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具

【上趕著巴結】

從七月下旬開始,村裡進入秋收季,農人們就漸漸忙碌起來。

站在田間地頭往遠處一望,到處都是紅彤彤、黃澄澄的喜慶顏色。芝麻、綠豆、黃豆、花生、穀子、高粱……一溜收下來,最後的大頭是玉米。玉米和高粱是當地的主要糧食作物。

家裡有產婦或新生兒的人家也會種些小米,都說小米養胃潤腸道,然而產量低,尤其是被玉米替代之後，便不再作為主食來吃。

收了玉米之後要搶在第一波秋雨之前把冬麥種子撒下去，翻地、分壟、平畦、下種需要儘可能快地完成。

尤其是下種,冬麥地需種得密實，但也不能隨手漫灑，這樣一來,雲實做的「播種車」就受到了大大的歡迎。

這種播種車是小鏤的升級版,小鏤只適用於間隙大的作物，播種車可以用於小麥這樣密植的作物。

蘇木是參照現代的播種機設計出來的,說「設計」還真是抬舉她,小娘子不過是用炭條在石板上塗了個鬼畫符,再加上一通比劃,雲實就這麼琢磨了出來。

看到成品之後,蘇木顯些以為這個漢子才是穿越的。

那寬寬的模樣,一排尖角和漏斗，再加上最底下的橫樑，可不就是現代播種機的模樣嘛！

雖然使用的時候需要三個人或兩頭牛在前面一起拉,然而走上一回一整畦就都種完了,比原先單憑人力跪著爬著點種快了幾十倍！

剛開始人們見了還覺得新鮮，不敢用到自家地里，生怕種不出種子來。

之後村長在河坡上的地里刨了刨，不住點頭，「這個行，這個是真行！」那激動的模樣，就像撿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可不是稀世珍寶么，工具的使用，不知道節省了多人人力和時間。

有村長帶頭，村民們開始爭著搶著借雲實家的播種車，甚至還有村民因此而發生口角。

雲實和蘇木商量了一下，便叫著雲冬青和蘇家兄弟幫忙，連夜又做出來一輛。

人們這才知道，這個神奇的物件竟然是雲實自己做出來的。

不知哪家起的頭，提出想要買上一輛，之後有別家聽到風聲，紛紛堵在雲實家門口，不知道的還以為雲實欠了人家錢呢！

雖然大夥知道這麼好的東西不會便宜，然而為了種糧食，咬咬牙，也覺得值。

雲實把這事兒跟蘇木說了，蘇木更沒有頭緒，「鄉里鄉親的，這錢怎麼要？要得便宜了，光是包角的鐵皮都合不上，要得貴了，平白地讓人在背後念叨。」

這時候的人們和現代人的觀念十分不同，從上到下的觀念都是只有踏踏實實種地才是根本。

如果哪家整天營營苟苟地想著謀利，不僅沒人誇你聰明能幹，反而會讓人在背後議論，即使是家裡的孩子也會在外面受別家孩子的欺負。

除非，你能富到讓他們巴結、仰望的程度。

雲實見她為難，乾脆地說道：「那就說不賣。」不了多做幾個，有人來借，借出去便好。

雲實甚至有些後悔跟蘇木說了，他見不得自家娘子為了這些事傷神。

蘇木嘆了口氣，想得卻比他更多些。

如果能利用腦子裡僅有的一些知識為身邊的人做些事，也不枉她穿越一回。只是這方式方法上，需得費些神。

雲實把她拉到懷進而摸摸頭，送上無聲的安慰。

***

倆人在院子里膩歪著，柵欄外面傳來一個滿含著笑意的聲音，「喲，我是不是來岔了？」

蘇木不僅不害羞，反而特意貼在雲實身上，揚著下巴給她看。

雲實直直地站著，一臉寵溺。

端的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極。

胖嬸挎著籃子，作勢就要走，「得了，我還是另外挑了時候吧！」

蘇木連忙追過去，親親熱熱地挽住她的手臂，「嬸子今個兒怎麼樣？」

胖嬸感嘆一聲，「總算活過來了。」

前幾日她孕吐得厲害，人也虛弱，蘇木一天三頓做了營養開胃的飯菜讓蘇娃送過去。

胖叔嘴上不說，心裡卻感激，這段時間蘇木家的肉食就沒有斷過。

胖嬸如今好了，便親自到灶上烘了一大籃子肉乾給蘇木送過來。

蘇木一看就笑了，「天氣越來越熱，做這麼多怎麼吃得完？」

「你們都是長身體的時候，時不時抓一把，吃不了幾天。」胖嬸笑道。

蘇木知道，胖嬸以往做給自家吃的肉乾都是些沒賣完或者不好賣的邊角肉，後來給她家送的這些，都是用上好的精瘦肉烘的，若是拿去賣不知道能賺多少錢。

想到這裡，她便拿一條塞到雲實嘴裡，笑嘻嘻地問：「好吃不？」

雲實一邊嚼一邊點了點頭。

蘇木笑道：「還能更好吃。」

說著，她便回了屋子，沒一會兒拎出來倆紙包，塞到胖嬸手裡。

胖嬸狐疑地扒開一個角，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小木……莫非是懷象不穩么？」

蘇木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胖嬸眼中蒙上一層濕氣，繼而又變得堅定起來，「一天幾頓，煎多長時間？」

蘇木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就……放進肉里啊，水涼的時候便放進去，讓湯水早入味。」

「鹵、滷肉用的？」

「不然呢？」

胖嬸長長地出舒了口氣，責備道：「你個小丫頭，也不說清楚，可把你嬸子嚇死了——我以為是保胎葯呢！」

蘇木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失笑，「您想哪兒去了，不過是些陳皮、百葉之類，無論是滷肉還是烘肉乾，都會比單放粗鹽大料味道好些。」

胖嬸拿著藥包的手有些抖，明顯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蘇木心裡自責，不放心就讓她這麼回家去，於是便說些輕鬆的趣事逗她開心。

雲實在一旁充當背景板，時不時給娘子們端個茶、遞個零嘴，也不嫌煩。

蘇木和胖嬸一人一句地搭著話，說著說著便提到了播種車的事。

胖嬸沒多想，爽快地說道：「這是常事兒，你道我跟你胖叔在村裡過著就沒人念叨了？我們家沒地，就指著豬肉攤子過活。你胖叔心慈手軟，連殺豬刀都提不起來，怪好的豬養大了，還得花錢雇別人來殺，到外面去賣豬肉，無論聽了什麼好話壞話，都得賠著笑臉。

「起初的時候村裡人買肉我們都不收錢，就怕以後落不了好人緣，好在大夥都是正經過日子的，也沒人厚著臉皮白要，要麼把錢扔下，要麼拿糧食來換。

「不然的話你們也這麼做，他們若是想要那個播種車，就讓他們自己去找木頭、買鐵皮，雲實出個手工，人家也不會讓你白辛苦。

「至於外村那些不認識不相干的，該怎麼收錢怎麼收錢，你們還得指著這個過日子。」

小兩口一聽，還真是個好主意，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當即放了下來。

胖嬸也是個心思通透的，她怕倆孩子開不了口，便借著賣肉的工夫說閑話似的跟大夥提起來，於是，用木材和鐵皮換農具的事便借著她的口傳了出去。

沒成想，第一個扛著木頭來找雲實的會是雲冬青。

雲實瞅了他一眼，沉聲道：「瞎鬧什麼！」

雲冬青嘿嘿笑，「沒瞎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地多，小三還小，若是沒有這個，我和阿爹還真忙不過來。」

雲實過繼了這麼久，雲冬青卻一直堅持說「咱家」。

雲實沒有反駁他的話，只面無表情地說：「砍木頭不花工夫？你若真閑，就留下來幫我做活。」

若是以往，雲冬青就算真忙也會二話不說應下來。然而，前面剛剛發生了些小插曲，他搓著手，支支吾吾地說道：「那個……還真有點兒忙……」

雲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直覺這裡面有事兒。

雲冬青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就在這時，有人「哐」地一聲推開門，踢踢踏踏地走了進來。

「做活吶？」劉蘭沖著雲實擺出一張笑臉。

雲實雖然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發愣——生平第一次，劉蘭對著他露出了笑模樣。

雲冬青驚訝地瞪大眼睛，嚷嚷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阿娘你今個兒撞著腦袋了？」

劉蘭轉頭剜了他一眼，「你個臭小子，好好跟你哥學做活，我看一眼就走。」

「娘，我都說了，我沒跟哥學木工，別說我學不會，就算學會了我也不會去做！」雲冬青皺著眉頭嚷道。

劉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過臉來笑成了一朵花，「石頭啊，冬青自小就跟你親，如今看你們兄弟和睦，我也就放心了——回頭到家裡吃飯啊，嬸兒給你做些好的。」

這聲「嬸兒」說得無比自然，無比親切，就像她真是個慈愛又可親的好嬸子似的。她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雲冬青卻鬧了個大紅臉。

劉蘭也不指望雲實有什麼回應，她又像唱歌似的把木屋裡的擺設和雲實的手藝誇了一通，然後才笑容滿面地走了。

雲實這才知道，劉蘭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就像蘇木說的，最好的打臉，不是打他罵他，而是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讓他上趕著巴結你。

還……巴結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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