楓川站在他身後一邊給他垂肩,一邊問。
「不想吃。」樊溪一邊開方,頭也不抬地回答。
「怎麼能不吃飯。」
「沒胃口,不餓。」樊溪在斟酌一味葯時一卡了殼,他努力回想如果是師父,會如何處理。
「不餓也得吃。」木楓川不依不饒地說。
「就不吃。」樊溪對眼前的病症一時拿不定主意,莫名生出肝火。
「怎麼不聽話呢。」木楓川在北疆呆得久,風裡沙里吼慣了,他不留神,調門兒有一點高。
樊溪「啪」地一聲摔了手中的筆。
「要吵架了,要吵架了。」被這兩個人的連日的膩歪折磨得生無可戀的一干隨從眾人,都賤兮兮地等著有一聲驚雷落地,聽說這個木楓川是侯門出身,還身為軍中統帥,平常人都有脾氣,何況是他這樣背景的人。所以一定要看看今天這個馬勺要怎麼磕鍋沿。
「你不吃,我就不吃,你什麼時候吃,我才吃。」木楓川很有氣魄地說。
樊溪終於在方子上落下了最後幾筆,然後回身一頭扎進了木楓川的懷裡,「師兄,你好煩。」樊溪的聲音從木楓川的胸口悶悶地傳出來。
木楓川摟著樊溪,狠狠地在他發頂上親了一口,「膽子肥了,敢說師兄煩。」
「然後呢?就這樣吵完了?」一個近衛悄悄沖他旁邊的人嘀咕。
「這也算吵架?」另一個人露出極其嫌棄的眼神。
正在此時,一個侍衛連滾帶爬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不好了,出事了,荼山族那裡塌山,傷了人!」
樊溪和木楓川立刻收拾起情緒。
「傷員現在在哪裡?」樊溪急忙問跑來報信的那個人。
「還都在荼山部那邊的山上,好幾個人怕是砸斷骨頭,都不敢往山下抬。」來報信的人說。
「好,我馬上過去。」樊溪匆匆拿了些急用的東西,木楓川一路跟在後面,一隊人風風火火地往出事的地方趕去。
荼山上人生嘈雜,山頂一處隱約露出一處洞穴,那穴口平整光滑,不像自然而成,離洞口不遠處塌出了一個深坑,也不知道這洞和那坑之間有多大的聯繫,只見洞口黑漆漆地還往外噴著揚塵。幾個渾身是土,只靠這眼睛鼻孔才能勉強辨認的漢子或躺或坐在一片空地上,周圍七嘴八舌地圍一群人,有趕來的親人,守著自家傷員急的哭的哭,叫的叫,其他一些族人,沒人知道該做什麼,也沒人真的敢做什麼,都在爭先恐後地發表不同的意見。
「最近這些年一直都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怎麼忽然又塌了一座山。」
「是啊,是啊,人走著走著就埋進坑裡,以後誰還敢趕山。」
」我們住在周圍這幾個寨子里的人都不種地,再不趕山,家裡吃什麼?」
「我說這位兄弟,你們真是光靠趕山過光景嗎?我怎麼聽說你們寨子里還藏著賭石的場子。」
「空口無憑,你怎麼能亂說呢?咱們滇南不是不讓賭石了嗎?這可是好幾個有頭有臉的大部族首領幾年前一同定下的規矩。我們可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你沒有憑據就不要瞎說。」
「要我說,這山塌得蹊蹺,沒準兒和花溪水族剛找回來的那個小宮主脫不了干係。我聽我們寨子里的老人說過,當年自打他出生,咱們這裡就接二連三地塌山。如今他回來不過幾個月,就又塌了一座。」
「沒錯,沒錯,我們族的長老上個月也提過他,說那個小宮主自幼不祥,長大了回來必定還要出事。你看,這不就出了,但是要出事也應該應在他們水族頭上,憑什麼總要我們山族跟著倒霉!」
幾個人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越激憤,連旁邊躺著的傷員都忘到了腦後。忽然一個人朝他們拚命擺手,說話的幾個人不知所以地順著向山下望去,只見一隊百花宮的武士正從山下趕來,隊伍中間簇擁著兩個人,樊溪走在前面,木楓川跟在後面,偷偷地勾著他一根小手指。
樊溪趕到的時候,一群人已經安靜了下來,中間的幾個傷員,不是說不出話,就是不敢出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樊溪的身上。
「傷員都在這裡了嗎?」樊溪著急地問。
「我們從坑裡撈出來幾位的都在這裡了。」有人回答。
「誰疼得厲害,舉一下手。」樊溪說。
地上的幾個傷號不約而同看向人群中一個長者,那個人清了清嗓子說,「我們已經派人下山去請寨子里的大巫了。這些人怕是都斷骨頭傷筋,小宮主給人開開草藥就罷了,治不來這樣的情況。「
話音未落,有一隻手卻舉了起來,「我家孩子不久前出痘,就是送到百花宮裡給看好的,我相信小宮主。」
樊溪看了那人一眼,只見他旁邊守著一個孩子,正是大嬤嬤家前些日那個生病的男孩兒。樊溪二話不說走了過去,「這是你的孩子?大嬤嬤還不知道你出事吧?」
「小宮主,你幫我,他們不信你,我信你,」那漢子說。
樊溪讓他躺平,從頭到腳細細地檢查。
」斷了根肋骨,我給你綁上板子,你不要亂動。」樊溪說,然後十分利索地將那漢子身上的傷處理妥帖。
「來,張嘴。」樊溪手裡拿著一顆看上去像糖球一樣的東西,給那漢子吃。
「阿爸,樊大夫給我們吃完葯都會給糖吃,你吃,可甜了。」漢子身邊的男孩說。
那漢子將樊溪送到他唇邊的糖含到嘴裡,一會兒功夫,他的兩個眼皮不住往一起粘,然後竟然就躺在那裡打起呼嚕來。
「好了,把人抬走吧。」樊溪站起身,吩咐身邊從百花宮裡跟來的隨從。
「你給他吃了什麼?真是糖?」木楓川好奇地看著睡熟的那個漢子。
「是,也不是。」樊溪說,「行醫者,當解人疾苦,我一直希望葯能變得不再苦口,治療也不必讓病人忍受疼痛。只可惜我還做得不夠好,暫時就只有這個,可以讓病人淺眠,廖解他們一時之苦。」樊溪的話音未落,一旁此起彼伏地響成一片。
「樊大夫!」
「小宮主!」
好幾個傷員同時叫起來。
「你治好了那麼多人,我信你。」
「幫幫我,我疼,我也信你。」
樊溪一個人只有兩隻手,這會兒只能一邊給一個傷員包紮,一邊求助木楓川,「師兄,幫我先做個初診,傷重的就在胳膊上扎一塊紅帕子,我這邊忙完了,馬上排下一個。」
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有條不紊起來,處理好傷口的傷員被依次往山下抬,經過樊溪的診治處理,沒有人有性命之憂,周圍的人大多暗暗舒出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