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孕
【蘇木顯身手】
不過兩句話的工夫,蘇木便背著藥箱子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對大人來說可以側背的藥箱到了他這兒幾乎要拖到地上,蘇娃為了跑得快,只得用背馱著,半彎著腰,還不忘把兩隻小手背過去,小心地護著。
小漢子跑進來的時候,脖子都給勒紅了,小臉上滿是汗漬。
胖三一看就給心疼壞了,他連忙把藥箱接過去,捲起油乎乎的袖子給蘇娃擦汗。
蘇木並沒有說「袖子不幹凈」之類的話,反而心裡默默地想著,胖三和胖嬸對蘇娃的喜愛遠遠超過了鄰里之誼,他們若有自己的孩子必定也是十分疼愛的吧!
蘇娃對胖嬸的關心也是實實在在的,孩子的態度做不得假,倘若不是胖嬸真心疼他,無論用怎樣的手段也收攏不了小孩子的心。
想到這裡,蘇木更加堅定了決心。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藥箱,從最底層翻出一個捲成圓筒的布包。
布包裡面還有一條黑色的緞面布袋,上面放著形狀各異的九種針具,按照不同的規質分門別類,密密麻麻地鋪了一層。
蘇木不敢託大,只捏起一根慣用的毫針,照著胖嬸的人中扎了下去。
胖三著實吃了一驚,他不曾想到,蘇木小小年紀竟然學會了用針。
想當年,何郎中憑著這身本事救治了無數病患,成為了一代名醫。
胖嬸長舒一口氣,悠悠醒轉。
睜開眼的那一刻,向來爽快的女人不由地淚流滿面,「我以為我要死了……我以為我要死了……」
蘇木溫聲勸著,「嬸子不用擔心,只是一時氣血不足昏迷了片刻,無甚大礙。」
胖三這才鬆了口氣,他湊到炕沿兒上,抓住自家媳婦的手,同樣淚眼朦朧地說道:「你若死了,便把我也帶走罷,省得留下我一個人提心弔膽。」
「你胡說什麼呀,我若不在了,正好沒人連累你……」胖嬸又是一通哭。
夫妻兩個黏黏乎乎地哭了一通,胖嬸才把胖叔趕走,從炕上坐起來同蘇木說話。
蘇娃趴在胖嬸身上待了一會兒,便被蘇木趕了出去。
蘇木也不拐彎抹角,直白地問道:「嬸子,上次我就想問了,您月信可正常?」
胖嬸面色一紅,輕聲斥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問這個做什麼?」
蘇木無奈地笑笑,大大方方地說道:「嬸子,我現在是大夫,看病問診不說有無出閣。」
胖嬸狐疑地看著她,還是不想說。
蘇木只得誘惑道:「您若告訴我,我便用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跟您交換。」
「什麼好消息?」胖嬸立即問道。
蘇木但笑不語。
胖嬸嘆了口氣,她心裡清楚蘇木定然是為了她好,不過,她終歸是考慮到蘇木不過是個小娘子,便不想教「壞」了她。
蘇木只得勸道:「嬸子無須多慮,我從小跟隨外公學醫,人體穴位、經絡自小都是研究透的,別說娘子,就連漢子——」
「快別說了。」胖嬸連忙打斷她,一本正經地囑咐道,「傻孩子,這話咱們自家人說說也就罷了,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能出去說,記住沒?」
蘇木看著她一臉擔憂的模樣,只得點了點頭。
胖嬸這才鬆了口氣,似乎是生怕蘇木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她便坦白地說道:「有時一月一次,有時三五月不來,有時在這天,有時在那天,我也不知這是否正常。」
當然不正常!蘇木在心裡大聲說道。
關鍵是,不正常了這麼多年,她竟沒有向任何人提過嗎?
蘇木不由地嘆了口氣,再次問道:「您母家那邊有無兄弟姊妹?」
「加上我在內,一共有五個。」胖嬸忍不住問道,「小木,你問這個做什麼?」
「待會兒您就知道了,我想您肯定高興。」蘇木心裡差不多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再次確認道,「嬸子,您可有叔伯姑姑?」
胖嬸點了點頭,「我有兩個大伯,三個姑姑,我爹最小,前年我大伯剛走……」
蘇木笑笑,抓著她的手說:「嬸子,您信不信我?」
胖嬸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我自然是信你的。不是,小木,你別嚇我,你實話告訴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蘇木也不再賣關子,乾脆地說道:「嬸子,您應該知道,我外公當年在時有門手藝……」
「何郎中的手藝多了去了,小木你指的……」胖嬸突然想到什麼,身子猛地一震,「你是說……那個?」
蘇木注視著她的眼睛,笑著點了點頭。
胖瘦一下子攥緊她的手,雙唇哆哆嗦嗦幾乎說不出話來,「小、小木,你怎麼、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蘇木指了指炕沿上的黑緞布,還有上面一溜排開的銀針,緩緩說道:「我從五歲就跟著外公學手藝,到如今剛好滿十載。」
胖瘦倏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徹底說不出話來。
蘇木動了動酸疼的手,卻被胖嬸抓得更緊。
原本爽快面善良的婦人此時就像溺水之人,把她當年了那塊浮木。
蘇木心裡不由生出一股莫名的壓力。她面色一整,認真地說道:「嬸子,我想跟您說明的是,您並非先天不育,因此有治癒的可能,但是也有治不好的可能。」
胖嬸就像被按開了機關似的,再次活了過來,猛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小木,嬸子信你、嬸子信你……就算還是不行……我也認了!」
蘇木笑笑,同時也鬆了口氣,她能有這樣的心態便再好不過。
*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治療過程。
按照外公所說:「腎為後天之本,女子體弱,沖任二脈血氣不充,陰陽不和,難以受孕。」也就是說,腎脈虛弱,便是難孕之兆。
好在,胖嬸的腎脈雖虛,卻並非無藥可救,經期不調、宮寒、身體肥胖、飲食單一等種種原因加在一起,這才導致了成親十年都未孕出一兒半女。
實際上,胖嬸不過二十八歲,放在現代是最好的生育年齡,即使古人和現代人體質有些差異,卻也絕對到不了影響生育的地步。
治療不孕之症一般採用兩種方法,一是吃藥調理體質,藥方中加入補骨脂、地黃、黃精之類,補益腎氣、益精填髓;二是針灸刺激任脈、沖脈、督脈等穴位,如此交替進行,從理論上來講,最多三到五月便能成功受孕。
這一刻,蘇木的記憶變得無比清晰,她不僅記起了外公說過的每一句話,同樣記起了他們當年四處行醫時,那些人的欣喜和對外公的感激。
外公雖說各科均有涉獵,最擅的還是婦科和兒科。
當年,小蘇木跟隨外公學針灸之時,外公便常常誇讚,小蘇木的針感很好,遠勝其母。
此時,這份天賦完美的傳承到了蘇木身上。
起初她還有些忐忑,然而當她的手觸到銀針之時,所有的動作便成了本能,穴位的選擇、入針的角度、提插捻轉的力度,一切都像練習過千萬遍,毫不誇張地說,即使閉著眼都能進行。
每次行針之前,蘇木都要細細叮囑,不要劇烈運動,一日三餐需飲食均衡,不能只吃肉食。行針之後,她又會例行說一遍,針孔不能碰水,不能洗澡,保持乾淨。
胖三夫妻皆是認真應下,態度近乎虔誠。
這讓蘇木由衷地生出了一種使命感。
***
蘇木天天往胖嬸家跑,終歸瞞不過村裡人的眼睛。
再加上胖叔屋后倒掉的那些藥渣,總有一些「高手」能夠猜到真相。
漸漸的,流言便出來了,有笑話胖嬸吃心妄想的,也有說蘇木自不量力的。
還有些更難聽的話,在一眾人的重重封鎖下才沒能進入蘇木的耳朵。
胖嬸自覺連累了蘇木,說什麼也不肯治了。
蘇木好言好語地勸說沒用,胖三哭著求著沒用,最後還是蘇娃撒嬌打滾著說要弟弟才讓胖嬸勉強同意繼續治療。
胖嬸心裡愧疚,蘇木心裡卻坦蕩得很,然而卻架不住別人把話說得愈加難聽。
因為這個,蘇大娘背地裡不知道跟別人吵過多少場架,就連桂花大娘都跟別人打了起來。
那天桂花大娘原本在酒廬里做著生意,遠遠地便聽到一個婆子在大碾子旁邊長聲短聲地說著什麼,旁邊還坐著些人,一邊縫著鞋幫子一邊聽她胡侃。
桂花大娘凝神一看,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何田露跟前的李婆子。
何田露在退親一事上在蘇木這裡吃了虧,原本心裡是十分不忿的,只是後來一心撲在石楠的科舉一事上,這才沒顧得上找蘇木的麻煩。
李婆子好不容易抓住這個機會,為了討好主子,便可著勁兒地四處宣揚,說什麼蘇木一個小娘子竟學了些腌臢事,她家主子早就知道,只是心善不往外說,不然也不會把婚給退了等等。
總之是胡編濫造,十分難聽。
桂花大娘一聽竟和蘇木相關,提著掃帚便迎了過去。
起初桂花大娘還算冷靜,只是提醒道:「李婆子,你忙閉嘴吧,權當給咱們這些有閨女的人家積點德,若是你家閨女被人這樣編排,你作何感想?」
誰知,李婆子不僅沒有絲毫動容,反而冷嘲熱諷道:「我家閨女可與你家閨女不同,更與那蘇家小浪蹄子不同,我家閨女——」
桂花大娘一聽就火了,「你說誰小浪蹄子呢?」
「我說你呢!說你閨女呢!說那姓蘇的呢!我——」
她還沒說完,便被桂花大娘「嘭」地一下打在腦袋上。
周圍的人別管真心的還是假意的,紛紛圍上來勸假,這倒方便了桂花大娘,拿著掃帚一通亂打。
李婆子摸不著她,只能幹巴巴地受著,嗷嗷叫。
桂花大娘也是使了狠勁,誰攔都不好使,只認準了李婆子使了勁地捶。
蘇大娘聽說了這邊的事,把鋤頭一扔便顛顛地跑了過來——比當街撿錢還積極。
兩位大娘暫時冰釋前嫌,強強聯手,幾乎把那李婆子打得親閨女都不認得。
姚貴遠遠地在酒廬里坐著,一邊呵呵笑,嘴裡一邊念叨著,「娘的,還不知道這女人有這本事!真他.娘的……呵呵!」
雖是帶著髒字,臉上的表情卻是自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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