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機閣主的日常
得知鳳白梅到府上了,寒二公子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套了衣服到廳上來,見黛衣男裝的女子正氣定神閑地品茶,門口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奴僕。
二公子在門外整理了儀容,將一眾人轟走,才抬步入內,帶上親切笑容湊到鳳白梅身邊:「按照規定,咱們兩個成親前,是不能見面的。」
鳳白梅將那一盞桂花茶擱在案上,揚眉看他:「昨兒我見的是鬼?」
寒鐵衣本也不是個愛規矩的,便把這話題略過:「什麼事?」
「昨兒你從老宅取走的那枚印章。」鳳白梅也開門見山:「據嫂嫂說,是先帝爺賜給先父的,還請二公子歸還。」
寒鐵衣驚呆了。
那枚印章,連同那份罪己詔,分明是從先帝故居頤和宮裡取出來的,還是他帶進密室去的,怎麼就成了先帝賜給鳳銘的了?可瞧著鳳白梅那一臉正經中帶著點傷感的神情,寒二公子幾乎就信了。
轉念又一想,密室中瞧見她將那份絲帛收了起來,如今這副樣子,是看了呢?還是沒看呢?
若是看了,怎麼著也該有點反應,這也太平靜了。可若是沒看,好好的她來要那枚不屬於鳳家的印章做什麼?
「小白,莫非鳳家真的山窮水盡了?」寒二公子嬉皮笑臉:「那玉雖是塊好玉,但先帝印寶,你拿去也換不了錢啊!你若真缺銀子使,和我說呀,需要多少?」
鳳白梅垂下眉眼,聲音沉沉地帶著些傷感:「那是家父遺物。」
寒鐵衣感覺自己渾身激靈了一下,一摸手臂,隔著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覺到一陣雞皮疙瘩。
在朝花樓,他見識了鳳白梅的無賴。在鳳家老宅,他見到了鳳將軍冷靜的一面。眼下,他又發現了鳳白梅新的技能:撒謊。
比起他扯謊時的心驚膽戰,鳳將軍顯然更勝一籌,瞧瞧那面上蜻蜓點水般的淡淡愁緒,任誰見了不心揪?他要是不答應,只怕那雙好看的瑞鳳眼裡,就得擠出兩滴無根水來了。
盯著那張臉瞧了片刻,二公子識趣兒自袖中將香囊裝著的印章取出,雙手碰到鳳白梅面前,裝模作樣地寬慰一句:「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鳳白梅接過香囊,扯開看了一眼,確定是先帝寶印,往袖中一收,面上便冷峻起來,話題轉的飛快:「關於刺客二公子查到多少了?」
寒鐵衣知道她慣會變臉,但第一次近距離看著那張臉從陰雲密布到颯颯秋風起,再次目瞪口呆。
鳳白梅去蜀中學過變臉的吧!
「咳咳……」寒二公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已經讓天機閣的人查了,目前還沒有結果。」
鳳白梅正襟危坐:「那我等著。」
寒鐵衣從前覺著自己辦事挺圓滑的,可這份圓滑碰上鳳白梅,不管用了。她就像是一團霧,能變幻出各樣形態,任憑你什麼樣的進攻到她這裡,都會被融進那團霧氣里去。
「要不,你隨我去天機閣瞧瞧,說不定就有消息了呢?」寒二公子提議。
「也好。」鳳白梅點頭。
寒鐵衣無語,叫人套了車往天機閣去。
洛陽城內分了七坊,以北斗七星命名。從皇城出,西面天樞坊是皇親國戚所居,以乾坤街與朝臣聚集的天璇坊相隔。
身為皇後娘家,按規矩,寒家是能在天樞坊擁有一席之地的。然寒家大小姐封后三年,也沒見寒家人挪個窩,仍舊居著天璇坊里端緊靠青雲街的三進三出院落。
「小白,你知道我們寒家為什麼還居在這天璇坊內嗎?」馬車橫穿青雲街,駛入了衡陽街。寒二公子靠著車壁搖著摺扇,滿臉得意。
鳳白梅正撩起帘子看街邊變化,聞言不動聲色地道:「寒尚書雖是國丈,到底身居四品,到了天樞坊只有四處向人行禮的,哪裡有在天璇坊內挺直了腰背等著旁人行禮舒服?」
寒鐵衣咧著嘴角愣住了,搖扇的手也僵在半空,好一會兒,他才又重新搖動摺扇:「我一直覺得是父親做了一輩子的清流,不想人到中年被人戳著脊樑說賣女求榮。現在聽你這麼一說,竟覺得這個理由更貼切些。」
朝廷各府衙聚在開陽坊內,過了青雲街便是。
馬車在開陽坊門前停下,鳳白梅率先下車,邊說:「能挺直了腰背哭,沒幾個人願意彎著腰笑。」
寒鐵衣用摺扇撩了帘子下車,細細一咂摸,笑了:「若是低頭彎腰能換薄酒一杯,小曲一嗓,倒也是值當的。」
鳳白梅立在坊門下,聞言回頭看著寒鐵衣,也笑了:「若世人都能像二公子這般瀟洒,就天下太平了。」
「只可惜,有些人的脊背天生彎不下去。」寒鐵衣搖著摺扇,淺淺笑著入了坊門:「若是硬掰,便只能是寧為玉碎的結局。」他拖長了聲音:「圖啥啊?簡單活著不好嗎?」
鳳白梅跟上去,沒接他的話。
那些人之所以能理所當然地彎下脊背,是因為他們心裡清楚,當天地傾塌、風雨飄搖時,自會有那不願彎腰的人頂著擋著,他們只需要躲在那筆直的脊樑下,心安理得地度過一生。
天機閣直屬皇帝管轄,在滿朝文武的眼裡,就是個堆放小道消息的地方,加上新上任的閣主品性欠佳,連帶著天機閣的形象也世風日下,衙署也一挪再挪,從熱熱鬧鬧的正中央挪到了皇城根上,緊靠光陽街。
對此,寒二公子有不同的看法。
「這可是塊風水寶地。光陽門裡頭便是梨園,裡頭的戲子可都是千挑萬選的,朝花樓的姑娘沒法比。那唱腔隔著距離傳來,又是另一番滋味。」
這話說完,二人已經到了『風水寶地』門口。
與一片複合式四合院不同,天機閣是兩層小樓,一眼望去,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味道。門前兩個大理石打造的石獅子,與寒府門前蹲著的一模一樣。一排紅漆描彩圓柱撐起一個氣勢恢宏的門面,銅環綠漆大門上方,掛著『天機閣』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
寒鐵衣上前叩了銅環。
不多時,裡頭人開了門,一個八九歲的小女童露出臉來,見了寒鐵衣,也不把門打開,只耷拉下眉眼問:「閣主又來做什麼?」
寒鐵衣湊上前去同那小童細聲道:「好小寶,給個面子,兩個糖葫蘆。」
名喚小寶的白衫女童聞言往閣主身後瞧了一眼,仍舊板著臉,討價還價:「一個月。」
「嘖……」寒鐵衣抬扇在她額上輕敲。
小寶作勢要關門。
寒鐵衣忙擠了進去,一面喊:「成交!」
小寶這才將門打開,同門外的鳳白梅說:「閣里的規矩,只准看不準摸。」
鳳白梅不動聲色點頭,正要抬步進去,那小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將她一攔,純真的面龐上滿是笑容:「姐姐,你知道頭前跟著閣主進天機閣的女子都如何了嗎?」
鳳白梅饒有興趣地掃了寒二公子一眼,問:「如何了?」
小寶笑彎了眼,聲音里滿是天真浪漫:「她們都被扔進淮江了。」
寒鐵衣忙上前來捂住小童的嘴,訕笑著欲蓋彌彰:「小屁孩瞎說呢,沒有那回事。」又去擰小寶的耳朵,警告道:「金小寶,你再胡說我揍你了。」
金小寶卻似泥鰍一般,從寒鐵衣手上滑了出去,跑出幾步回身同寒鐵衣做鬼臉:「我才沒有胡說,墨叔叔那裡記載了,這兩年你總共帶了七個姐姐來天機閣。」
「你……」寒鐵衣氣的叉腰,那扇子點著金小寶:「我不和你計較,找你姓墨的算賬去!這天機閣到底誰做主了?」說著便氣勢洶洶地往裡院去。
鳳白梅立在庭中,抬眼打量了一下。院子光禿禿的,倒是極大,兩邊建了不少迴廊曲折,正中間是寬敞的二層樓。與門口那誇張的奢靡氣息相比,那棟小樓青瓦灰牆,顯得低調許多。
收回視線,鳳白梅便見那金小寶正盯著她瞧,便問:「那些姐姐美嗎?」
金小寶仔細地回憶了一下:「應該很美吧,至少比你美。」她說著話,轉身往裡頭去,又說:「姐姐可得跟緊了,咱們閣里養了幾匹吃人的狼,被它們叼去了可怪不得誰。」
鳳白梅信步跟上去,入了抱廈,裡頭是個挺闊的院子,種滿了奇花異草。那灰色小樓就在前方,一樓的大門緊閉著,旁邊有旋轉樓梯往二樓去。
金小寶正停在轉角處等鳳白梅,二樓窗戶忽的打開,一人從裡頭倒飛出來,恰好摔在鳳白梅腳邊,正是寒二公子。
「姓墨的,我才是天機閣閣主,你是副的!」寒二公子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灰塵,一抬眼碰上鳳白梅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即擺出委屈的臉,指著二樓說:「小白,他欺負我。」
鳳白梅挑眉,順著他的手指望向了二樓,只見窗口不知何時立了個人。那人身穿藍衣,頭髮盡束了起來,面上丰神俊朗,鼻下與下頜留著青黑的淺短鬍鬚,打眼瞧了十分穩重。
他也在打量鳳白梅,兩個人視線空中相撞,一個似笑非笑,一個寒若冰霜。
半晌,那男子幽幽道:「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