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釋
【無故沾身腥】
雲實一聽蘇木要跟去衙門,自然是不同意的。
他心裡著急,面上卻表現得愈加沉穩,「小木,別擔心,不會有事……等我回來。」
蘇木怎麼能不著急,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古裝劇里屈打成招的畫面。如果她的雲實也渾身鮮血地回來……
不行不行,那樣的場面蘇木根本就不敢想。
她也不管是不是有外人在場,只死死地拉著雲實的手,眼看著就要哭了。
雲實對江衙役道了句「稍等」,便拉著蘇木進了屋子。
旁邊的小衙役看著兩個人的背影,不解地問道:「江頭,你咋不告訴他們?」
江衙役瞅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沒有說話——年輕人們只有經歷一些事,感情才能更加牢靠,不是嗎?
小衙役看著他一臉高深的樣子,還以為他有著怎樣的大計劃,連忙閉上了嘴。
蘇娃從木馬上跑下來,給諸位衙役搬來雕著雲氏商標的小板凳,蘇丫也連忙端來茶水和小食,又轉身回了廚房。
衙役們七嘴八舌地把這家人誇了一通,江衙役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屋內,雲實抱著擔憂的小娘子,沉穩地安慰著,「有江叔在我不會吃虧,你乖乖在家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
蘇木連連搖頭,「不行,我在家待不下去,讓我一起去,一定能解釋清楚——如果鎮守是個貪錢的,咱們也塞錢……」
雲實看著小娘子為自己擔心和籌劃的模樣,既開心,又心疼。他把人緊緊地抱著,在額頭上親了親。
通常這個時候就代表雲實妥協了,蘇木鬆了口氣,轉身就要到柜子里去拿錢。
然而,雲實卻突然朝著屋子外面叫道:「二丫,三娃,好好顧著你阿姐。」說完,不等蘇木反應,便大跨步地走了。
蘇木又急又氣,偏偏又被匆匆跑過來的一雙弟妹攔著,出不了屋子。
卻被隱忍著內心劇烈翻騰的情緒,走到眾衙役跟前,悶聲說道:「走。」
「雲實……」蘇木在屋子裡叫著。
雲實在屋外紅了眼圈。
一眾衙役都看不下去了,紛紛責備地看向他們的頭頭。
這時,江衙役才拍了拍腦門,說道:「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小木,若是沒記錯的話,你父親可是有功名在身?」
蘇木站在堂屋裡,連連點頭,期待般說道:「家父是仁宣元年的秀才,之後便沒再考……江叔,這個有用么?」
「怎麼沒用?太好了!」江衙役誇張地拍了拍手,「小木,快,拿上你父親用過的路引憑證等物,跟叔往衙門裡走一趟。」
蘇木一聽,也不多問,連忙回屋拿東西去了。
雲實卻是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江叔,小木也要跟去嗎?」
江衙役看著他,笑著說道:「我家侄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關鍵時候還能讓你免了牢獄之災,你小子呀,珍惜些罷。」
雲實雖然不知他說的「免了牢獄之災」是如何操作,但是前面和後面的話,卻是不能更同意。於是,他便老老實實地應下。
*
雲實去桂花大娘家借了驢車,讓蘇木坐在車上,他則和衙役們一起走著。
路上,江衙役同他們說了大周朝的一項規定——家裡若有人有功名在身,無論是秀才或者舉人,抑或在朝為官,倘若家人犯了事,只要不是殺人謀反的大案,便可由身負功名者出面作保,再交些銀錢,案件查清楚之前便不不必拘押。
雖然蘇秀才已不在人世,這項規定依然有效。
蘇木和雲實訂了親,也可以算作「家人」的範疇。聽到這個,蘇木和雲實雙雙鬆了口氣。
江衙役帶著些自責的口氣說道:「怪我記性不好,平白地讓我侄女著了一回急。」
蘇木挑著車簾,連忙說道:「江叔,您可千萬別這麼說,這事兒若是沒您,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江衙役也不再客氣,呵呵地笑了起來。
小衙役們卻在心裡把他從頭鄙視到了腳。
一時間,氣氛終於變得輕鬆起來。
*
李佩蘭站在葯園門口,看著一行人有說有笑,既納悶,又氣憤。
秋兒瞪著眼睛替她家小姐把話說了,「這哪裡像是拿人的?倘若衙役們沒有穿著公服,指不定會被看成哪家的小姐出遊呢!」
她們特意等在這裡,就是要看笑話的,沒成想,笑話沒看成,卻把自己給氣了個半死。
李佩蘭怒火難消,便撒到了旁邊的人身上,「李管事,你不是說你在鎮守衙門裡有人么?那人拿了銀子就是這麼辦事兒的?」
李大江心裡鬱悶,連忙說道:「大小姐勿急,容我再往鎮上走一趟,定然給他們些顏色瞧瞧!」
李佩蘭哼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黑著一張臉走了。
李大江看了眼漸行漸遠的馬車,也連忙挑了個近路,一路小跑著往鎮上奔去。
***
大周朝也有「皇權不下縣」的規矩,一般的鎮子上是沒有衙門的。博陵鎮卻不同,作為南北往來的交通要塞,朝廷專門在這裡安排了一營的守兵。
鎮守大人是位武將,從來不願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於是便交給了兩位書記官。
其中一位年輕些的,便是李大江找的那人,就是他代替鎮守下令讓江衙役去拿人。
另一位上些年紀,和江衙役的關係更好,在鎮守跟前也更有臉面。
此時,江衙役正領著蘇木和雲實在他跟前說著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人聽完也不託大,而是中肯地說道:「蘇娘子手上的文書並無虛假,保金也拿得出來,合該著程序也是這麼走,即便報到大人那裡也沒有任何可指摘的,不必擔憂。」
這話便是把自己的功勞推了個乾淨。然而,若是沒有他,給不給報、能不能保還是兩說呢!
雲實話雖不多,每一個謝字卻說得誠懇至極。蘇木在他身後乖乖巧巧地站著,並沒有隨意插話。
這叫老書記官的印象更好,便更願意替他們做事。
直到走出鎮守衙門,兩個人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江衙役把他們送出來便又回去了,他想著中午把老書記官叫著喝點小酒去,也算多少能替蘇木這個侄女做些事。
另一邊,情況卻沒有這般順遂。
李大江口口聲聲說衙門裡有熟人,實際不過是每年藥材買賣需到衙門裡登記塞錢找保人,一來二去便和這個慣愛謀利的書記官熟悉了,說來說去不過是用錢堆出來的交情。
蘇木他們晚來一步,都已經走了,李大江還在這邊跟人家你來我往地打機鋒。
最後當然是又咬著牙掏了些錢,也不知道回去李佩蘭願不願意再往外舍錢。
他這邊心裡算著小賬,卻不知道雲實連堂都沒過便被蘇木保走了。
此時,倆人已經到了墨香街,進了孫家的筆墨店。
雖說是賣文房四寶的地方,卻起了「書閣」這樣一個簡單卻又不乏內涵的名字。
剛剛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蘇木心情不錯,她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同雲實介紹:「書,既是名物,又是動作,還是六藝之一,最顯才情,也最具風骨,孫掌柜的心志從這一小小的匾額上便可窺見一斑。」
雲實平時最愛聽她講學,然而卻不喜歡她誇別的男人,一時間便抿著嘴不搭話。
屋內卻傳出一個略帶調笑的聲音:「蘇娘子話說得極妙,卻是誇錯了人。」
蘇木也笑了笑,大方地應道:「背後論人短長,卻被主人抓住,看來這下就算想套套關係要個添頭都不成了。」
她雖然跟孫亭宣說著話,卻並未忽略雲實。相反,蘇木親密地拉著他的袖子,往孫亭宣前面小小地推了一把。
孫亭宣挑了挑眉,露出瞭然的神色。
雲實也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
雙方互通姓名,彼此印象都不錯。
蘇木到這裡來並非因為什麼閒情逸緻,她要找一本書。
孫亭宣吃了一驚,「蘇娘子為何需要《大周律》?」
這個時代君權為上,人們的法律意識非常淡薄,更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律法更是幾經變更,別說普通百姓,就連許多讀書人對此都是一知半解。
蘇木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雲實,兩個人如今已經習慣了有什麼事都找對方商量。
雲實還沒點頭,孫亭宣卻連忙說道:「是我唐突了,《大周律》我家裡有一冊,蘇娘子不妨稍等片刻,我現在便叫人去取。」
蘇木笑笑,說道:「蘇煩了。」
孫亭宣這才鬆了口氣,剛剛那話他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反倒有些打聽旁人隱私的嫌疑。
他原本想說些別的來轉移話題,沒成想,雲實卻言簡意賅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
按照老書記官的說法,雲實雖然暫時被保釋出來,然而只要李家那邊的訴狀不撤,他仍需過堂受審,蘇木之所以想找律書,就是想趁機惡補些本朝的律法知識,最大限度地把他保下來。
孫亭宣卻想得更多,即便最後被證明是誣告,卻也會被記錄在案,不僅雲實的名聲受影響,以後子孫進學考功名也會比旁人更加艱難。
這些,蘇木和雲實兩人都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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