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咱們說好了】
雲實畢竟不是嬌弱的小娘子,一時急火攻心陡然放鬆下來只暈了那麼一下,又很快緩過勁兒來。
等到蘇木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打算為他切脈的時候,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那隻手,既迅速又有勁兒。
蘇娃起初看見他昏倒,原本還十分自責,此時那些自責生生地減為了四分,四捨五入,約等於無。
蘇丫亦是如此。
因為剩下的四分愧疚,蘇娃大方地把自己的小床貢獻出來給雲實躺。
蘇木端來熱水,給他處理著腳上的傷。
雲實原本不想讓蘇木動手,可又架不住蘇木堅持。
看著那被石子、草葉割開的一道道傷口,蘇木的眼淚實在抑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雲實一看就慌了,他連忙坐起來,把蘇木摟到懷裡,小心翼翼地哄著,「小木別哭,都怪我,我不該胡亂生氣,別哭……」
然而,他越是這樣說,蘇木便哭得越凶。
雲實若是個有心計的,這時候就該裝著些,好趁機搏取同情。
偏生他又不是,不僅不賣慘,反而愣是作出一副堅強的樣子來——他不想讓蘇木擔心。
蘇木一邊哭一邊在心裡自責——你喜歡的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既然如此,前面又何苦生氣!叫他受了這麼大罪,到頭來心疼的還是自己。
「咱們、咱們說好了,」蘇木哽咽道,「以後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許憋在心裡,也不許鬧彆扭,有什麼話咱們當面說……」
「曉得了、曉得了……」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經過了白天的擔憂和慌亂,他已經徹底看清了,除了蘇木,他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雲實緊緊地抱著懷裡的小娘子,只有這樣他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下來。
「若是再像之前那樣,我就不嫁你!」蘇木胡亂抹了把眼淚,賭氣說道。
雲實臉色一黑,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許亂說。」
蘇木撇嘴,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儘管她什麼都沒說,只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控訴般看著雲實,高大的漢子便已經矮了三分。
「沒有,小木,我只是擔心……」
蘇木得意地勾起嘴角,然而又很快恢復成嚴肅的模樣,「吶,說好了,以後有什麼說什麼,不能讓疙瘩越結越大。」
經過這件事,蘇木反而明白了,觀念不同不是問題,不肯面對、不肯解決才是問題。
雲實認真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來來去去說了好一會兒話,蘇木又哭了一通,後來半是疲累半是撒嬌般歪在雲實身上,就那麼懶洋洋地待著。
雲實經歷過一次不亞於「失而復得」的悲喜心路,更是不肯讓蘇木離開自己的視線。
就這樣,在蘇木的指導下,他自己把腳上的傷給處理好了。
實際上,從小到大,春日裡乾裂,冬天生凍瘡,秋收下土幹活磨出一層層的老繭,他早就習慣了。
蘇木卻看不下去,她不僅督促著雲實把腳洗好上了葯,還煞有介事地給他切了脈,開了個舒肝降火的方子。
趁蘇木去熬藥工夫,蘇丫冷著一張小臉進了屋,旁邊還跟著同樣冷著小臉的蘇娃。
蘇丫拿眼看著雲實,深吸一口氣,一本正經地說道:「雲實哥,有些話按理說不該我這個做妹妹的說,然而,若是我不說,便沒有人說了,若是我說得不對,也請雲實哥多包涵。」
雲實拿眼看著她,平靜地點了點頭。
蘇丫鄭重地說道:「原本我以為雲實哥是個知冷知熱的,沒成想倒是我想岔了。就拿眼下這件事兒來說,你大約是責怪我阿姐說了大話吧?你只知道自己生氣,卻不想想,我阿姐那樣做難道是為了她自己嗎?別管你想不想要,都不該是那個態度。」
蘇丫越說越激動,最後,乾脆賭氣似的說道:「你若當真不想去,我便去跟阿姐說,讓三娃去!」
蘇娃原本站在蘇丫身邊給她撐腰,一聽這話,立馬嚷道:「姐,我不去!」
蘇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蘇娃委屈地嘟起嘴,蔫噠噠地走到牆根底下玩木馬去了。
雲實看著這姐弟兩個的背影,眼睛里滿是歉疚。
之後,蘇大娘又來了一趟。
蘇木顯得比雲實還要擔心,一直圍在蘇大娘身邊說好話,生怕她把雲實大罵一頓。
蘇大娘原本確實準備了一籮筐罵女婿的話,結果讓這個「不爭氣」的閨女給攪和得啥都說不出來了。
最後,蘇大娘只撂下一句,「那主意是我給小木出的,話也是我教她說的,你若當真氣不順,便沖著我來吧!」
雲實怎麼敢?他從小沒少跟著蘇大娘吃飯,沒少穿他補的衣服,這時候也不覺得有半點委屈,只得恭恭敬敬地做著保證。
就連蘇鐵和蘇老三都來了一趟。
蘇老三當真是來替自家妹子撐腰的,然而被蘇木三兩句話哄到地里看葯苗去了。
蘇鐵完全就是來看笑話的。
當然,結果並沒有讓他失望,這個笑話他還看成了。
「石頭啊石頭,沒想到你也有今天?」蘇鐵八仰八叉地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雲實蔫頭耷腦的模樣,一個勁笑。
雲實瞅了他一眼,木著臉說:「你連今天都沒有。」
一句話說得蘇鐵啞口無言。
——雲實啊,也不是誰想說就能說的!
*
經過之前的事,蘇木和雲實之間不僅沒有出現裂痕,反而彼此間更加懂得珍惜。
蘇娃大概是出於愧疚,從那之後對雲實更加親近,尤其當雲實給他做了一個新的更加高大的木馬之後。
蘇丫雖然那天在雲實面前表現得十分強勢,也只是出於替自家阿姐撐腰的目的。之後的這些日子,她又回到從前時候,對雲實崇拜而尊敬。
總之,這件事不僅增進了彼此的關係,還讓每個人都得到了成長,也算是因禍得福。
這段日子,雲實白天去南石村學木活,中午飯也在那邊吃。
譚木匠的兒子譚小咚比蘇娃要大上一歲,模樣卻比蘇娃要清瘦許多。
這個小漢子性子溫和,人也勤奮,雖然學東西慢些,卻不驕不躁,讓蘇木十分稱心。
傍晚的時候,蘇木差不多把晚飯做好的時候,雲實也剛好划著船回來。等他把譚小咚送到河對面,一家人便能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上晚飯。
飯後的消食活動就是給葯園澆水。四個人也不急,從蘇木家屋子後邊開始,到茅草屋旁的河坡上,二畝多地,每天澆一些,正好五六天能輪一圈。
澆完地后四個人便坐在書桌旁識字、念書。
雲實已經讀完了小半本《千字文》,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下的工夫,凡是蘇木教過的字,他之後便從來沒有讀錯過。
日子便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到了五月末。
***
杏子成熟的季節,蘇木家天天能收到梨樹台的邀請。
她大多會選在傍晚去,有時候也會帶著蘇娃和譚小咚去,別管去了誰家,都會受到熱烈的歡迎。
林小江總會找各種理由跑來他們家,不是送杏子,就是送果脯,實在沒得送了就說他們村裡人讓他捎搓衣板。
蘇木約略算著,若是他再這樣「捎」下去,估計他們村的搓衣板能夠上人手一個了。
這天,蘇木算著差不多又到了林小江來看望蘇丫的日子,她乾脆躲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對小情人。
結果,剛在杏樹坡站定,她便遠遠地看到蘇娃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蘇木可從來沒見過他們家小漢子這種模樣,於是連忙往前迎了幾步。
「三娃,跑這麼急做什麼?」
「阿、阿姐,你快去看看,胖嬸、胖嬸暈過去了!」蘇娃邊哭邊說。
蘇木心裡一咯噔,竟然暈過去了?
前幾是她去給胖嬸診脈,不過是月經期有些勞累過度,再加上宮寒嚴重,這才表現出了腹痛、經血發黑的癥狀。除些之外並無大礙,怎麼突然就給暈過去了?
蘇木也不耽擱,叫蘇娃回家去拿她的藥箱,她自己則是直接去了村西頭的胖嬸家。
*
蘇木到的時候,胖三正站在床邊急得團團轉,胖嬸閉著眼躺在床上,臉色青白。
她身上還圍著圍裙,上面一大攤油漬,想來原本正在幹活,突然就這麼暈了過去。
「小木,快來看看,前幾日吃了你開的葯,原本已經好了,怎麼剛一不吃,就又這樣了?」胖三看到蘇木就像看到救星似的。
「三叔,您先別著急,胖嬸是老毛病了,不會有什麼大事。」蘇木一邊拿話安慰著胖三,一邊拉過胖嬸的手切脈。
胖三並非不信任蘇木,然而他還是擔憂地說道:「從前的時候她只說肚子疼,身上沒勁兒,卻從來沒暈過——你說,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怎麼辦?!」
蘇木切完脈之後,反而鬆了口氣。她聽著胖三的話,心裡多少有些感動。
村裡的男人大多被女人依賴著,即使背地裡怕媳婦的那些,在人前也要極力做出一副頂天立地的姿態。
像胖叔這樣公開表示離不開媳婦的,還是頭一個。
蘇木聽蘇大娘念叨過,胖叔家條件一直不錯,當年村裡的小娘子們任他挑,結果他就看上了胖嬸,就算這麼多年沒有孩子,他都沒有起過二心。
說到孩子,蘇木心思一動。
或許,她可以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