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白費心思
謝小晚並不隱藏自己想逃跑的意圖。
畢竟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空度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現在不反抗只是權宜之計。
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這是陽謀,就看空度接不接這一招了。
謝小晚說完了那一串話,就看向了空度。
空度卻不為所動,只低低說了一句:「小謝施主,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
話音落下,兩人之間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荒野蒼茫,一隻禿鷲從半空中盤旋了一圈,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下方的兩人。
它的眼中出現了人性化的貪婪,像是期待著這裡出現一場血戰,能夠讓它飽餐一頓。
謝小晚一招落空,倒也不慌,而是抬起眼皮,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走在前方的空度。
僧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老叟,佝僂著背部,瘦瘦小小的,像是一陣風就會颳倒一般。
可他每走出去一步,就跨越了百丈距離,不到瞬息間,就從此岸到達了彼岸。
看起來,空度並不擔心謝小晚逃跑。
可只有謝小晚知道,若是他生出一點逃跑的心思,這位乾瘦枯瘠的老人就會瞬間出現在他的身旁。
謝小晚不想去西漠,也暫時不想體驗密教護法的手段,但還是可以在暗中使用小心機來拖延一些時間的。
他站在原地不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慢吞吞地說:「我就是心中好奇,這一好奇呀,就走不動路了。」
現在兩人的情況很相似。
不僅謝小晚不想和空度交手,空度也同樣不想和謝小晚打起來。
原因很複雜,其一,謝小晚到底是風月樓主,或許藏著什麼保命的底牌,若不能一招制服,便容易節外生枝;其二,這裡是東荒,東荒荒涼野蠻,其中藏著許多上古妖獸,就連空度都不敢在此地久留。
謝小晚也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敢在細枝末節處與空度較勁,爭取多了一點的時間。
果然,聽到這話后,空度也停了腳步。他的眼皮耷拉了下來,遮住了眼中的精光,緩和道:「既然小謝施主好奇,那貧僧也只好替小謝施主解惑了。」
「並不是貧僧誇耀,世間能從貧僧手中搶人的,不過那幾個。」他頓了頓,「其中之一,便是東荒魔主。」
謝小晚來了點興緻:「哦?」
他暗中生出了一些希望。
若是妙音去找葉荒,葉荒應該會來救他的……吧?
空度臉帶慈悲,繼續道:「貧僧知道,魔主與小謝施主之間有一段淵源,不過……施主放心,魔主受誓言所困,是不會離開東荒的。」
誓言?
謝小晚倒是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空度娓娓道來:「魔主於數百年前來過一次西漠,在佛前求問,是否能再遇到他想見之人。佛給他解惑,同時他也付出了代價,那便是——永守東荒,鎮守妖獸,不可離開寸步。」
謝小晚一怔。
他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麼一轍。眼看著他們就要離開東荒了,就算葉荒想過來救人,也是有心無力了。
空度似乎看出了謝小晚心中的失望,平靜地說:「小謝施主,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若不是你以這些人為踏板修多情道,就不會出現如今的景象。」
謝小晚覺得自己很冤枉。
修多情道怎麼了?
在世間大道萬千,他只是走了其中一條而已。就算是渡情劫,每次他也都是一心一意,滿懷真情,從未傷害別人,就連一丁點感情都沒有欺騙過。
不過現在不是辯論的時候,謝小晚直接無視了空度所說的話,接著問道:「那除了東荒魔主呢?」
空度又說了幾個名字。
謝小晚認真地聽著。
空度所說的人,有的他認識,有的只是曾經聽聞過,那些不是成名已久的修士,就是已經隱居的大能,根本就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難道說,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謝小晚可不想被鎮壓在西漠三百年時間。
空度淡淡地說:「小謝施主,你還是放棄逃跑的心思吧。」
東荒荒野廣闊無邊,雜草叢生。
前方突地颳起了一陣煙塵,模糊了地平線的邊界。
謝小晚的目光跟著吹入風中的一團枯草,沒有正面回應空度的話,只是說:「南州濕潤,而西漠風沙乾燥,我只是怕不適應。」
空度:「住久了,自然就習慣了。」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小謝施主,該啟程了。」
先禮後兵。
謝小晚心中清楚,若是在這裡再繼續逗留下去,空度怕是要耐不住動手了。
他微微一笑,結束了這段對話。
空度轉過身,正要上路,天際一道天青色的雲霧突然映入了眼帘。他想到了什麼,開口道:「貧僧倒是忘了還有一個人。」
謝小晚:「是誰?」
空度:「望山宗,雲竹君。」
-
與此同時。
情況危急,妙音燃燒了渾身的修為用來趕路,硬生生將七天的路程縮短了大半。
因為消耗了太多的靈氣,等回到東洲主城的時候,妙音已是臉色蒼白、渾身酸軟。
不過她不敢停留太久,提起一口氣,腳步踉蹌地走入了人潮之中。
千年之約方才結束,東洲主城中還殘餘著一股熱鬧的氛圍。一眼望去,街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妙音看著攢動的人影,莫名地生出了一股茫然。
東洲之大,人海茫茫,她又應該去找誰,才能從那個僧人手中救下樓主?
東荒魔主,南海龍太子……一個又一個的身影閃過妙音的腦後,隨後又被她一一否定。
時間緊迫,給她的機會只有一次,她必須要找實力足夠又一心愿意去援救樓主的人。
東荒魔主名聲在外,行事隨心所欲,不能保證他一定會去救人;南海龍太子倒是一個好人選,只是這條龍的行蹤不定,來了東荒后就不見了身影,一時間不知道他身在何處;還有……
在種種條件的限制下,能找的範圍逐漸縮小,最終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只有他了。
妙音確定了人選,便不再遲疑,她從枝頭一掠而過,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不過短短片刻,妙音就已經來到了之前所居住著的客棧門前。
居住在客棧中的旅客,大多都是前來參加千年之約的宗門,現在比試結束、勝負已經分曉,他們自然要打道回府。
於是客棧中一陣嘈雜聲響,來來往往的都是各門各派的弟子們。
妙音行色匆匆,但在一群人之中,倒也不算是突兀。她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走去,來到了一處雅緻考究的院落門口。
這裡是望山宗所在的地方。
妙音一走過去,就見院落門口大開,一些身穿相同服飾的弟子忙忙碌碌。
看樣子,他們正在收拾行李,顯然是要準備離開東洲主城了。
妙音心中一急,直接攔住了其中一個弟子,問道:「請問,你們這是要啟程離開東荒了嗎?」
被攔下的弟子本有些不耐,可轉頭一看,見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態度自然而然地變得好了起來:「是啊,千年之約都結束了,我們自然要啟程回宗門了。」
妙音躊躇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問:「我有事要尋雲竹君,可否勞煩道友通報一聲?」
聽到「雲竹君」這三個字,弟子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態度不似方才的溫和,直接甩下了兩個字:「沒空!」
說完后,他掉頭就走,看其背影匆匆,像是生怕惹上什麼禍事。
弟子的態度太過於明顯了,妙音又怎麼能看不出來。
她皺了皺眉,又攔下一個弟子詢問。
可不管是誰,一提到「雲竹君」,就紛紛避之不及。
妙音心中疑惑。
這望山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雲竹君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劍修,更是望山宗的招牌,怎麼現在在這些弟子眼中,好似……瘟神一般。
可如今迫在眉睫,也不是探究其他事情的時機。妙音忽略了其中的詭異之處,一心想要找到雲竹君去救人。
妙音一連找了三個弟子都被拒絕,於是她乾脆自己進去探究。
大概是弟子們都在忙著收拾行李,自然放鬆了警惕,庭院里沒什麼人守著,妙音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了進去。
庭院深深,落花流水。
妙音生怕被望山宗的弟子發現,低著頭匆匆地走過一道道游廊。還好,一路上也沒有撞見其他人,待到她停下腳步的時候,已經身處在一個僻靜冷清的院落之中。
妙音扶著圍牆,向裡面張望了一眼,突地聽見前方傳來了一陣響動,像是有人在交談。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待繞過一座假山,可見小路盡頭栽種著一片竹林。
竹影幽篁、蒼翠挺拔。
其中還站著一道天青色的身影,他的脊背挺直,幾乎與竹林融為了一體。
是雲竹君!
妙音下意識地就要走過去,可還未到跟前,就發現竹林中除了沈霽筠以外,還有別的人。
遠遠看去,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暗潮洶湧。
她的腳步一頓,躲在了暗處,悄悄偷聽著。
一陣清風刮過,穿過竹林之時發出簌簌響動。
那兩人談論得並不是什麼機密,故而也沒有防備,說話聲順著風聲傳入了妙音的耳中。
其中一人是望山宗的長老,鐵青著臉,對著沈霽筠說:「雲竹君,你可知宗門為了此次千年之約準備了多少?你竟然如此輕易的就放棄認輸,如今宗門百年基業,皆毀於你一人之手!」
面對如此疾風驟雨般的斥責,沈霽筠卻絲毫沒有反應。他站在原地,垂下了眼皮,望著地上的一塊土地。
在那裡拱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隱約可見一抹翠綠。
這是即將破土而出的春筍,帶著勃勃的生機。
長老覺得自己佔據了道德制高點,說得是面紅耳赤、氣喘吁吁:「雲竹君,難道你忘了宗門對你的恩情嗎?!」
這時,沈霽筠的語氣和緩平靜:「若不是宗門之恩,你以為,你活得到現在。」
長老一頭一涼,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什麼意思?」
沈霽筠淡淡地說:「字面意思。」
長老自然知道沈霽筠說的是什麼。
為了此次千年之約,宗門不惜使出手段控制入魔了的沈霽筠,還用畫皮做替身干擾他的神智。
他知道有些過分,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宗門利益啊!
長老掃過面前站著的身影,先是忌憚畏懼,緊接著湧上來的就是一股莫名的快意。
若是往日,他或許還會害怕雲竹君的報復,可現在……昔日高高在上的雲竹君已經跌落神壇,修為不在,成為了一個凡人。
長老的底氣又硬了起來:「雲竹君,我會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如數上報給宗主!」
沈霽筠抬起眼皮,看了過去。
明明只是一個凡人,一個連劍都沒有的凡人,長老卻從目光中感覺到一陣涼意,駭得他倒退了一步。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挺起了腰桿,大聲地說:「雲竹君,哦不,沈霽筠,你真以為,你還是原來受世人崇敬的雲竹君嗎?不是了,你——是一個廢人了。」
「還是一個入了魔,失去了無情劍和修為的廢人!」
或許,羞辱曾經遙不可及的存在能夠給人帶來快-感,長老越說越興奮:「如今你這般模樣,除瞭望山宗,沒有地方可以再容得下你了!我若是你,早就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真以為你還是以往的雲竹君嗎?」
風捲起了沈霽筠的衣角,聽著這些難以入耳的話,他的面容沉靜,沒有一絲波動。
最後,長老趾高氣昂地扔下了一句:「沈霽筠,若是你不跪下來求我,我不會再帶你回望山宗!」
說完之後,長老掉頭就走。
到了這個地步,長老以為沈霽筠至少會出聲表態,可沒想到一直到他走出竹林,身後都沒有傳來絲毫的響動。
他的心中有些慌,不過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沈霽筠已經入魔,無情道還徹底破碎了,沒有當場身死道消都算是運氣好了,絕對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樣的雲竹君,早就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落魄地死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裡了。
與其在這裡糾結,不如早些回到宗門和宗主商議,若是運作得當的話,還能用「雲竹君」這個名號再換取一些利益。
長老很快就離開了這個僻靜的院落,吩咐底下的弟子準備離去,沒有再提起雲竹君,好似全然忘記了這個人一般。
-
竹影搖晃。
妙音聽完了全程,愣在了原地。
雲竹君竟然……變成了一個廢人,那還怎麼去救樓主?
時間緊迫,她只有一次求助的機會,沒想到還浪費了,現在又該如何是好。
就算妙音平時再沉穩,此時也亂成了一團。
不過很快她就回過了神來。
還剩下一點時間,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再抓緊機會去找其他的人。
妙音正要掉頭離開,突地聽見耳邊響起了一道平淡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妙音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對上了沈霽筠的目光。
那眼中平靜如水面,不起一絲波瀾,卻好似承載了萬千歲月,能夠洞悉一切。
沈霽筠認出了這個少女,擰起了眉頭,問道:「你不是已經離開東荒了嗎?」
妙音停下了腳步,對著沈霽筠說出了遇到的困境:「……那個老禿驢說要鎮壓樓主三百年,如今樓主跟著老禿驢走了,我回來找幫手救人。」
說著說著,妙音又不免懊惱。
雲竹君已然是一個廢人了,和他說了也沒有用,還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
妙音神情不自然地說:「本來是想要找雲竹君幫忙的,可眼下……我還是去找別人吧。」
妙音還未來得及走開,就見那道筆直挺立的身影從竹林中緩步走了出來。
嘩啦——
枝頭竹葉徐徐飄落,其中一片落在了沈霽筠的身上,在上面留下了一點青翠。
他來到了妙音的身旁。
妙音不明所以:「雲竹君……?」
沈霽筠:「我與你一同前去。」
妙音欲言又止:「可是……」她沉默了片刻,還是將心中的實話說了出來,「雲竹君,你現在絕對不是那個老禿驢的對手。」
她以為被點破之後沈霽筠會發怒,畢竟天之驕子淪落為一介廢人,其中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了的。
可沒想到,沈霽筠只是淡然地點頭:「是,如今我確實不是空度的對手。」
那你怎麼還去……
妙音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那道冷淡的聲音再次響起:「但,不代表我不可以救人。」
妙音冒出了一個深深的疑惑。
這、這怎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