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不是好人
現在有了沈霽筠這麼一個「幌子」在身旁,謝小晚暫時不用畏懼尾隨在後的空度了。
解決了一個潛在的憂患,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離開東荒,回到風月樓中。
謝小晚不太了解東荒的情況,在城中一打聽,方才知曉東荒荒蠻,絕大部分區域都被濃郁的瘴氣所覆蓋,再加上妖獸橫行,根本沒有飛舟飛行的條件。
後來也是因為東荒的戰略意義,這才花費百年時間開闢了一條通往東洲主城的航線。
這意味著,若是要乘坐飛舟,就要折返回去。
當然,除了回到東洲主城這一條路以外,還可以繼續往前走,離開東荒前往其他的飛舟停駐點。
謝小晚並不打算回到東荒。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東荒邊界,若是回頭,荒野之中危險重重不說,還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畢竟身後還跟著一個空度,這個老禿驢太過於執拗,一直賊心不死。若是時間一長,被他發現沈霽筠只是一個花架子那就不好了。
謝小晚沉吟片刻,決定不回頭,而是繼續往前行去。他朝著妙音伸出了手,問:「地圖呢?」
妙音拿來了一張東荒的地圖。
這是她花費了大價錢,從一個散修手中買來的。
東荒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其中大部分的區域都被妖獸所佔,還未有人涉足過,所以地圖也格外地珍貴。
謝小晚接過了地圖,放在了桌面上。
這張地圖是由某種野獸的皮製成的,邊緣破舊泛黃,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
待全部展開后,謝小晚低頭看了過去。
地圖格外的簡陋,上面只畫著幾條波浪線和一個個的圓點,乍一看,就像是被小孩隨手塗鴉留下來的痕迹。
他認真辨認,勉強認出上面畫著的符號是什麼意思。
這波浪線代表著的是山脈,圓點則是一座座城鎮,還有畫著紅色三角形的地方,估計是製圖人認為是危險的區域。
謝小晚對著地圖發獃:「……」
這上面也沒畫哪裡可以乘坐飛舟啊。
就在謝小晚和地圖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道陰影從旁落了下來,來人伸手,將手指輕輕點在了地圖上。
「這裡。」一道冷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小晚看了過去。
沈霽筠站在了他的邊上,說道:「若是我沒有記錯,這裡有一個飛舟的駐點。」
謝小晚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往下看。
不得不說,沈霽筠的手生得很好看。
與謝小晚的軟綿白皙不同,這是一種很乾凈利落的「好看」,上面沒有任何多餘的點綴,手指骨肉勻停,就連指甲都是修剪到了最末端。這麼直直落下來,就如同是一支筆或是一柄劍。
也許是謝小晚的目光停留了太久了,一旁的妙音察覺到了不對,輕輕咳嗽了一聲:「咳咳——」
謝小晚回過神來,抬手揉了揉鼻尖,掩飾自己的失神。他轉而將注意力落到了地圖上面。
沈霽筠所指的地方有一個圓點,代表著一個城市。看位置,是位於東荒和西漠之間的邊陲小城,距離他們所在的地方並不遠。
謝小晚的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這裡是……」
沈霽筠回答:「不昧城。」
聽到這個名字,謝小晚稍微有些印象了。
不昧城位於東荒西漠的夾縫之間。
由於這座城一半屬於東荒,另一半歸於西漠,於是兩方勢力在暗中較勁,最後導致不昧城成為了一個三不管地帶。
正因為如此這個原因,城中聚集了不少作惡多端的邪修,導致不昧城的名聲在外,成為了野蠻、殺戮與欲-望的代表,讓人望而生畏。
謝小晚的目光在地圖上流連。
不昧城中魚龍混雜,確實錯綜複雜,可有時候混亂和危險也是一種掩人耳目的方法。
說不定能從中找尋到一條離開之路。。
謝小晚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手指點在了地圖之上:「那我們就去不昧城。」
定好了目的地,現在要考慮的就是,怎麼去不昧城。
空度還在城外徘徊,沒有死心。
若是直接從這裡離開,空度肯定是會聞著味跟上來的。
再者說了,東荒危機四伏,謝小晚又不認識路,萬一誤入了哪個上古妖獸的巢穴,怕是跑都來不及跑。
必須要找一個隱蔽靠譜的方式。
這麼想著,謝小晚聽到了一陣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響。
他看向了外面。
在街道上,有一個商隊經過此地。他們應當是從東荒深處來的,馬車上都裝滿了貨物,所經之處都留下了深深的轍痕。
謝小晚不緊不慢地折起了地圖,對妙音說:「你去問問,這支商隊介不介意再捎帶一些『貨物』。」
商隊在小城中休息了一晚,等到第二天離開的時候,隊伍里多出了一輛馬車。
但商隊中本就人馬眾多,多出來的這一輛馬車,就像是一滴水匯入大海,不會激起一點波瀾。
-
哐當——
車隊晃晃悠悠,行走在了荒野之上,從上方往下看去,就猶如一條彎彎扭扭的長蟲。
車隊的速度不快,走了一個上午,才走出去一段距離。
謝小晚掀了起車簾,向外看了過去。
車窗外是一片荒蕪,只能看見一叢又一叢的枯草,不見一點新翠。
他分出一縷神識,朝著四周緩緩擴散。神識轉了一圈又回來,竟然沒有在附近看見空度的身影。
也不知空度是放棄了,還是藏在暗處沒有現身。
不管是哪種,謝小晚都沒有放下警惕心,他將神識收了回來,放下了帘子。
按照商隊先下的腳程,需要花費三日時間方才能夠到達不昧城。
謝小晚坐回到了原位,背靠著馬車側壁,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人。
荒野路難行,故而馬車也搖搖晃晃的。
可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沈霽筠依舊是坐得筆直,沒有一絲懈怠。他垂著眼皮,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般。
日光從車簾縫隙中照耀進來,斜斜落在他的臉龐上,突顯出了一道銳利的輪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的車輪滾過一塊凸起的石頭,使得馬車猛烈地搖晃了起來。
沈霽筠也因這動靜睜開了眼睛。
謝小晚的目光來不及收回,恰好被抓了個正著。他與沈霽筠對視了一眼,隨後什麼都沒解釋,只是一臉平靜地挪開了目光。
馬車空間狹窄,又十分地安靜。
一時間,充斥著一股令人尷尬的氛圍。
謝小晚想要做些什麼來打破如今的沉默,可馬車統共就這麼大點地方,什麼都做不了。
最終,他還是別開了目光,假裝自己不存在。
突然,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樓主……」
謝小晚的眉梢微微一揚,看了過去,卻見妙音坐在角落裡,嘴巴也沒有動。
隨後他反應了過來——這是妙音在暗中傳音。
妙音許久沒用得到回應,又喊了一聲:「樓主!」
謝小晚將靈氣灌入喉嚨,聲音拉成了一條細線,精準地傳回到了妙音的耳中:「有何事?」
妙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憂慮:「樓主,您可從未與渡劫對象如此親密過,這般……會不會有損你的多情道?」
多情道,講究的是一個愛時深情,不愛則無情。
所以,謝小晚渡劫之時用的都是身外化身,以免渡完劫之後再次遇到對方。
可未曾想,謝小晚總共才渡了幾次劫,挑選出來的渡劫對象,身份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難纏,一直緊追不放。
現在更是直接和其中一個渡劫對象待在了一起。
妙音不免憂慮。
謝小晚知道她的擔憂,道:「放心,目前只是權宜之計,等甩開了空度,沈霽筠就沒有用處了。」
在傳音中,謝小晚的聲音輕柔婉轉,帶著一些撒嬌的意味,可說出來的話卻意外的決絕冷漠。
妙音一怔:「可是……」
謝小晚隨意地回道:「好啦,沒有什麼可是。」
妙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出心中的話。
謝小晚收回了傳音,不自覺地屈指輕叩了一下,指節與木板碰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他看向了沈霽筠。
沈霽筠的目光沉靜如水,像是根本沒聽見他們傳音的內容。
也是。
現在的沈霽筠已經是一個廢人,沒有修為,連昔日引以為傲的劍都拿不起來了,自然聽不見他們的傳音。
謝小晚的唇角浮現了一道奇怪的笑意。
這或許就是……求仁得仁吧。
隨後笑意轉瞬即逝。
謝小晚沒有再看他,而是望向了窗外。
風沙漸起,吹散了路邊的雜草。
謝小晚一手托著下巴,眼波流轉,好似盛了一捧秋水,看向別人的時候,滿是深情款款。
其實空度有一句話說得不錯,他……確實不是一個好人。
利用、挑撥、唆使……關於人心人性,不管是什麼,他都玩弄得得心應手。
就算是修無情道的沈霽筠,不也最終落敗於他的手中嗎?
謝小晚的心情不錯,眉眼彎彎,純粹動人。
-
路途顛簸,但還好一路上沒有遇到意外,在經過一番折騰后,終究是到達了目的地。
謝小晚撩起了車簾向前看去,只見一座通體漆黑的堡壘樹立在前方,距離不遠處,還可以看見一塊界碑。
界碑上用著猩紅的字體,寫著三個字——不昧城。
仔細看去,界碑表面斑駁,好似未乾涸的血跡。
謝小晚的鼻尖輕輕一嗅,隱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上空,一隻禿鷲振翅而過,發出嘶啞難聽的叫聲。
商隊的隊伍越過了界碑,朝著黑色的堡壘而去。
越靠近堡壘,就越能體會到不昧城的混亂。
謝小晚的目光輕輕掃過。
就在距離城門不遠處,地上橫著七-八具屍體,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被取走了,就連骨肉都成為了野獸的盤中餐。
嘎——
禿鷲在上空盤旋了一圈,最終落了下來準備進食。
弱肉強食。
一切都被淋漓地展現在了面前。
商隊的人都見得多了,面不改色地從旁邊走過,在繳納了一定的保護費后,進入到了堡壘中。
這裡,就是不昧城。
到達了目的后,一行人便與商隊分道揚鑣。
臨走前,商隊頭領還給他們指了一條路,告訴他們該去哪個地方乘坐飛舟。
謝小晚道了一聲謝,便朝著商隊頭領所說的方向走了過去。
一路行去。
沒想到不昧城看起來陰森混亂,裡面倒也還算整潔,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就是路邊的行人奇形怪狀了一些。
謝小晚將目光從路邊走過的一具骷髏身上收了回來。
待走到這條街的盡頭,就是乘坐飛舟的地方。
謝小晚看了一眼,發現這附近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身穿麻衣的男人坐在櫃檯前。
謝小晚給了妙音一個眼神。
妙音走了過去,客氣地問:「請問,你們這裡的飛舟可以去往什麼地方?」
像這種用來載客的飛舟都有固定的航線,若不是發生不可抗拒的意外,是不會更改方向和路線的。
所以妙音才會這麼問。
不知是男人沒聽到,還是不想理會妙音,懶洋洋地坐在原位上,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一下。
妙音拉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邊。
男人還是沒有反應。
妙音皺了皺眉,正要再次喊人,就見謝小晚走了過來。她怔了一下,退到了一旁。
謝小晚搭在了櫃檯上,手指翻動,其中多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靈石,他也不問,只是把玩著靈石。
叮——
謝小晚捻著靈石,輕輕敲了一下櫃檯,聲音清脆動聽。
櫃檯后的男人聽到了這個聲音,先粗著嗓子喊了一聲:「別來煩老子!」說完之後,他看到謝小晚手中的靈石,立刻來了精神,「請問客人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謝小晚的指腹按著那枚靈石,慢悠悠地說:「問題,剛才問過了。」
男人的眼神跟著那枚靈石滴溜溜地轉動,忙不迭地說:「您問我們的飛舟可以去哪裡?我們這裡有去西漠和南州的飛舟,請問您要去哪裡?」
男人突然變得十分殷勤,與之前的態度截然相反:「若是去西漠,我推薦客人前去密教佛殿觀賞一番,說不定可以原地頓悟,領會佛門絕技……」
謝小晚:「……」
對他來說,去西漠就等於是自投羅網。
他打斷了男人的話,直截了當地說:「三張去南州的船票。」
男人點點頭:「好的好的……」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面露難色,「不過,我們的飛舟在途中損壞了一部分船體,需要維修,估計要等待一段時間才能起飛。」
謝小晚問:「多久?」
男人算了算,給出了回答:「至少也有五日時間。」
五日之後,飛舟修好了方才能夠啟程。
時間不算久,還在謝小晚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
謝小晚點了點頭,先買下了三張船票。
付了相應的靈石之後,男人拿出了三個代表著身份的玉牌,遞給了謝小晚。
謝小晚收了下來,轉身就要走。
男人急了,沖了出去:「哎,我的靈石呢?」
謝小晚似笑非笑:「什麼你的靈石?」
男人:「就、就那個……」
謝小晚抬手,手指間夾著的正是方才那枚靈石。
靈石散發出了氤氳的光芒,倒映出了男人貪婪的臉龐,他伸手就要去拿,卻被謝小晚躲了過去。
男人差點摔了個狗爬,站起來滿臉怒氣:「你、你什麼意思?」
謝小晚高高拋起了靈石,又猛地伸手抓住:「我有說給你了嗎?」他挑了挑眉,唇角帶著得意的笑意,「怎麼,你想搶?」
聽到「搶」這個字,男人的眼中冒出了一股凶意,朝著謝小晚撲了過去。
在不昧城這種地方,就連小小的一個雜役小廝,都滿身匪氣,下手招招狠辣,奪人性命。
謝小晚臉上的笑意也冷了下來。
一個空度敢讓他落魄而逃也就算了,先下連一個小小的雜役也敢如此行事。
實在是……有點不爽。
片刻之後。
空曠的街道上響起了「咚」得一聲。
謝小晚踏著輕快地腳步走了出來,手中的情絲輕輕一晃,掃去了上面殘餘著的鮮血。而他的身後,沒有別的身影站立。
妙音上前,習慣性地遞過去一方乾淨的帕子。
謝小晚拿著柔軟的帕子,仔細地擦拭著手指——就算上面沒有沾染一點血漬。
擦完了手,謝小晚將手帕扔在一旁,抬眸看去,發現沈霽筠一直在看著這邊。m.
他用舌尖舔了舔下顎,扯開了一個明媚的笑容。
看吧。
多看兩眼。
謝小晚無聲地說。
他就是這樣隨心所欲、似邪非正,不是什麼好人,更加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凡人少年。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沈霽筠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謝小晚覺得有些無趣,對妙音說:「還有一段時間才能乘坐飛舟,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吧。」
妙音尋人問了路,又花錢找了一個嚮導。
不昧城魚龍混雜,找了個本地的嚮導確實能省下不少的事情。
嚮導在前面帶路,帶著他們走入了一個小巷,在小巷的盡頭,立著一棵巨大的槐樹。
槐樹枝葉茂密,遮擋了大半片天空,樹榦粗壯,需要十多人方才能合抱過來。
嚮導說:「客棧就在這裡了。」
話音落下,面前靈氣涌動。槐樹樹榦上憑空多出了一扇門,門上掛著一木質的招牌,上書——槐樹客棧。
謝小晚率先走了進去。
在邁入門檻之後,身旁突然變得熱鬧了起來。
槐樹腹部是一個大廳,裡面坐著不少的客人,他們推杯交盞,好不熱鬧。
妙音走到了櫃檯前,定了三間上房。
客棧小廝翻閱了一下本子,回了一句:「抱歉,客棧今日只餘下兩間空房。」
妙音思索了一下,點頭:「那便兩間。」
妙音定好了房間,走了回去,見謝小晚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盯著角落裡的一個人影,十分專註。
她心中奇怪,低聲道:「樓主,怎麼了?」
謝小晚的指尖蹭過了光滑白皙的臉頰,緩聲道:「那個人……你看他長得像誰?」
妙音看了過去。
坐在角落裡的是一個年輕修士,他穿著一身乾淨的白衣,臉色冷漠,與周圍的邪修魔修格格不入。
妙音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沒找到與這年輕修士相對應的名字,疑惑道:「樓主,我看不出這人像誰……」
難不成這個少年是什麼不出世的大能嗎?
謝小晚的聲音響了起來,語氣溫柔得不可思議:「你看,他長得像不像是我下一個渡劫對象?」
妙音:「……」
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去看沈霽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