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敬而遠之
妙音轉頭看了過去。
大廳里坐滿了客人,聲音嘈雜,人聲鼎沸。而在這熱鬧紛擾的塵世之間,站著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沈霽筠的身上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讓旁人經過之時,都下意識地避讓開來。
久而久之,他的周圍空出了一塊偌大地方,與熱鬧的客棧格格不入,只有他一人遺世獨立、形影孤離。
妙音不動聲色地看向了沈霽筠的臉龐。
只見他臉龐俊朗冷淡,沒有泄露出一絲多餘的情緒,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剛才謝小晚所說的話。
見狀,妙音稍稍放下了心,挪開了目光。
差點忘了,面前這位曾經修的可是無情道。
說不定都已經對以往的事情都釋然了。
可妙音不知道的是,沈霽筠只是看起來平靜。
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一些異樣。在衣袖的遮擋下,他的手指攥緊,幾乎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之間。
血腥和疼痛一切被遮掩在了陰暗處。
可沈霽筠像是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是靜靜地垂眸。他站在原地,連看都未曾看謝小晚一眼。
不是不看。
而是不敢去看。
沈霽筠並沒有表面上這般的釋然。
若是真的對一切釋懷,就不會一聽謝小晚的消息,便千里迢迢來到這片荒野上了。
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
沈霽筠的咽喉中湧出來一陣苦澀,自虐一般,品嘗著手掌心傳來的痛楚。
但卻連一點異樣都不敢發出來。
沈霽筠清楚地知道,為什麼謝小晚會選擇留在他的身邊,是因為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那些人一個個都危險、偏執、自私,全部一心想要將面前的少年據為己有。
沈霽筠和他們不一樣,他選擇了放手。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實際上,他與這些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不同,可能只是他偽裝得更好一些。
沈霽筠將一切的情緒都壓制了下來,最終化作了一團火,只在自己的心口燃燒,帶來的痛苦也歸於自己。
這是隱蔽而又甜美的……疼痛。
-
這邊暗潮湧動,而謝小晚卻毫無知覺。
他還在看著角落裡的年輕修士,用著溫柔的語氣問道:「你看這個怎麼樣?」
妙音聽聞這話,下意識地看向了角落裡的年輕修士。
年輕修士是真的年輕氣盛,看起來約莫二十歲,眉眼間帶著一股特有的執拗與韌性。
除了長得俊俏了一些以外,年輕修士的修為淺薄,也沒經歷過什麼世事,如同一張白紙。仟韆仦哾
妙音忍不住拿這個年輕修士和沈霽筠相對比,忍不住冒出了兩個字——就這?
謝小晚沒看出妙音心中所想,唇角帶著一股笑意,說:「我覺得他很適合當我的下一個渡劫對象。」
妙音:「……」
雲竹君還在這裡,說這個是不是不太好?
大廳裡面人來人往的,妙音也不好說得太過於露骨,只好含蓄地勸說道:「樓主,現在好像不是考慮渡劫的時候。」
也是。
現在還有空度藏在暗處虎視眈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跳出來膈應人,實在不是一個渡情劫的好時候。
想到這裡,謝小晚有些遺憾地收回了目光,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事情上:「房間定好了嗎?」
妙音捏著兩個玉鑰,想起了正事:「小廝說今日只剩下兩間空房,這……」
她停頓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分配這兩個房間。
若是按照男女來分,倒也是方便。
可問題是,除了她以外的兩個人之間還曾有過感情糾葛,這下就尷尬了。
妙音這番猶豫不決,謝小晚看在眼中,自然知道她在憂心什麼,於是主動開口道:「出門在外,哪裡來這麼多講究。」他隨手抽走了妙音手中的一枚玉鑰,抬了抬下頜,「我與他一同住就是了。」
說罷,便走上了樓去。
沈霽筠跟在他的身後,也一同走了上去。
這客棧開在千年槐樹的樹心之中,四處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謝小晚走過一階又一階的木質樓梯,來到了最上面的一層,找到了玉鑰相對應的房間后,推門走了進去。
吱嘎——
房門在半空輕輕搖晃。
謝小晚一手拎起了衣角,邁過了門口的門檻,同時抬眸向里看了一眼。
房間中應該是布置了一個擴展空間的陣法,看起來狹窄,等靠近了之後,方知其中別有洞天。
正對著大門的地方擺放著一面屏風,屏風上繪製著梅蘭竹菊四君子,擋住了後面的景象。
待繞過屏風,可見窗明几淨,井然有序。雖不是極盡奢華,但也是雅緻秀凈。
謝小晚略微走了一圈。
房間分為兩處,一處是休息的卧室,一處便是會客的小廳,兩邊只用幔帳以做阻擋。
謝小晚指了指擺在窗戶下的小榻:「你就睡這裡吧。」
沈霽筠沒有異議。
分配完了住處,謝小晚走入了卧室,手指微微一屈,一道靈氣環繞而去。
靈氣所至之處,幔帳紛紛落了下來,將外界的紛擾都擋在了後面。
在幔帳拉下之後,卧室自成了一個私密的空間。
謝小晚在其中稍稍放鬆了一些,將鞋子踢到一邊后,毫無顧忌地撲到了床榻上,抱住了上面放著的軟枕。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東荒荒野奔波,又要時刻防備著空度,一直提心弔膽的。現在好不容易脫離了危險,聞著淡淡的安神香味,就不免湧上來一股倦意。
謝小晚將下頜搭在軟枕上,輕輕打了個哈欠。他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就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看向了房間中的另一個人。
隔著簾帳,隱約能看見一道身影。
他坐在了床榻上,就算是只有一個人,也依舊保持著筆挺的姿勢,看起來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真沒有意思。
這個人……
謝小晚的思緒在這裡戛然而止,隨後他就陷入了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
許是太久沒休息了,謝小晚在睡夢中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在何處。
在半睡半醒間,他好像聽見有一個人在耳畔說話。
那聲音冷靜克制,啞著聲音問:「可以不渡情劫嗎?」
這人是……誰啊?
怎麼還管他渡不渡情劫的?
謝小晚嘟囔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就沒有理會這人,翻過了身沉沉睡了過去。
清風吹拂,幔帳輕輕搖動,在燈光下浮現粼粼波光。
一雙眼睛悄然睜開,直直地注視著幔帳上的花紋,像是透過這重重阻礙,看向後面的人。
眼中不似往常平靜,而是暗含著洶湧而激烈的情緒。
小晚。
沈霽筠將這兩個字慢慢地在唇舌之間滾動,好似一汪烈酒,又好似……一瓶封口鴆毒。
可不管是哪一種,總能讓人情願服下,亦甘之如飴。
-
一覺醒來。
謝小晚的意識已經清醒了過來,可身體卻還是軟綿綿的,提不起一點的勁。
他乾脆閉著眼睛趴在軟墊上,軟聲道:「妙音……」
大概是睡了太久,謝小晚都忘記他現在身在東荒,而不是在風月樓之中。
妙音並不住在這個房間里。
可等待了片刻后,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朝著卧室緩步走了過來。
謝小晚還以為是妙音,看都沒看去一眼,就抬起了手:「妙音,幫我穿一下衣服……」
謝小晚是一向被人伺候習慣的,皮嬌柔嫩的,帶著一股精雕玉琢的臭脾氣。
渡劫的時候還好,一旦回到風月樓主的身份,那就會將這些壞習慣完全暴露出來。
若是往常,一說這話,妙音就會過來替他更衣。
可現在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來人動作。
謝小晚的嘴唇微張,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就算是抱怨的聲音也像是在撒嬌:「妙音,為什麼還沒幫我穿衣呀。」
來人腳步一頓,站在了床前。
他落下的影子高大,與往日嬌小的侍女大相庭徑。
謝小晚剛剛睡醒,還有些迷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又抬了抬手腕,意識來人幫他更衣。
這次,來人沒有讓他久等。
謝小晚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捏住,他順著這個力氣坐了起來,十分習慣地張開了手。
窗邊的燭檯燈光灑下,橘色的燈光蔓延,使得床榻上的一切都一覽無餘。
少年跪坐在錦繡堆中,頭髮散亂了下來,猶如一匹上好的絲綢。他低垂著眉眼,臉頰微微翻紅,還帶著一股朦朧的睡意。
沈霽筠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拎起了一旁的衣袍。
穿衣這件事,對於沈霽筠不算是陌生。
他半跪在了床榻前,先替謝小晚繫上了腰帶。
當手臂環過腰-肢,束起腰封的時候,沈霽筠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少年的腰實在是太細了。
這腰線就像是一輪彎月。
少一分就顯得太瘦,多一分則太過於突兀,只有這般模樣,才是正正好好。
在觸碰到腰線的時候,沈霽筠的手指甚至輕輕顫動了一下。
「妙音?」
在這停頓之下,謝小晚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睜開了眼睛去看,看見的卻不是妙音,而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謝小晚:「……」
怎麼會是沈霽筠幫他穿衣服,妙音去哪裡了呢?
一定是他睜眼的方式不太對勁。
謝小晚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的時候,出現在面前的人還是沈霽筠。
謝小晚蹙起了眉頭:「你……」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沈霽筠平靜地開口解釋這一切:「你讓我替你穿衣。」
謝小晚怔了一下,脫口而出:「有嗎?」
沈霽筠從容地點頭。
謝小晚看了一眼面前之人。
沈霽筠目光平靜而坦然,就好像是一片冰封的湖面,甚至還透露出一些冷淡。
在與沈霽筠對視了一眼后,謝小晚自己也不太確定了。
好像是……有吧?
他歪了歪頭,決定將這一茬揭過不談:「那算了……」
沈霽筠問:「要幫你穿鞋嗎?」
可能是沈霽筠的聲音太過於冷淡,也可能是謝小晚還沒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於是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等到回過神來以後,謝小晚的腳踝已經落入了他人的手中。
沈霽筠的指腹有些粗糙,在觸碰過肌膚的時候,會帶來一股粗糲刺人的感覺,而在這感覺消散后,又讓人覺得酥酥麻麻的。
等到穿上了鞋襪,這種感覺都沒有散去。
謝小晚穿好了外袍站了起來,這才發現卧室有些過於的狹窄,幾乎與沈霽筠撞在了一起,甚至還能聞到一股清冽的霜雪氣息。
他往後退了一下,拉開了距離,命令道:「你先出去。」
謝小晚原以為沈霽筠會拒絕,沒想到他還真的就起身走了出去,沒有一點留念。
砰——
房間里回蕩著一道清脆的關門聲。
謝小晚揉了揉鼻尖。
難道是他感覺錯了?
沈霽筠看起來已經完全放下了,對他的態度也是平淡而冷漠,就彷彿兩個人真的毫無瓜葛了。
或許人就是這樣的複雜,就算是謝小晚自詡看破情劫,有時也不免落入俗套。
以往他恨不得這些前任渡劫對象離得遠一些,現在沈霽筠真的對他敬而遠之了,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因為這事,謝小晚草草將頭髮冠了起來,推門走了出去。
一走到走廊上,就有一道眼熟的身影從面前一閃而過。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那個年輕修士。
謝小晚眨了眨眼睛,那點失落頓時蕩然無存。
——過去的就過去,不用再去想了,因為下一個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