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二十五:殘念
呼景盛的吃驚並不是裝出來的,所以,他的表情很是自然。墨敬梓和獨孤思成並未看出任何不妥來。呼景盛吃驚的背後實際上藏著擔心,他擔心的是年良對這三人下手了。下手倒沒什麼,就是害怕這三人會報案,到時候年良可就麻煩了。
墨敬梓自然不會實話實說,因為他如果說是年良將博國維打成了廢人,卻無法說清楚年良那麼做的理由,所以,他只能謊稱博國維也沒有看清楚襲擊者的樣貌,不知道襲擊者是誰。
呼景盛心裡知道八成應該是年良,同時也算是知道,婉月應該就是博國維殺死的,否則,年良不可能對博國維下手。呼景盛眉頭緊鎖,心裡卻是很氣憤,他恨不得現在就去醫院將博國維這個畜生掐死,不過他依舊裝著焦急的模樣問:「他在外面惹麻煩了?」
獨孤思成趁機道:「老闆,我們懷疑會不會是徐南星呀?」
呼景盛心裡暗罵這三個畜生,殺害了婉月嫁禍給徐南星,不敢承認被年良所打又嫁禍給徐南星,好像徐南星就是個下水道,什麼都可以往裡面倒。
呼景盛故意道:「如果懷疑是徐南星,那就得趕緊告知給執法機構,不,是8424,告訴那個詹天涯。」
墨敬梓立即道:「老闆,不合適,咱們的身份不合適呀,萬一查來查去,最終查到我們琳琅那可怎麼辦?」
獨孤思成也幫腔道:「是呀,到時候最麻煩的是咱們。」
呼景盛問:「那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辦?」
墨敬梓道:「我們覺得,異道的事情要由異道來解決,還是找冥耳加重懸賞,首先確認襲擊者是誰,其次搞清楚徐南星的下落。」
兩人的說法,讓呼景盛意識到一點,那就是他的推測是正確的,博國維不僅是殺害婉月的兇手,而且還將實情告訴給了墨敬梓和獨孤思成二人。這兩人也是博國維的同夥,他們的目的最終是想將年良置於死地,而且說什麼加重懸賞,無非就是希望從自己這裡再多拿一些錢出去。這些畜生打的什麼主意,呼景盛已經有數了,但是,他不能打草驚蛇。
呼景盛聞言道:「有一定的道理,我也同意,加重懸賞。只不過,有一件事你們得知道,首先,你們三人說來說去也不是異道中人,嚴格來講,我都不是,琳琅自然也不算是,我們只是遊走在異道邊緣的人。有些事咱們一旦牽扯進去,將來會更麻煩。」
墨敬梓點頭:「那您的意思是?」
呼景盛道:「懸賞是要加重,但也是為了找到徐南星,徐南星這個雜碎必須死!」呼景盛渾身發抖,但實際上他只是為了掩飾自己對眼前兩人的憤怒,顯得更為自然一些。
墨敬梓和獨孤思成對視一眼,心裡卻在暗自發笑。等兩人走後,呼景盛緩緩起身來,看向旁邊永遠留給年成凱的那把椅子跪下磕頭。
正所謂姜還是老的辣,墨敬梓等人太低估呼景盛了。過去他們認為呼景盛老糊塗了,那完全是呼景盛信任他們,導致他們產生的錯覺。當呼景盛徹底明白過來之後,他們就會知道,自己在呼景盛這類的老江湖跟前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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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良回到醫院的時候,發現夏侯也在,年良沒說什麼,只是將東西放下后,詢問母親是否辦了出院手續。夕凌告訴年良,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出院。年良不再堅持什麼,而是轉身朝著外面走去,夏侯趕緊跟了上去。
來到走廊后,夏侯便道:「年良,你別生氣,我不是來打擾你的,我是來幫你的,我已經被停職了。」說著,夏侯把衣服掀起來,給年良看自己空空的腰間,他的武器、證件、手銬全都交出去了。
年良問:「你這是何必呢?」
夏侯道:「其實,無論是黨老師還是天涯,都想幫你,只是用的方式不一樣。我這個人的脾氣你也知道,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或者說,我其實很敬佩你!」
年良詫異,不明白夏侯為何會敬佩自己?
夏侯道:「79年工大案的時候,雖然破案的是天涯,但若不是你幫忙,那案子也破不了。後來我加入8424,到處辦案,才發現異道遠沒有之前想的那麼簡單,而且,天底下像你這樣的人很少。」
年良搖頭:「不要誇我,我不喜歡聽這些。夏侯,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知道嗎?我很想和你做朋友,但是我更願意一個人。說難聽點,有朋友就有顧及,我不願意有顧及,我不願意給人添麻煩,更不願意讓人將麻煩帶給我。」
夏侯感覺到,現在的年良簡直就是詹天涯的翻版,兩人說話的語氣完全是一模一樣,邏輯清晰且無比冷漠,言語中雖然在嘗試著考慮他人的感受,但實際上卻又坦誠得那麼冰冷。
夏侯道:「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我不用做別的,你查案這段日子,我就幫你看著家裡,一直到你把事情都辦完了,然後,我就永遠消失,行不行?」
年良皺眉:「夏侯,你沒必要這樣,我不願意欠人任何東西,更不要說人情了。」
夏侯直接道:「我已經決定了,你要麼打死我,要麼就讓我留下。」
年良只得微微點頭,實際上他也需要有人幫自己守著母親和孩子,因為他接下來要辦的事情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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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法機構大樓辦公室內,詹天涯正站在那,看著牆壁上貼滿的各類照片,有嫌疑人的也有案件現場的照片,在右側是一張巨大的蓉城地圖。先前他原本想走個捷徑,可是冥耳不給他這個機會,所以,他只能靠自己,而且需要重頭梳理整個案情。
黨向國看著詹天涯道:「從頭梳理的話,那就應該從徐南星的父親開始。」
詹天涯搖頭:「不,徐南星父親徐清和的所有故事,都是從連文濤口中得知的,而這些故事是趙磨嘰說的,真實成分還有待查證。所以,我們梳理必須從我們自己查到的線索來。首先就是徐南星,也就是韓文海在阿勒錦市的經歷……」
從這段經歷來看,徐南星在成為韓文海之後無驚無險,這期間發生了什麼還沒有查到,不過知道的是,從時間上來算,也就是一年半以前,徐南星前往鶴城之前先到的蓉城。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徐南星的目的還是要找三屍蟲,他應該是得到了某種消息,知道了其中一條三屍蟲在蓉城,所以趕來,直接找到了瘦眼鏡,從他手裡買到了那幅假畫,也就是耙耳朵用師父錢九道留下來的神秘油墨所做的畫。
黨向國大膽猜測:「那麼,我覺得,三屍蟲既然有三條,那麼其中一條會不會就在那幅畫里?」
詹天涯點頭道:「對,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徐南星,也就是韓文海,在拿到那幅畫之後,等於是有了一條三屍蟲,同時,他也殺了第一個人,也就是耙耳朵的朋友田重遠,從時間順序上說,這裡就是本案第一個不合理的地方。」
詹天涯之所說不合理,是因為徐南星殺死田重遠沒有理由,沒有動機。如果是為了滅口,那麼他第一個應該殺的是耙耳朵。所以,他為什麼要殺死田重遠?要麼,是因為耙耳朵不好下手,要麼,是因為徐南星與田重遠認識。
詹天涯偏向於徐南星和田重遠認識,所以,他已經派人去調查田重遠的社會關係。
所以,徐南星應該是獲得了一條蟲子后,然後再去的鶴城,住進了親姐姐徐桂蘭的院子,之後又故意裝作發現連蓮和連文濤姐弟的勾當被拉入伙,然後獲得了第二條蟲子,殺死了連蓮,在殺害趙磨嘰后逃離再次返回蓉城。
黨向國看著牆壁:「按照先前的推測,第三條蟲子也應該是在蓉城,那麼,他為什麼不在拿到兩條蟲子之後再去鶴城呢?」
詹天涯道:「案件梳理到這裡就卡住了。所以,我還是決定先等田重遠的社會關係調查清楚之後再說。」
黨向國喝了一口茶,有意無意地問:「也不知道夏侯這小子在做什麼。」
「黨老師,」詹天涯慎重地看著黨向國,「夏侯的性格脾氣,我很羨慕,我覺得那才算是一個人,一個正常人,我不是,我是個怪物。說出來你恐怕不相信,我很希望能夠像他一樣那麼敢愛敢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許在某些人眼裡那叫衝動,但是我覺得那是一個人應有的正常情緒,這些我沒有,我從小就沒有。」
黨向國當然知道,不過他岔開話題:「那天我看到年良從觀察室內走出來的時候,我真的嚇著了,因為他的眼神……」說到這,黨向國緩緩搖頭。
詹天涯道:「我知道,我見到年良的時候,就有一種在照鏡子的感覺,現在的年良和我很像。」
如果說,以前詹天涯是一柄利刃,年良則是這把利刃的刀鞘,那麼現在刀鞘也變成了利刃,兩柄利刃碰在一起會發生什麼呢?
黨向國又道:「我參軍的時候,其實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當我開始帶兵的時候,我就發現那句話是真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神真的可以說明一切。每一個新兵剛來的時候眼神都是清澈的,在三個月新兵訓練后,眼神會變得堅定,這種堅定會持續下去直到他們離開,如果上了戰場,在面對殘酷的戰場環境眼神會充滿恐懼和不解,這個過程或許長或許短,之後便是麻木,基本上到這個階段也就定型了,習慣了,但是還有一部分人,眼神會變得混沌。」
詹天涯問:「混沌?我的眼神混沌嗎?」
黨向國搖頭:「不,你的眼神是假的,你把所有的東西都藏在那雙眼睛後面了,就算是我,也看不出你在想什麼,但是,我知道你不會做壞事,這是我唯一可以確定的。」
詹天涯笑了,就笑了那麼一下,黨向國也算是了解他,但是並不理解。這個世界上只有年良可以理解詹天涯,也只有詹天涯可以理解年良。他們是同一類人,這一類人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多。詹天涯和年良唯一的區別在於,詹天涯從小就堅定的做自己,而年良因為環境不一樣,他必須偽裝。一個從小就優秀的孩子,是不合群的,因為其他人無法跟上他的節奏,而他也不可能放慢節奏去迎合其他人。年良就是為了迎合身邊人的節奏而刻意裝傻,他原本裝成一個普通人就行了,只可惜,他錯誤的認為只要放低自己的姿態,把軟弱的那一面展現出來便可以拉近與他人的關係。
實際上,那樣做只會讓某些人將自己人性最醜陋的那一面展現出來。弱者都喜歡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以此來獲得存在感和滿足感,否則,他們怎麼活下去?就算是強者沒有欺凌這些人,這些人也會因為強者天生散發出來的氣場而覺得自己被欺壓了,從而心生怨恨。
詹天涯比年良更深知這個道理,原因在於,詹天涯從小就可以獲得更多的知識,接觸到更多的書籍。要知道,很多道理,老祖宗在幾千年就悟出來並寫在書里傳下來了。《資治通鑒》、《尚書》、《呂氏春秋》、《論語》、《春秋》、《史記》、《後漢書》等都已經寫得再清楚不過。其實人生的道理就那麼簡單,可是,越簡單的事情就越難。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學習獲取知識才是正道,但是有多少人走得上這條正道呢?就如減肥一樣,鍛煉是最好的途徑,可是,很多人吃不了鍛煉的那個苦,就如他們覺得讀書學習也很勞累是一個道理,所以,他們自欺欺人創造了很多屬於自己的歪理,以此讓自己心安理得。
犯錯的人也一樣,他們難道不知道那是犯錯嗎?知道。可是他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說服自己去犯錯,而不是說服自己不去犯錯。
你看,道理就這麼簡單,但就是有人故意不明白,這就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的不一樣。可不管怎樣,良知依舊是每個人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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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年良給年晗辦完出院手續,和夏侯一起去了新家。年良將新家選在市中心的一片住宅區,此處人口很密集,雖然有些吵,但至少安全。因為不管是誰想要在這裡對他們下手,都要有所顧忌。
不過,在年良辦理出院的時候,卻出現了一個小插曲。之前負責給年良治療的那名醫生當著夏侯、夕凌和年晗的面詢問年良,那天在觀察室內的那團類似瀝青的東西是什麼?年良怎麼會帶那種東西進去?
年良卻不承認,而是反問醫生:「我被送來的時候,已經失去意識了,你覺得可能是我帶來的嗎?」
醫生被問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不過夏侯卻問:「什麼東西?」
醫生正要回答,年良拿出一張鈔票遞給醫生:「這是清潔費。」
說罷,年良轉身離開,夏侯也只得離開,不過夏侯心裡卻記下了這件事,因為他在聽到瀝青這個詞的時候,立即想到了黑色,想到黑色,也自然聯想起了那種黑色物質。
年良在新家稍微收拾了下便準備出門,臨行前叮囑母親和夏侯在他辦完事之前,千萬不要出門,就留在小區內。他們所住的這樓房一共有六層,他們住在五樓,上下兩戶人家他都打聽過了一直有人住,這就避免了有人通過六樓或者四樓的窗戶進入,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進出只有一條路。
年良如此謹慎,讓夏侯有些擔心:「年良,徐南星還會對你家人下手嗎?」
年良遲疑了下道:「我防的不是徐南星,是其他人,這些人比徐南星還要麻煩,所以,你留在這裡也有危險,而且,不能依靠8424。」
夏侯疑惑:「為什麼不能依靠8424,年良,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做什麼了?」
年良慎重道:「你放心,違法亂紀的事情我不會做。」
夏侯微微點頭,心裡的疑團比先前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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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良按照與冥耳分舵舵主的約定,來到了河邊的那家茶館,找了一個挨著河邊的窗口坐下,叫了一杯毛峰坐在那等待著。等了十分鐘也不見舵主出現,他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冥耳從來不會遲到,甚至會提前赴約。
就在此時,年良覺得渾身發熱,而且那股熱是從胃部擴散到全身的,他意識到不對,立即低頭去看那杯茶,隨後又看向遠處端茶給他的那名服務員。服務員似乎沒什麼問題,依舊在給其他人倒水,滿臉笑容。
毫無疑問,這杯茶有問題,被人下了毒,年良撐著桌子要起身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年良側頭一看,手的主人正是分舵舵主。
舵主面無表情地坐在年良對面:「茶里有軟骨散,不會害人性命,但是在三個小時內,你是使不上勁兒的。」
年良皺眉看著舵主:「你什麼意思?你想做什麼?」
舵主道:「這昨天發生了一起慘案,死了八個人,這八個人中有一個是我們的人。」
年良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舵主緩緩道:「我們的人都是兩人一組跟蹤打探消息的,目的就是為了掌握懸賞目標的動向,死的七個人是異道的一個犯罪團伙。」
年良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又問:「你是說,這些人是我殺的?」
「對,因為我們活下來的那個人看到你了,」舵主說罷朝著不遠處招了招手,隨後坐在不遠處的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過來,但看到年良的時候明顯很害怕。舵主讓他站在桌旁,「看清楚,是不是他?」
那名年輕男子不敢直視年良,舵主又道:「不要怕,他中毒了,不會拿你怎麼樣。」
男子聞言這才仔細看著年良,然後無比肯定的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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