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戲弄皇后
杜鶴鳴心驚肉跳,「臣心甘情願,請皇上成全!」
「果真心甘情願?」東方未明的聲音從高處落下,帶著幾分涼薄,又透著不怒而威的冷冽。
「是是是!」杜鶴鳴忙道,「微臣早有此意!」
「這自然是最好的!」趙靖笑了兩聲,「既然事兒辦成了,那朕就跟仲父先走!」轉而沖著魏淑歌和趙遠南道,「你們兩個再去搜羅搜羅,上別家去查庫房,把多餘的糧食都給朕帶回宮去!」
東方未明捏著她的手,力道微微緊了些許,「皇上?」
「既然吏部尚書都能答應,想來其他官員也該是這樣的心思。」趙靖佯裝不知眾人心思,「朝廷上下到了這時候想必都應該連成一氣,為江北百姓能活下去!」
東方未明沒有吭聲,只是看她的眼神越發深邃,隱隱透著幾分涼。
趙靖演得極好,這兩年裡的磨練與煎熬,已將演技磨得爐火純青。她站在他面前,眸色澄澈而乾淨,彷彿那些話語皆是肺腑之言,沒有半點事先謀划!
她坦坦蕩蕩,好似他所有的疑慮不過是他多心,可這心裡終是心虛的。她深知東方未明的為人,知自己若是有絲毫異樣,便會教他看出端倪,只能繼續演戲!
至始至終,東方未明都站在她身邊,由著她胡鬧,由著她一家之言侃侃而談。等著她鬧完了,他便帶著她策馬而歸,回了攝政王府。
此刻回宮,只會被齊家和丞相府堵在宮門口,到時候難免一場口舌之爭!
這是趙靖第二次入攝政王府,跟上一次並無異樣,路還是那條路,連迴廊外的綠植都沒有半分改變,想來他應是個念舊之人。
抬頭時,她又看到了那八角樓。
風吹著銅鈴左右搖晃,仍是啞鈴無聲!
趙靖頓住腳步,瞧著滿天紛飛的紅綢,眼睛里暈開一片艷麗的色彩,與藍天白雲交相輝映,足以叫人眯了眼!
「皇上?」管家低低的喊了一聲,趙靖這才回過神來,「哦……」
她下意識的去看東方未明,突然覺得他看她的眼神,透著幾分冷意。她想,他大概不喜歡她盯著那八角樓看!
「走吧!」東方未明走在前面,趙靖安安分分的跟在後面。
不去主院,不去書房,他領著她去了暖閣。
默不作聲的替她解下披肩,趙靖很是乖順的合上房門,跟著他走到了窗下的棋盤處。心頭怔了怔,趙靖心裡有些慌張,他這是要幹什麼?
坐定,趙靖欣喜的拿捏著手中的棋子,趴在案上含笑望著東方未明,「仲父這是想教朕下棋?」
「皇上不是喜歡下棋嗎?難得出宮一趟,微臣便與皇上好好的來一局!」東方未明垂眸把弄著手中的棋盒,說話的時候連眼皮子都沒有抬。
趙靖有些猜不透此刻的東方未明,上次的話音猶在耳,她哪裡還敢……
「皇上只管拿出看家的本事!」東方未明捏著手中的棋子,「生死對弈,當拼勁全力;若沙場逢敵,當有萬夫不當之勇!」
趙靖唇邊的笑意漸漸散去,凝眸望著棋盤上的棋子,眼底的光終降至冰點!
一子落,她想,是福不是禍,這次真的躲不過了!
東方未明神態自若,趙靖未能看出他臉上的情緒波動。那無波無瀾的眼底,凝著叫人看不懂的深邃。
從她遇見他的那日起,他便一直這樣的清清冷冷,彷彿不管什麼事什麼人都入不得他的眼,上不的他的心。他高高在上,我行我素,驕傲得讓人無法靠近!
她想,也沒人敢靠近!
這須臾二十多年的歲月里,他不覺得孤獨?
「皇上?」靡靡之音,磁重而低沉。
趙靖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且看這棋盤裡黑白交鋒,恰似他們的身份與立場。明面上是和平共處的相互依存,暗地裡,他們是最親密的敵人!
「希望皇上能拼盡全力!」東方未明捏著手中的棋子,意味深長的望著她。
他有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關節泛著微微的青白。行伍出身的東方未明,行如風,坐如鐘,渾身上下透著主帥才有的威嚴。極是好看的劍眉之下,一雙鳳眸不帶一絲情愫!
「皇上可知一句話?」東方未明捋著袖口。
趙靖落子,「願聞其詳!」
「不知斂,不知守,必會得而失之,望而不得!」東方未明意味深長的望著她。
趙靖聰慧,心中隱隱覺得他有所指,可又不知他具體指什麼。頓了頓,趙靖捏著手中的棋子,瞧了一眼棋盤上的棋子,抿唇低問,「朕不懂!」
「近距離的歡喜,總會有瑕疵!」東方未明的棋子落下,當即覆了趙靖的大半江山。
他慢條斯理的撿拾著屬於她的「殘部遺骸」,面上仍是無悲無喜,「皇上身為九五,乃是大夏的主宰,若是對一件事或者人太過專註,難免會失了本性生出軟肋!軟肋為何物,皇上應是最清楚!」
昔年留子去母,去的不也是趙靖的軟肋嗎?
趙靖呼吸微滯,卻是不動神色的下棋,「朕明白,朕不會玩物喪志!」
「不要太過專註,是皇上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東方未明瞧著棋盤上的棋子,冷不丁蹙眉。他拿捏著手中的棋子,竟有了片刻晃神。
「朕知道,仲父是為了朕好,朕也明白仲父的意思!今兒是朕太過固執,受了丞相柯伯召的蠱惑,非要出頭為江北百姓籌糧,是以……遂了丞相和太傅的心意,得罪滿朝文武,乃至皇親貴胄!」趙靖終是落下最後一子。
她抬頭望著不改顏色的東方未明,「但朕已經錯了,仲父也只能讓朕錯到底!朕與仲父是一條心,在對付齊家的心思上,朕比不上仲父的籌謀,但朕很清楚仲父與朕的唇亡齒寒!」
東方未明長長吐出一口氣,終是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裡。他抬頭看她,眸中意味難明!
「朕少不更事,受人蒙蔽蠱惑,給仲父添了不少麻煩,但朕……為了江北之事,朕無愧於心!」趙靖低眉望著棋盤上的棋子,「仲父,您輸了!」
是輸了!
東方未明大意了,他是真的沒想到,趙靖竟然會以退為進。方才還以為是大獲全勝,誰知竟是她的引敵深入。棄車保帥之後的反撲,殺得他措手不及!
他給趙靖上了一課,趙靖也給她擺了一道。
「人果然是不能得意的,得意忘形便是輸!」東方未明望著棋盤上的黑白分明。
「這些都是書上所述,乃是古人的智慧,與朕並無多大關係!」趙靖坐得極為端正,就像是聆聽教訓的好學生,那副恭謹的姿態透著幾分孤寂和落寞。
可眼睛里,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倔強和堅強。
這個微微挺直了腰桿的小女子,因他扛起了本不該屬於她的江山社稷。而今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的賜予,是他讓她成了大夏的帝王,背負著爾虞我詐的深宮之爭!
「這兩年朕百無聊賴的時候就去翰林院!」趙靖抿唇,笑得恬淡,「那些書是朕的寶貝疙瘩,朕廢寢忘食每日都看書,每日都練字。朕知道天下有仲父,朕也明白朕沒有能力,所以朕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仲父一直護著朕,朕銘感五內,朕並不想去招惹是非,然則有些事就算朕願意避開,未見得那些人就會放過朕!」
「朕不知該如何是好,仲父又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朕身邊,朕又有什麼法子呢?仲父,朕覺得很累,朕不想當皇帝!」
說到最後,她微微垂下眉眼,長長的羽睫垂落在臉上,微光中暈開斑駁的剪影。
音色沉沉,帶著無盡的疲憊。
十二歲的小丫頭,本該是豆蔻年華、芳心暗許的年紀。可她卻周旋在這天地間最高的位置上,處處受人掣肘,處處被人設計。
有人要她死,有人要利用她,她身不由己,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在宮裡苟延殘喘!
「仲父,什麼時候才能放朕走?」她無力的問,「朕已經幫你穩定了時局,這大夏的天下有沒有君主其實壓根沒區別,不是嗎?」
東方未明斂眸,「皇上覺得累了?」
趙靖點點頭,「就好比這下棋,饒是朕幼年便開始研習棋藝,到了這宮裡卻要重新開始,不敢露不能露,什麼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叫人知道自己會這個會那個,只怕誤了自己的性命!」
澄澈的眼睛里,泛著些許淚光,稚嫩的面龐透著慣有的蒼白。孱弱的身子有些繃緊,彷彿極力的隱忍著某種難言的情緒。
四下一片冷寂,誰也沒有再說話,唯有彼此的氣息於這靜謐的室內緩緩流轉。
周之繼進門奉茶,打破了僵局。見著二人不言語,周之繼也不敢逗留,奉了茶便趕緊退下。
東方未明一聲嘆,未有言語。
趙靖伸手端起了杯盞,她不知自己這般剖白是否能得到東方未明的信任?又或者是自己的戲演過頭,反而惹人生疑?心中忐忑,面上卻不敢在東方未明跟前過多的流露出異樣的情緒。
她不敢抬頭看他,指尖夾著那青瓷白玉的杯蓋。
杯盞中,蓮心沉浮,蓮香陣陣。
趙靖的瞳仁猛的微縮,蓮心茶??
對面傳來東方未明不溫不涼之音,「這蓮心是微臣親手挑揀的,皇上大可放心的喝!」
抬頭,她蹙眉望著他,心頭悸動,「仲父觀察入微,朕自愧不如!」
杯盞猛地落下,杯蓋與沿口發出清晰的脆響。
她的喜好與習慣,他知道得那麼清楚,習慣果然是最要命的東西!東方未明,太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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