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十年前的血衣門
寒鐵衣一隻腳剛剛踏入了四合院中,便聽到了那沉甸甸的十六個字。
午夜夢回,鐵馬冰河,冤魂嘯哭,山河沉寂。
他第一次聽到鳳白梅這個名字,是從當時還是太子爺的李澤嘴裡。
年才十二的太子爺跟著先帝去了一趟鳳家,回宮便把他找了去,拉著他蹲在東宮門檻上,商量如何讓鳳白梅成為他的太子妃。
那時,太子爺嘴裡的鳳白梅雖才九歲,但長得白白嫩嫩,是標準的美人胚子,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亦是信手拈來,令太子一見傾心。
十一歲的寒鐵衣已經有了紈絝子弟的苗頭,給出一個強娶的建議。
太子爺的教育顯然要比他合格,直接否決了這個建議,隨後衝到皇後宮里,一番撒嬌賣萌撒潑打滾,得到先帝爺一頓鞭子,以及寒鐵衣無情的嘲笑。
太子爺身為大夏未來的儲君,萬人之上,從來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鞭傷好了以後,便跑到鳳家老宅去扒拉鳳白梅的牆根,被鳳家大公子當成小賊一頓狠揍。
不管是人還是物,越是得不到的,便越覺得那是最好的。
太子爺從沒有如此真心實意地想要辦成一件事,因此,那兩年裡,他對鳳家格外關注。當然,他關注的,只有鳳家那位長得好看又頗具才情的二小姐。
而寒鐵衣作為太子伴讀,有幸為太子打掩護,同時聽他的碎碎念。他真正見鳳白梅時,是九年前京畿營的沙地里。
鳳家出事之後,對於迎娶鳳白梅這件事,李澤更加上心。可他使盡渾身解數,先帝對鳳家萬般維護,始終不肯點頭讓鳳白梅入東宮。就在他決定『破釜沉舟』以死相抗時,鳳白梅去京畿營的消息傳到了東宮。
當天夜裡,太子爺便拉著寒鐵衣去了京畿營,要將鳳白梅帶回去。
這麼多年來,寒鐵衣一直記得那一夜的朗月星空,以及鳳白梅渾身染血的繃帶。很久之後他才知道,為了讓她知難而退,宣威將軍讓十五歲的女娃娃在營中擺擂台,若能堅持到天黑,她便能留在京畿營。
昔年鳳家樹大招風,朝中與鳳帥政見相左的也大有人在,京畿營中多官宦子弟,與鳳家有過恩怨的不在少數。他們並不因為鳳白梅是個小女娃娃便手下留情,擂台擺了半日,鳳白梅便被揍了個半死。
太子究竟如何同鳳白梅說的,寒鐵衣不知道,但兩個人碰面沒多久,鳳白梅便用能動的那條胳膊,將太子爺按在沙地里,將自己滿身的傷痕如法炮製到了太子的身上。
這件事後,先帝既沒有責罰鳳白梅,也沒有責罰太子,只讓宣威將軍破格收了鳳白梅。而太子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從此再沒有提過鳳白梅。直到年前,他從先帝舊居頤和宮發現了那封手書。
寒鐵衣一隻腳在門內,一隻腳在門外,看著桃樹下長身而跪的女子,神色複雜。
九年軍旅,他無法想象這個女子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讓那抹令太子念念不忘的白月光,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寒鐵衣抬手抹了一把臉,將情緒藏了個乾淨,扯出一臉燦燦的笑容進了院去,恭恭敬敬地同老閣主揖禮,喚了一聲:「老師。」
聞煜的目光挪到他身上,面容的冰霜開始融化,卻無甚好氣地道:「你來做什麼?」
寒鐵衣不急著回,只將轉身將鳳白梅拉了起來,說:「鳳臻決定,將周柳氏送官。」
鳳白梅微微一點頭:「多謝。」
寒鐵衣這才轉身同聞煜說:「就算小白初次登門沒有備禮物,老師你也老大不小了,這麼欺負她不合適吧。」
嚴格來說,聞煜並不是寒鐵衣正經的老師,不過偶然見了寒家二公子,點撥過幾句。寒二公子卻就此賴上了他,不論何時何地,見了聞煜便稱一聲老師。
一開始,聞煜還會說他,聽得久了,這一聲老師也就習慣了,便默認了這個便宜學生。
「她跑到我院子里來,跪在這裡逼著我這把老骨頭。」聞煜橫眉冷對,指著鳳白梅問:「到底誰欺負誰?」
寒鐵衣聞言,轉頭同鳳白梅說:「小白,向老師道歉。」他神情嚴肅認真,卻在聞煜看不見的地方,快速地沖鳳白梅使了個眼色。
鳳白梅微愣了一下,便從善如流地彎腰揖禮:「是小女造次了。」
聞煜仍舊冷著臉不吭聲。
「老師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學生於心不安,少不得要煩皇上派太醫前來照顧老師的身體。」寒二公子笑容滿面地說著威脅的話。
聞煜氣的撈起案上的杯盞要砸他,眼角瞥見那潔白杯身的彩繪芙蓉,到底是沒下得去手,杯子在空中轉了個彎,茶水便送進了口。
一旁,聞夫人打著哈哈:「我去弄幾個下酒菜,爺倆也許久沒見了,邊吃邊聊。」
寒鐵衣便拉著鳳白梅一起,忙活著將桌椅搬來桃樹下布置開。聞煜仍舊躺在躺椅里,想起來便數落寒鐵衣幾句,二公子賠著笑臉,悉數承了。
聞夫人廚藝精湛,不多時小廚房裡便飄出陣陣香味,她在窗口探出頭來,招呼寒鐵衣去端菜。
聞老閣主這才起身,從牆根上拿了把鋤頭,埋頭在桃樹下挖了半晌,得拳頭大小兩個酒罈子,臉上終於露了笑容。
兩罈子上好的女兒紅下了肚,老閣主綳著的面容鬆了下來,長嘆一聲,將陳年舊事娓娓道來。
「十幾年前的江湖並不像現在這般太平,武林各派間爭鬥不休,天機閣人員有限,管的了這處,便忽略了那處,以至於像血衣門這樣陰詭狠毒的門派也在江南興起。」
血衣門起源嶺南瘴癧地,門中人多擅巫蠱,且盡為女子。她們打著為女子自由平等的旗號騙人入門,隨後以巫蠱控制她們,逼良為娼。
當時,落魂關破,列羅軍直逼江南,天機閣奉命協調武林各門派馳援江南,讓血衣門鑽了空子。宣威將軍武德忠挂帥,耗時兩年將列羅軍逼退到落魂關外,天機閣這才有空去料理血衣門。
但此時的血衣門已然壯大,整個紅蓮城都在其掌控中,且門中人多是被脅迫,天機閣投鼠忌器,只能派人潛入門中,待摸清楚他們的底細后,好一網打盡。
「然而,潛入教中的人沒有摸清楚血衣門的真正巢穴在何處,卻得知了一個驚天大秘密。」說到這裡,聞煜轉頭看向夫人。
自他開口后,聞夫人便一直低著頭,神情莫測。似是有感應一般,在聞煜看向她時,她也抬頭望向丈夫,淺淺一笑。那雙死魚一般的眼,一笑起來,彷彿攏了漫天的星子在裡面。
寒鐵衣與鳳白梅都凝神聽著,老閣主許久未言,他們也不催促。
聞煜合眼定了定神,接著說道:「血衣門不僅做著皮肉生意,還暗中向列羅兜售黑火雷的原料,以至於列羅以黑火雷破關,兩萬正在準備撤退事宜的鎮魂軍,及鳳家主帥葬身沙場,屍骨無全。」
這件事,鳳白梅早已從那一紙手書中得知,因此並不驚訝。她等聞煜說完,才問:「血衣門那些原料從何而來?」
「不知道。」聞煜道:「得知此事後,先帝下詔令天機閣傾盡全力清剿血衣門,以告慰枉死的將士,血衣門門主陶定芳在清剿中被殺,二門主陶貓兒至今不知所蹤。而那些帶回來的門徒,經了天機閣嚴刑拷問,至死也說不知情。而對各地黑火雷原料的調查結果,也絲毫不差。」
「這麼說來,黑火雷原料的來源很可能是民間發現的私礦,沒有上報朝廷?」鳳白梅問。
聞煜搖頭,將杯中唯餘下的一口酒倒進嘴裡,起身晃悠悠地回房,半途止步,問:「鳳將軍可是執意要追查此事?」
鳳白梅起身,正色道:「是。」
聞煜又邁開了步子,沉重,緩慢,無聲:「若有了結果,派人告訴老夫一聲,也讓老夫無牽無掛地走。」
鳳白梅應了聲,待老人入了屋,便同聞夫人辭了出去。
寒鐵衣略坐一坐,也追了出去。
村莊里民風總是淳樸的,將近正午,各家屋上同起炊煙,三兩孩童道路旁玩耍。抬頭見了陌生人,露出燦爛笑容,便又各自玩去了。
直出了村口,寒鐵衣才追上鳳白梅。
確切地說,是鳳白梅立在江畔等他。
微風掀起淮江漣漪,偶然翻出水面的魚盪開一圈一圈的波紋,為這整齊劃一的江面添了幾分喧囂。
沿著岸邊撐了一排遮陽傘,傘下是閑極無聊的人,一根魚竿一杯茶,三兩人胡吹海侃打發時間。間或有魚竿被拉動,立即拉起一尾活蹦亂跳的魚來,臉上便得意起來。
倒插柳上亭亭立著一層水珠,一青一紅兩匹駿馬在下頭耳鬢廝磨。
「小白。」寒鐵衣上前,立在鳳白梅身後,猶豫著怎麼安慰她。
鳳白梅負著雙手,日光在江面泛起粼粼波光,在她眸中折射出一片冰涼來:「解語閣和天機閣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