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選哪一個
葉荒的目光緊緊地鎖定了那道纖細的身影,狠厲得就像是要將人直接生吞了一般。
剛才謝小晚的一番言論確實多少打消了他的疑惑。
確實,三個人口中所說的「謝小晚」身份、性格都不同,一個是葯修、一個是劍修,還有一個是凡人少年,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們的「小晚」容貌都是一樣的。
兩個不同的人長得一模一樣,還可以說是巧合,可三個……那便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再加上藏鏡說起關於「多情道」的記載,一切疑惑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為什麼「小晚」會身份不同——那是風月樓的多情道之術,以身外化身來渡情劫。
為何「小晚」會如此深情——那同樣也是因為他修了多情道。
疑惑解決,葉荒隨之生出的是被欺騙的憤怒。
他的目光銳利,豎瞳拉長,冷笑了一聲:「呵,雲竹君,你還有我們……都被他給騙了。」
聽著這話,謝小晚感覺到一陣頭疼:「……」
我不是,我沒有,這些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謝小晚往後縮了一下,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面前的人,尤其在沈霽筠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沈霽筠的身影筆挺,右手持劍,不見一絲猶豫,好像根本沒聽見葉荒所說的話。
葉荒見他沒有反應,上前一步,越發的逼近。他雖化作了人形,卻依舊帶著野獸的習性,呲了呲牙,質問道:「雲竹君,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沈霽筠的語氣平淡:「聽到了。」
葉荒的臉色陰沉,情緒有些激動:「他就是一個騙子!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渡劫!」
聲聲話語在沈霽筠的耳邊回蕩。
渡劫……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渡劫。
沈霽筠觸及道了過往的記憶,慢慢地擰起了眉頭,他像是忍耐著什麼痛楚,連帶著握劍的手都顫動了一下。
葉荒趁著這個機會,直接越過了擋在前面的沈霽筠,伸手就要去將謝小晚拉出來。
還好謝小晚身姿靈巧,側身避了開來。
只是前方有人攔著,後面瀰漫著一層濃郁的毒霧,就算是他躲,也躲不到哪裡去。
葉荒亦知道這一點,他沒有去追,可是直直地盯著謝小晚。原本他懷了滿腔的憤怒,可在看到那張精緻白皙的臉龐之時,怒火卻悄然熄了下去。
他咬牙道:「你、你就沒有什麼想要解釋的嗎?」
謝小晚收攏著袖子,站立在一棵樹下。
樹蔭斑駁,點點光暈灑在他的臉頰肌膚之上,自帶著一股冷淡疏離,翩然若仙,讓人無法靠近觸及。
他的下頜微微仰起,露出了一條精緻線條,聲音平緩:「魔主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這種情況下怎麼能承認呢?
當然是咬死不認了!
葉荒聽到這個回答,臉上的狠意消散,又揚起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好、好啊,禿驢,你來說!」
藏鏡:「……」
就算他的素質涵養再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稱呼為禿驢,也不免皺了皺眉。
不過他還是站了出來,解釋道:「阿彌陀佛——貧僧有幸觀閱過關於多情道的書籍,知曉一二。」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多情道需渡九次情劫,每一次需要用不同的身份體驗人間情愛。而貧僧、葉施主還有沈施主,都不過是被選中的渡劫對象罷了。」
原來這發生的一切,從一開始就並不是純粹無暇的。
而是虛假的,帶著利益與計算的。
這麼想來,藏鏡的心中的愧疚略略淡去,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低頭沒有去看謝小晚,而是盯著手中轉動著的佛珠,低聲道:「風月樓主是否修多情道,等從這方空間出去,稍稍打聽一二就能得知了。你再編製謊言欺騙貧僧……欺騙我們,也是毫無意義。」
話音落下。
葉荒的唇角翹起,眼中卻沒有一絲的笑意,只死死地盯著謝小晚。好像若是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會展現出兇惡殘暴的一面,將面前的人撕咬吞噬而下。
面對這樣的眼神,謝小晚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不過他的臉上不顯一絲驚慌,只輕聲承認了下來:「我確實是修多情道。」他頓了一頓,用著疑惑而又天真的語氣問道,「不過,我只是修多情道而已,又怎麼欺騙你們了?」
謝小晚歪了歪頭,額發輕輕晃動,一雙眼瞳中像是沁了秋水一般,明亮清澈。在被這雙眼睛認真注視的時候,甚至讓人說不出一句狠話來。
他接著說:「還請魔主解惑,我到底欺騙了你們什麼?」
葉荒下意識地就要說出口:「你——」
話音剛出口,他就愣住了。
是啊,謝小晚在哪裡欺騙他了?
是在荒野之中救了他嗎?
不,不是,若不是謝小晚救了他,餵給了他靈藥,或許現在他只是東荒野外一隻的妖獸,更或許早就死在了別人的口中。
那是被他誤會、欺辱了以後,從城牆上一躍而下嗎?
更加不是了。
這發生的一切,明明是他認錯了人,冷眼旁觀放縱他人,甚至自己還曾經動手傷害了小晚。這樣一來又何談欺騙?
從頭到尾,小晚一直都是溫順柔和,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就算到了最後,也沒想著報復,只是傷心欲絕地跳下城牆,在獸潮之中屍骨無存。
小晚沒有欺騙任何人,卻在一直被別人傷害。
葉荒的喉嚨酸澀——他更是罪魁禍首。
謝小晚的眼睫顫動了一下,遮住了眼中的笑意,用一種困惑的神態問道:「怎麼不說下去了?」
葉荒說不出口了,甚至連看都不敢再看謝小晚一眼。
他低下頭,耳邊的金環輕輕顫動了起來,在小麥色的肌膚上倒映出了一道金光。
謝小晚眼瞳漆黑如點星,好似能夠看穿他人內心的想法,擠兌道:「魔主不說,我又怎麼知道欺騙了你們什麼?」
葉荒:「我……」
葉荒並沒有往深處想過。
在聽聞藏鏡所說的「多情道」內容后,他便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認為這麼數百年來的煎熬與苦楚都變得毫無意義。
而現在被這麼一問,他反應了過來。
欺騙的目的是什麼?
是為了騙取利益,獲得想要的東西。
而謝小晚又在這段感情中獲得了什麼東西?
除了痛楚與傷害以外,他什麼都沒有獲得——那這樣以來還算是欺騙嗎?
葉荒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指也緊緊地攥了起來,若是現在他是妖獸形態的話,尾巴都要萎靡地垂下去了。
這時,藏鏡站了出來。他低聲念了一道佛詰:「你……謝施主你隱藏身份、遊歷人間,不算是一種欺騙嗎?」
謝小晚:「……」
這個角度倒是新奇,能找到這一點,真不虧是常年與他人辯論,出身於西漠密教的佛子。
不過既然藏鏡想要辯論一二,謝小晚也有應對的方法,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緩聲道:「我也有一個問題。難道說只要身份是假的,所經歷的一切也都會變成假的嗎?」他抬眸,坦然與藏鏡對視,「那些恩怨情仇,那些傷害痛苦,都將不復存在嗎?」
藏鏡被這兩個問題問的啞口無言。
是啊。
難道只要身份是假的,他就可以安心將過去的一切都抹除了,就可以問心無愧了嗎?
不是的。
就好像是一件瓷器摔破,不管後續怎麼修補,如何恢復原樣,都依舊會留下不可忽視的傷痕。
藏鏡神情閃爍了一下,再也保持不住慈悲無暇的佛子樣子。他退後一步,低聲道:「是我魔障了。」
兩三句話間,兩個人就被說得敗退了下去。
沈霽筠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過,只是神情專註地看著站在面前的一道纖細身影。
四周安靜了下來。
謝小晚伸手碰了碰秀氣的鼻尖,開口問道:「你們……還有沒有問題了?」
沒有人回答。
謝小晚正要再說話,身後突地颳起了一陣風,夾帶著一股刺鼻的氣息而來。
他回過頭一看,只見天際被一片霧氣瀰漫。霧氣猶如浪潮一般,朝著這個方向滾滾而來。
看這個勢頭,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霧氣就會將這方圓百里的山川全部淹沒。
謝小晚的目光一動,及時地轉移了話題:「看來……現在不是討論這些事情的時候,還是先走罷。」
不能再探討下去了。
這些人只是暫時被他說服了,等到回過神來細細琢磨,肯定會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還是先從這個玄天迷城中脫離出去再說其他的事情吧。
等從這裡出去,就不用和這些人碰面了。
謝小晚心中如此想道,口中說著:「毒霧快過來了,我們先去安全的地方。」
沈霽筠持劍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地跟在了謝小晚的身後,看樣子像是在保護前面的人。
經過了方才的一番說教,葉荒和藏鏡也沒有其他的意見,沉默地走在了路上。
身後霧氣瀰漫,一呼一吸間,涌動了上來。
前方,安全的地方變得越來越狹窄,讓人無法躲藏,只能與他人正面對敵。
都到了這個時間點了,其實還留在玄天迷城中的隊伍已經不多了。
現在還能保留下來的隊伍,一部分是運氣比較好,一落地就在安全區域中心,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裝備物資;要麼就是藏得夠隱蔽,一路上沒有與其他人正面交鋒,一直苟活到現在。
當然,謝小晚這一隊人是屬於是第三種類型——實力強勁,運氣也還可以。
一路躲避霧氣,他們還遇到了兩三支隊伍,經歷了一番惡戰。
不過隊伍里有沈霽筠和葉荒的存在,還遠遠輪不到謝小晚出手。
尤其是葉荒,他大概在心中憋了一口氣,現在格外地暴躁,下手也變得狠戾,一場爭鬥下來,敵方對手連一具全屍都沒有落下。
場面有些血腥,藏鏡連看都不敢看,只默默地念著往生咒。
葉荒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道貌岸然的和尚。」
謝小晚站在一旁,心道:你們也就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霧氣環繞在四周,不斷地逼近。等到了最後,安全的地方便只剩下方寸之地,其中樹木寥落,一眼就可以看出有其他的人影。
葉荒主動出手將藏匿在暗處的人揪了出來,將其淘汰了以後,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第一名。
在決出勝負后,四周涌動的霧氣停止了下來,不再向里擴張。
與此同時,一陣清風吹拂,分開了黑沉沉的天空。天際突地放晴,從中落下了一道金黃璀璨的光束,直直籠罩在了他們的身上。
謝小晚只覺得身體一輕,好似有無形的枷鎖脫落了下來,修為不再被壓制,恢復到了原來的實力
他的手指輕輕屈了一屈,回神一瞥,只見一道天青色的身影不遠不近地墜在身後。
再一看,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等到黑色散去,謝小晚就已經離開了玄天迷城,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謝小晚仰頭一看,只見玄天鏡高高懸挂在中間,耀眼得就如同是明日一般。
過了片刻,玄天鏡中射-出了一道光輝,映照在了對面,接著光輝之中倒映出了一行行的字。
這是在玄天迷城中的排名,按照存活時間與淘汰的對手進行排序,只取前一千名。
一行行的字滑動,密密麻麻的,讓人看得直晃眼。
其中最為顯眼的就是第一名,字體都與其他不同,上面分別寫著四個人的名字——謝小晚、沈霽筠、葉荒、藏鏡。
嘈雜的聲音響起。
「這玄天迷城中的第一名又是何人物?」
「一看你就是孤陋寡聞,哪裡來的?這第一名中可是赫赫有名的雲竹君,這你都不知道嗎?」
「我看看,另外三個……若是我沒記錯,藏鏡應當就是西漠佛子了。」
「竟然還有這東荒魔主葉荒,這到底是什麼神仙隊伍啊!這些人我都有所耳聞,只是這謝小晚……又是何等人物,莫不是來湊數的?」
謝小晚:「……」
聽著耳邊的種種猜測聲,他覺得有些無語,再加上不想再這裡久留,便趁著喧鬧聲轉身離去。
剛離開第二場比試的會場,謝小晚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就是朝他而來的。
謝小晚還以為是沈霽筠他們追上來了,腳步一轉就要甩開追上來的腳步聲。走出去一段路后,那人依舊緊追不捨,他回眸看了過去,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影。
「樓主。」妙音快步走上前來。
謝小晚的動作一頓,心頭的情緒有些微妙,只乾巴巴地說了一句:「是你啊,妙音。」m.
妙音對這謝小晚行了一個禮,起身問道:「樓主,第二輪的比試可還算順利?」
謝小晚:「……」
也不能說不順利吧,就是說起來挺複雜的。
謝小晚不太想提起第二輪比試中發生的事情,只好含糊帶了過去:「還行……妙音,你呢?還有其他弟子又怎樣了?」
妙音低首道:「風月樓門下唯有我一人晉級到了第三輪。」
第二輪比試是一萬名修士中取前一千名,多少人各顯神通,只為獲得一個名額,被淘汰了也是意料之中。
謝小晚並沒有在意,溫聲道:「這不是什麼大事,落敗的那些弟子……你去好好安慰一番就是了。」
妙音並不是來說這件事的,她看著謝小晚,欲言又止。
謝小晚察覺到了妙音的異樣,問了一句:「還有別的事情嗎?」
妙音猶豫著開口:「樓主,你的面具怎麼不見了?」
謝小晚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臉上覆蓋著的陶瓷面具早就蕩然無存,只能碰觸到柔軟的皮膚。
他收回了手,輕描淡寫地說:「沒事,面具破了而已。」
妙音問:「那還需要再找別的面具嗎?」
謝小晚:「……不用了。」
反正真面目都被別人看到了,現在再帶面具,不過只是掩耳盜鈴,沒有任何的用處。
不過就算暴露了身份也沒事了,等到下一輪比試結束,千年之約就算拉下了帷幕。現在只要避開風頭,到時他回到風月樓,就誰也奈何不了他了。
謝小晚想得很好,只是還沒走出小巷,就見前方小巷入口處落下了一片陰影。
一人站在那處,顯然是等待許久了。
謝小晚的腳步一頓。
妙音不解地問:「樓主?」
謝小晚佯裝沉穩地說:「我突然記起,好似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比試現場,我先回去尋一尋……」
一邊說著,他轉身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剛走出一步,前方就又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原本寂靜無人的小巷,頓時變得擁擠了起來。
而前後都有一道人影堵著,導致謝小晚無路可退、無處可躲。
謝小晚見到這麼一幕,忍不住在默念了一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隨後他側身往旁邊一躲,避開了其他人的視線。不過這麼一動動,倒是讓兩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沈霽筠與葉荒遙遙對望了一眼。
視線本無影無形,可這麼一碰觸,小巷之中好似生起了一股嗆人的火-藥味。
妙音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臉色一白,趕忙退到了謝小晚的身旁,壓低了聲音說:「樓主,這怎麼辦?好像你的情債找上門來了……」
謝小晚: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安靜了片刻后,站在巷頭的葉荒開口:「小晚,過來。」
沈霽筠也彷彿是不甘示弱,沉聲喚道:「小晚。」
妙音用眼神示意:樓主,你選哪一個?
謝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