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姐妹二人這兩年時常過來,對寺里的路門兒清,不必小沙彌引路也知曉廚下在哪。
姜若皎別過小沙彌,領著妹妹徑直往老地方走去。
這座佛寺時代悠久,寺內井然有序,聽不見半點喧嘩,只偶爾飄來些念經聲。
姜映雪緊挽著姜若皎往前走,口中埋怨道:「又要阿姊你給他們做齋飯,他們怎地不自己去店裡吃?」
姜若皎道:「結個善緣總是好的。」
即便不時擠兌擠兌小沙彌,姜若皎還是挺高興自己做的吃食被旁人喜歡。
她覺得這與詩文被嘉獎、琴曲被喜愛一樣,是一件極好的事。
愛書之人有知己,愛琴之人有知己,愛吃之人應當也會有「食中知己」才是。
在姜若皎看來,「食中知己」不必相交太深,有時候偶然坐下來吃上幾口,誠心誠意地誇上一句好吃,那便是食逢知己了。
姐妹倆邊說話邊往前走,主要是姜映雪小雀兒一樣說個不停,姜若皎時不時回上一句。
立冬後天氣轉冷,到了轉角處一陣風呼啦啦吹來,凍得姜映雪直打哆嗦。她捂緊手裡的手爐,貝齒輕輕發顫:「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
「剛才讓你去為阿爹阿娘念經,你偏不願去,非要跟著我走這一遭。」姜若皎微微側身將妹妹擋得嚴嚴實實,不讓冷風吹到她身上。
「阿姊你去哪,我就去哪。」姜映雪脆生生地表明自己的決心。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寺里的廚房外。
姜若皎讓姜映雪坐遠一些,別被油煙嗆著了,自己則帶著幾個飯頭僧開始忙活。
姜若皎店裡不做素食生意,自然也不介意教飯頭僧們做齋菜。
一來二去,她與這些飯頭僧都熟稔起來了,差遣他們打下手也毫不客氣。
姜映雪不想當唯一一個什麼都不幹的人,自告奮勇要跟其中一個飯頭僧一起擇菜。
這飯頭僧長得倒是挺俊,許是帶著點胡人血脈,湊近看的話會發現眼睛還是墨綠色的。
姜映雪身體雖不太好,性情卻活潑得很,見他飯頭僧擇起菜來利索得很,不由和他聊了起來:「你做事這麼伶俐,還俗來我們店裡幫忙也能養家糊口。」
那飯頭僧素來沉默,聽了姜映雪的話也沒搭理,只默不作聲地幹活。
姜映雪覺得這人好沒趣,擇了一會菜就停手了。她正要看看有什麼自己可以幫把手的事兒,卻見外頭忽然飄起了雪。
這可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姜映雪既驚又喜,跑到外面接了片雪花,捧回灶頭旁給姜若皎看:「阿姊你看,下雪了!」
姜若皎抬眸看了眼,見那零星的雪花在姜映雪手裡慢慢化開了,拉她到灶前就著木柴烤火,才說道:「別這麼貪玩,仔細凍病了。」
姐妹倆正說著話,忽聽有把清朗好聽的嗓音向飯頭僧詢問道:「聽聞今天有位擅做齋飯的師傅過來,不知能否為裴某引薦一二?我想為家母求一頓齋飯。」
對方問的正好是那個正在擇菜的飯頭僧。
那飯頭僧抬眼看了看正在灶上忙活的姜若皎,意思是「人就在那你自己過去吧」。
姜若皎見對方姿儀出眾、氣度不凡,還是為母親來求飯菜,便擦了擦手上前說道:「不知令堂口味偏甜口還是偏咸口?一會我順道給做了。」
那裴公子聽姜若皎這麼說,有些驚訝。
不過他涵養極佳,並沒有因為姜若皎是女子而流露半分不信任,態度還比剛才更加守禮了:「家母喜咸口,麻煩姑娘了。」說著他從袖裡掏出一錠碎銀,「這是在下的一點謝意,還請姑娘千萬要收下。」
姜若皎沒有拒絕,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碎銀。
相比這些許銀子,這種明顯出身不凡的人應當更害怕欠別人人情。
但凡能夠貨銀兩清的事,他們絕不會願意與不相關的人有太多牽扯。
得了好處,姜若皎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公子留個院名,一會我會讓人把齋飯送去。」
那裴公子瞧見姜若皎的笑顏,愣了愣,才據實答道:「家母暫住清風院。」
姜若皎送走裴公子,又回到灶上忙活。
素食聽起來單調,其實能玩的花樣也挺多。除卻常見的齋菜之外,姜若皎還會做素羊羹和驢腸羹,都是用麵食仿出肉的模樣與滋味來,上桌後幾乎能做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這樣能讓主持他們在不造殺孽的情況下嘗嘗肉味。
只不過今日是要給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貴人們做吃的,這種取巧小技卻是無用武之地,畢竟她們若是想吃肉就不會來寺里了!
說到那平西王太妃,那也是個傳奇人物。
她當年出身武將世家,自己也練就了一身武藝,先帝生前她曾因護駕有功而被封為貴妃,可謂是榮顯一時。
偏她在榮寵最盛的時候向先皇提了樁誰都想不到的事:她為唯一的兒子討了當時正處於戰亂之中的西南之地作為封地,並表示自己要跟著兒子就藩。
先皇剛好被新進宮的美人迷了去,聽了她這要求一氣之下就給批了。
平西王太妃一點都沒猶豫,連夜收拾行囊,連封賞都沒等,二話不說拿著討來的聖旨就帶著年僅十六歲的平西王直奔故里。
她父兄早亡,更沒有叔伯兄弟,愣是親自帶著兒子和家中舊部把蠻族殺得不敢造次。
一直到先皇沒了,平西王太妃都沒回過京師。
眼下平西王太妃也不過五十齣頭,平日里在府中聽聽曲兒看看戲,興緻來了還會出城去遊獵一兩日,日子過得不知多瀟洒快活。
姜若皎早前去的學堂就是平西王太妃命人籌建的。
對於這位傳奇太妃的過往,姜若皎打心裡覺得佩服不已,做起齋飯來自是比平常更為用心。
另一邊,主持正在招待平西王太妃飲茶。
兩人正閑談著,就有人送來一盤玉帶糕,說是給貴人佐茶用,可以先墊墊肚子。
玉帶糕不是多複雜的點心,正常來說得夾一層豬油,但既是在寺中做的,自然就少了這一樣,單純只用糯米漿與白砂糖一層一層地下鍋蒸熟。
這樣做出來的糕點切出來如同玉帶一般雪白好看,一口咬下去口感極佳,且還層次分明,吃著又香又甜,絕對是佐茶佳品。
平西王太妃向來不愛吃糕點,見這玉帶糕賣相極佳,也取了一塊來嘗鮮。她咬了一口,就接著把整塊玉帶糕吃完了,笑著對主持說道:「主持寺里果真是卧虎藏龍啊,我發現我不是不愛吃點心,只是以前那些點心都做得不好吃罷了。」
主持便把姜若皎的情況給平西王太妃講了講,說道:「我與她父親也算有些交情,偏這小孩倔得很,從不肯開口求旁人幫忙。我讓她們姐妹二人每個月來寺里走一遭,好歹也能知道她們近況如何。」
平西王太妃也是年紀極小的時候就沒了父兄,深知一介孤女想把日子過好有多不容易。她說道:「倒是個有擔當的孩子。」
她招來個侍衛吩咐了幾句,才邊吃著玉帶糕邊與主持繼續閑聊。
她倒是沒什麼需要求神拜佛的,單純是碰上先皇忌日,她得到寺里做做樣子。
當今陛下又一直想找辦法削弱平西王府的勢力,她這個當娘的還得出來演演戲,可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說她在先皇忌日大吃大喝、聽曲看戲。
到了用膳的點,底下又陸續送上芋煨白菜、香煎豆腐等等家常菜,都是把最尋常的食材做得香氣撲鼻,聞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平西王太妃嘗了幾口,先前派出去的侍衛就回來了,手裡還拿著本菜譜。
「拿去廚下給姜姑娘,說是我送她的。」平西王太妃擱下筷子吩咐道。
侍衛領命而去。
這會兒姜若皎正在做最後一道齋菜,聽人說平西王太妃有賞,她還愣了一下。
等拿到平西王太妃命人送來的《雲氏食單》,姜若皎一下子想到平西王太妃的娘家。
雲家世代忠烈,家中男兒大多驍勇善戰,只出過一個與其他兄弟不同的,那人一生都很愛吃,甚至好幾次為了吃新發現的菌菇把自己都毒倒了。後來父兄皆戰死,他才不得不披甲上陣、保衛家園。
後來這人僥倖活了下來,又開始到處吃吃喝喝,老來寫下這麼一本《雲氏食單》傳給後人。
姜若皎沒想到平西王太妃會把這麼重要的菜譜送給自己,難得有些激動地問道:「我能否親自去向太妃道謝?」
那侍衛恭恭敬敬地說道:「我做不了主,不如姑娘隨我一起過去請示太妃?」
姜若皎點了點頭,把最後一道菜盛了起來,又鄭重其事地洗了手,這才帶上妹妹隨著侍衛一起去拜謝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聽說姜若皎要來謝恩,與主持說道:「看來這小姑娘是個識貨的。」她笑著讓人把姜若皎請進來。
侍衛出去告知姜若皎。
姜映雪本來準備跟著進去,卻被侍衛攔下了。
侍衛為難地說道:「太妃只說讓姜姑娘進去。」他們乃是行伍出身,最講究令行禁止。
姜映雪有些生氣,但還是說道:「阿姊你進去吧,不必在意我,我在這裡等你就好。」
姜若皎也不好造次,把手裡拿著的傘遞給妹妹,叮囑道:「你不要到處走,我一會就出來。」
姜映雪點頭說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姜若皎不太放心地讓守在門口的侍衛幫忙看顧一二,才轉身步入平西王太妃所在的明月院。
姜映雪百無聊賴地等在門口,卻見對面的清風院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打開了門。
她好奇地抬頭看去,卻見對面走出個錦衣男子,正是剛才去過廚房的裴公子。
方才姜映雪只偷偷地看了兩眼,沒敢仔細瞧,這會兒躲在傘下膽子卻是大了,不免光明正大地大量起來。
姜映雪在廚房時聽人說起過裴公子的出身與姓名,知曉他是州牧之子,還很有才華。
十二三歲正是容易心動的年紀,姜映雪偷看了一會,總覺得這人樣樣都好。
可想到自己的出身與家中的情況,她又把那點兒心動壓了下去,只悵然地生出幾分獨屬於少女的愁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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