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日思夜想

第 37 章 日思夜想

第十息。

時間到了。

遠處,藏鏡徹底脫力倒在了地上。在他的身後,怒目金剛幻象被一陣風吹散,化作了點點金光。而在佛像消失的同時,籠罩在謝小晚身上的金紅光芒也悄然退去。

山丘上,一陣寒風憑空刮來,捲起了地上散落的雜草,遮掩住了一股濃鬱血腥味。

謝小晚察覺到額間傳來一陣涼意,他心知不妙,只是在這種危急情況下,根本來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情。

眼看著身後的敵人就要欺身上前,他腰肢一扭,一個鞭腿朝著人影所在的地方橫掃了過去。

可是那個人身覆鎧甲,堅硬無比,抵禦了大部分的攻擊。

謝小晚的小腿猛地撞上去,「砰」得一聲,迴響在了山川之間,久久未散。

赤手空拳與堅固鎧甲撞在了一起,謝小晚不免覺得吃痛,眉心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那人同樣也不好受,在這股力道之下,蹬蹬倒退了出去。不過在站穩后,他很快就又握著武器衝上前來。

謝小晚側身躲過。

他的身材纖細靈巧,就算是在與生死之間,也好似在翩然起舞。

葉荒站在一塊巨石旁,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面前這一幕,臉上滿是興緻。

謝小晚到底不擅長近身交手,再加上此時對方的修為比他高出一截,隱隱有落敗之勢。

他與那人對了一掌,連連退後過去,卸去了力道之後,一個踉蹌單膝跪在了地上。

於此同時,銀硃色的衣擺旋落在地上,遠遠望去,就猶如一支緩慢盛放的花蕊。

謝小晚感覺到右側小腿處傳來一陣疼痛,顯然是在方才的交手間受到的傷。

可殺機還在身旁,他也無暇休息,只不過喘息了一息時間,便以手撐地站起身來。

還沒來得及起身,謝小晚的耳邊傳來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真是不好意思,我一個疏忽,讓他跑了呢……」

他抽出空,看了過去。只見葉荒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看起來神情輕鬆愜意,明顯是故意將那個人放走的。

謝小晚的目光一轉。

也不知道葉荒做了什麼,那個人一見到他就驚慌失措,恨不得丟盔棄甲而逃。

謝小晚的動作一滯,慢慢地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掩飾住了自己受傷了的小腿。

日光倒轉,在地面上落下了一道道的陰影。

葉荒緩步走到了身前,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后領,提到了半空中。

他的身形高大、肩寬腿長,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就像是在拎起一隻小雞仔一般。

那個人手握著利器,卻不敢對葉荒反擊,只哀求道:「你說了,只要撞破他的面具,就會放過我的……」

葉荒疑惑地側了側臉,耳垂上懸挂著的金耳環輕輕搖晃了起來,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哦……有嗎?我不記得了呢。」他扯開一抹燦爛的笑容,語氣輕鬆地說「肯定是你記錯了啦。」

那個人:「可是……」

聲音戛然而止。

葉荒帶著一股笑意,就像是殺一隻雞一樣,輕鬆地扭斷了那個人的脖子。

砰——

在解決了這一點點小「失誤」后,葉荒鬆開了手,隨意地將屍體扔到了一旁。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施捨過去一個眼神,因為……現在有更令他感興趣的事情。

葉荒的眼瞳拉長,盯著站在不遠處的身影,帶著一種興奮的笑意,說道:「現在,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了吧。」

謝小晚抬手,用力地按住了臉上的面具。

只是沒有用了。

面具的中間早就裂開了一道縫隙,朝著兩側擴散了開來,最終呈現出了蜘蛛網一般的裂縫。

咔噠——

一小塊陶瓷從面具上剝落了下來,撞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這就好像是一個導火-索,面具上的菩薩低眉與幽影鬼魅同時碎裂了開來,化作了點點白光,蕩然無存。

一束陽光灑落了下來。

謝小晚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到了現在這個情況,再遮擋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這麼想著,謝小晚緩緩放下了手臂,白皙的臉龐久違地出現在了陽光照耀下。

隨著遮擋落下,可見他柳眉彎彎,下方一雙眼睛漆黑如點星,眼瞳好像盛著一捧盈盈秋水,在看人的時候,滿含著深情。

大概是經歷了一場惡戰,他額前黑髮有些散亂。

接著露出來的是挺翹的鼻樑、如雪的肌膚還有單薄的嘴唇……

葉荒本來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可一看到這張臉,豎瞳猛地縮緊,又驚又疑惑。

就在這個時候,沈霽筠也收劍走了過來。

方才他擋住了兩道箭羽,消耗頗多,所以花費了一些時間才解決了對手,也並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過來之時,他正巧看見面具碎裂的這一幕。

其實沈霽筠也對面具之下的臉有著好奇心,此時不免凝眸看了過去。

日暉晃晃,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變得模糊了起來,在這光輝之中,唯有一道銀硃色的身影鮮活明亮。

再往上看,一張日思夜想的臉龐再次鮮活地出現在了面前。

是……夢嗎?

一向果斷冷漠的沈霽筠,此時竟也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他甚至怕這只是一場夢境,輕輕一觸就會如同鏡花水月,悄然消逝。

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又止住了腳步,只敢遠遠地看著,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沙啞著聲音念出了那兩個字:「……小晚。」

正巧,葉荒也脫口而出:「小晚?」

兩道聲音正巧撞到了一處。

沈霽筠與葉荒皆是一怔,兩人對視了一眼,先是疑惑,隨後便下意識地生出了一股敵意。

明明方才還是並肩作戰的同伴,現在周圍的氣氛卻變得古怪且緊繃了起來,好似下一刻就會拔劍相向。

謝小晚也身處在這古怪的氛圍之中:「……」

他往旁邊退去,面色平靜地說:「你們可能……認錯人了。」

-

適才還是天晴明朗,眼光明媚,不過轉眼間,天色就突地昏暗了下來,颳起了一陣疾風驟雨。

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打在樹葉之上,發出清脆叮咚的聲響。

謝小晚獨自一人坐在山洞入口處,垂眸看著雨水濺落在地上碎裂成數瓣,不一會兒就凝聚成了一個小水窪。

山洞之中沒有人說話,唯有雨聲滴答。

謝小晚沒有回頭去看,依舊能夠感受到不遠處投來的目光。

有人在假裝不經意間掃過一眼。

有人卻是明目張胆、虎視眈眈地注視著。

謝小晚:「……」

在安靜了片刻后,他抿了抿唇角,淡淡地說:「你們定是認錯人了。世間茫茫,同名同姓之人不知幾何,你們又怎麼就能確定,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呢?」

噼啪——

山洞地面上,一團篝火不停地燃燒著,橘色的火光倒映在石壁上,帶來一陣暖意。

謝小晚側過頭,臉頰的線條姣好,可見一點白玉般的耳垂隱於烏髮之間。

他神情間帶了一些疏離的冷漠,聲音舒緩地說:「你們口中說的『小晚』,從身份、性格上看,都不是同一個人,又怎麼可能與本樓主扯上關係?」

他面上冷淡平靜,可心中早就已經亂成了一團。

——最好這話能把面前的這些人矇騙忽悠過去。

話音落下,回蕩在了山洞之中。

藏鏡面無血色,因剛才消耗了所有的靈氣,此時正氣息微弱地靠在牆壁上。

他看著遠處的身影,又收回了目光,低低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葉荒扯了扯嘴角,又不知說什麼好。

沈霽筠是唯一一個沒有看謝小晚的人,他面對著石壁,臉上猶如冰封,不顯露一絲多餘的情緒。

可唯有從他緊緊攥起的手指,方才能夠窺見此時的狀態。

沈霽筠只是在畏怯。

這位舉世無雙,天下無敵手的劍修,曾經一人一劍蕩平作亂妖魔,也曾力戰同階修士十人不落下風……不管是什麼,他從未生出過懦弱畏懼之意。

可現在,他在害怕。

害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境,於是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山洞入口處刮過一陣寒風。

呼呼風聲,夾雜著謝小晚的聲音而來,他似有疑惑地問道:「你們口中的『小晚』,到底是什麼人?」

聽到這話,眾人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藏鏡的「小晚」,是在百年以前,出身鄉野之中的散修。

那是一個劍修,直率爽利,身上又帶著一股俠義之氣。他不像是修士,反倒像是一個遊走在江湖上的俠客,只要認定一件事,就算是頭破血流,也要固執的走下去。

葉荒的「小晚」,是小門派里的葯修,常年與藥材作伴,身上都帶著一股淡淡的葯香。

大概是沒有經歷過世事,天真純粹,帶著一種慈悲濟世的柔軟,就連一隻白兔都不敢傷害。

沈霽筠的「小晚」,是凡塵間的少年,年方十七-八歲,錦衣玉食地長大,一眼看去,滿是稚嫩與青蔥。

而面前的這個……

這人身穿著一襲銀硃色外袍,雖然五官樣貌十分相似,但氣質卻是戛然不同的。他帶著一股上位者的矜驕倨傲,眉眼間有著一股近乎於銳利的艷色。

終究是不一樣的。

謝小晚自覺差不多了,攤手道:「你看——」

話還沒說完,葉荒便站了起來,在狹窄的洞穴之中,他的身形高大,充滿著壓迫力。

葉荒的目光沉沉,直直盯著面前的身影,乾脆地說:「是不是,只要看看就知道了。」

葉荒伸手就要去抓謝小晚的手腕,想要看看……那一處肌膚上,有沒有他曾經留下來的牙印。

謝小晚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急急想要退讓。只是在剛才的纏鬥中,他的小腿有些受傷,有些來不及避開。

眼看著葉荒的手就要伸到面前來,一道劍光「鋥」得一聲,在昏暗的洞穴中閃過。

葉荒的手掌停留在了半空中,只見手背上緩緩出現一道傷痕,不消片刻,就從中沁出了一連串的血珠。

滴答——

一點猩紅的血珠落在了地上。

葉荒的臉上不見痛意,反倒笑了起來。他抬手舔-舐過傷口中的血珠,目光中帶著一種侵-略性,逼上前去,問道:「怎麼……難道你的心中就不好奇嗎?」

「他是誰?」

「我們口中的『小晚』又是誰?」

「這茫茫數百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荒壓低了聲音,話語中帶著一股誘-惑力。

沈霽筠沉默地站在了謝小晚的面前,不為所動,只是他手中劍光不似以往凌厲冷漠,昭顯了他此時心中的心思。

謝小晚撐著牆壁,慢慢地站了起來,看著眼前的一幕,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葉荒的目光從沈霽筠的肩上穿過,精準地落在了謝小晚的身上。

謝小晚的手指捲起了一縷烏黑的髮絲,眉梢上帶著譏諷的笑意:「其實我也很好奇呀。」

葉荒:「你好奇什麼?」

謝小晚面對著這野獸般嗜血的眼神,從從容容道:「從你們這副樣子上看,顯然是很在意那個『小晚』,以你們的身份地位,保護一個人應該很簡單,可是為什麼,那個『小晚』不見了呢?」他輕輕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嗯?」

這個問題一出,葉荒的臉色微微一變,連帶著周身的氣息也低沉了下來。

藏鏡什麼都沒說,只是轉動著佛珠,無聲地念著佛經。似乎只要這樣,就可以忘卻過去的一些罪孽。

謝小晚的目光一掃而過,最終落在了沈霽筠的身上。

沈霽筠站在他的面前,只能看見一襲天青色的衣擺,猶如一根青竹一般,站得筆直挺立。

謝小晚又好奇地問:「那麼,如果你們真的找到了『小晚』,又準備做什麼呢?」

這還用想嗎?

葉荒下意識閃過的念頭便是,要將小晚困於隱蔽的巢穴之中,不讓他受到一點傷害,也不讓旁人再接近一步。

這是獨屬他一人的……珍寶。

藏鏡想得是,若真的再見謝小晚,必定要彌補一二。或贈予神兵利器,或贈予靈丹妙藥,用以彌補過往的遺憾。

而沈霽筠……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道:「你……走吧。」

謝小晚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還沒出言,就見沈霽筠手持利劍,以劍尖指地擋在了面前,不退讓一步。

謝小晚不知沈霽筠為何要這麼做,但他願意幫忙擋著其他人,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於是謝小晚一句話未說,掉頭就走,他將身後嘈雜的聲響摒棄一邊,連回頭一下都沒有。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天色放晴,若然開朗。

謝小晚忍著小腿處的疼痛,走在蜿蜒崎嶇的小路上,不消片刻,衣擺上就濺起了點點泥星。

也不知走出去多久,直到將那個山洞遠遠地甩在後面,他這才敢停了下來。

前方水流潺潺。

謝小晚走了過去,在冰冷的溪水中仔細地洗乾淨了雙手。他想了想,又撩起了褲腿,查看右側小腿上的傷勢。

不看不知,一看才發現小腿肚上已經是青紅一片,他的皮膚白皙,便更顯得傷勢駭人。

謝小晚皺起眉頭,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剛剛觸及,就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嘶——」

還真夠疼的。

在疼痛的作用下,謝小晚的眼尾都泛起了一抹薄紅。

這小腿上的傷有些麻煩,可現在也沒有可以處理傷勢的辦法,也只好忍著疼痛站了起來。

前方路途遙遙,接下來的路,就要他自己一個人走了。

謝小晚沿著溪水一路緩慢行去,還好路上也沒遇到其他人,不然以他如今的狀態,怕是不好對敵。

走著走著,夜幕就降臨了下來。

謝小晚找了個安全的地方休息,只是他孤身一人,也不敢睡得太死,就只是闔眼小憩。

雖閉著眼睛,但還是耳觀八方。

他聽見遠處灌木簌簌,聽見草叢中的蟲啼蛙鳴,還有……暗中的腳步聲。

謝小晚悄然睜開眼睛,握住了之前從其他人身上得來的武器,防備著他人的靠近。

可等待了一段時間,腳步聲停止了,也不見有人影靠近。

謝小晚抬眸掃向了四周,不再等待,而是決定主動出擊,他冷聲道:「出來吧。」

聲音剛落,就見不遠處的荒草分開,走出了一道人影。

謝小晚望了過去:「……是你?」

剛下過雨,天空猶如水洗,月朗星稀,散發著瑩瑩光輝。

月光流淌下,可見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緩步出現在了眼前。

他並不靠近,只是遠遠地站在那裡,好似一樽雕像,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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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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