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陵源 03湛盧
沒有洶湧的浪濤,沒有月亮,甚至沒有黑夜。
天亮了?
不對!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大片金燦燦的稻田,還有正直明亮的陽光。看太陽的位置,應是申時無疑。天不可能是剛剛才亮的。
江瑞霖嘖嘖稱奇。不過是經歷了幾個浪濤,卻像是到了另一個世間。
船悠悠地飄在河上,河流彎彎曲曲從田間穿過,沉甸的稻穗在陽光下泛著金光,一派豐收光景。
田間隨處可見低頭勞作的農人,有戴著草帽的白髮老翁,有抱著稻穗的孩童,有拎著食盒下田來探望家人的農婦。遠處村莊炊煙裊裊,煙霧飄散,和氤氳的遠山融為一體,宛如名家筆下的水墨畫。
這裡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吧?江瑞霖盯著眼前的景象看了半天,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靈夙,企圖得到她的解惑。靈夙知道她有一肚子疑問,卻也只是輕飄飄地說了句:「過了渭水界,日夜是顛倒的。」
「姑娘的意思是,這裡是渭水的另一邊?」
「此『另一邊』,非彼『另一邊』。」靈夙微笑。
船停了,靈夙和阿湛先後上岸。江瑞霖還沒緩過神來,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她看見岸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三個字:五陵源。
難怪她怎麼都找不到謝弈,因為他的家鄉在渭水界的另一邊,一個不存在於她所知的疆域的地方。
她下意識回頭,送他們來的那艘小船已經不見了。
「阿霖,」靈夙喚她,「借你的匕首一用。」
江瑞霖恍恍惚惚,拿出匕首遞給靈夙,也沒問用來做什麼。一個能帶她穿越日夜界限的人,必定有不凡之處,也是她找到謝弈唯一的希望。
她正準備繼續往前走,身後傳來老船夫的聲音:「等一等,姑娘,你的帕子落在船上了。」
她摸了摸袖子,果然,帕子不見了。
原本已經消失在河面上的小船,就在這轉瞬之間再次出現在江瑞霖的面前。然而經歷了一路的奇幻景象,她也不再好奇。在渭水界,還有什麼是不會發生的呢?這一個夜晚,將會成為她生命中最不可思議的記憶。
「謝謝。」她向老船夫行了個禮,低聲問:「敢問府君,靈夙姑娘是什麼人?」她聽見靈夙是這樣稱呼老船夫的,府君。
老船夫摸著鬍子,笑呵呵道:「姑娘,你運氣好,遇見貴人了。」
貴人?她仔細回憶遇見靈夙之後發生的種種。等她想起向老船夫道謝時,他和他的船又消失了。
河面水平如鏡,沒有半點船隻行駛過的痕迹。
三人穿過稻田,跨過一座小石橋。不知從哪兒走出七八個穿白色廣袖衣衫的年輕男子,站在一排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手裡都拿著劍。
為首佩戴玉冠的男子問:「你們是何人?來五陵源做甚?」
靈夙揚了揚手中的塗雀。
白衫男人們皆是一驚。
「塗雀怎麼會在你手上?」
「自然是塗雀的主人交給我的。這是信物,我們約定今日申時在五陵源一見。」
玉冠男子略一遲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請恕在下不能相信你們的一面之詞,若真是塗雀主人相邀,煩請改日另約時間。他今日不便見客。」
「為何?」
「不便相告。」
「看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請我們進去了?」
「抱歉。」
靈夙不示弱:「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請公子去知會一聲,讓谷陽子親自來迎接我們吧。」
一聽這年輕女子毫不客氣地直呼族長名諱,玉冠男子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身後的同伴可不像他這麼脾氣好,怒道:「丫頭片子口氣倒是不小,竟敢讓我們族長親自來迎你。我師兄懶得跟你一般見識,我們科不像他那麼好說話,識相的就趕緊離開!」
靈夙嗤笑一聲,抬高了聲音:「是嗎?那我還偏就不識相了。」
她抽出阿湛的佩劍,隨手挽了個劍花,停在玉冠男子鼻尖纖毫之處。剛從樹上飄下的兩片葉子還未靠近劍身,在半空中齊齊碎成兩半。劍刃嗡嗡作響,餘音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消散。
「我正好也會幾招,請諸位指教。」
她這話激怒了大家,有人已經拔出了劍。玉冠男子喊了句住手,他看著靈夙手中劍,驚呼:「湛盧?這是湛盧?」
靈夙不答。
「這是湛盧吧?姑娘,這……一定是湛盧!」
白衣師弟們一聽「湛盧」二字,紛紛聚過來,盯著劍出神,儼然忘了片刻前他們還氣勢洶洶。
「真的是湛盧啊……沒錯了,是湛盧。」玉冠男子喃喃重複,眼中突然大放神采,「有生之年能見到湛盧,我謝銘也算不枉此生。」
很久之前,他聽師傅說過。歐冶子鑄成天下第一名劍湛盧,后仙游而去。湛盧從此不知所蹤,傳說是被歐冶子帶入仙界。
謝銘撲通一聲跪下:「我眼拙沒認出姑娘,姑娘海涵。我這就去通知家師,讓他親自迎姑娘入谷。」
其他人見他跪下,也跟著跪了下來。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感覺到了,五陵源上千年與世隔絕的寧靜即將被打破。
谷陽子年事已高,卻仙風道骨。他朝靈夙拜了拜:「家師臨終前說過,先祖歐冶子曾留話,持他所鑄寶劍之人不可輕慢。敢問姑娘,可是來自蓬萊?」
「蓬萊?」靈夙輕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的是蓬萊的貴客,看來傳說是真的。」
「打擾先生清修了,我這次來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想見見你的徒弟謝弈。」
聽到謝弈的名字,江瑞霖打起了精神。
谷陽子卻面露難色:「那孩子犯了錯,我罰他在山洞思過,恐怕暫時不能來給姑娘見禮,望姑娘海涵。」
「哦?他犯了什麼錯?」
「也沒什麼,年輕氣盛太過頑劣,壞了五陵源的規矩。這都上千年了,規矩是從老祖宗那兒傳下來的,我縱是有心寬恕他,該罰還是得罰。」
他這一番說辭滴水不漏,有意把靈夙的要求堵了回去。可這樣一來,江瑞霖更加肯定,這其中有什麼貓膩。她一聽見不到心上人,把目光轉向了靈夙。
靈夙並不急:「見不到就算了,反正沒什麼要緊事。我大老遠跑一趟,也不想白來。我看這五陵源風景優美,想在這裡叨擾幾日。這個要求先生總不會再推辭了吧?」
「姑娘想住多久都行,老朽求之不得。」
谷陽子讓弟子安排他們住在了河邊的一間竹屋中。竹屋外觀簡單,裡面卻一應俱全,所有陳設都是新的。
五陵源從來沒有外人到訪,因此這裡並沒有特地給訪客準備的房屋。謝銘告訴江瑞霖,這間竹屋是村裡一戶人家剛蓋好的,還未來得及搬進來。
「謝弈平時住在哪裡?」江瑞霖眼中閃著光芒。
謝銘沒注意她的異常,隨口道:「我們師兄弟都住在山前那一排草廬,離這裡不遠。」
「那他閉門思過,什麼時候能出來?」
「師父說是兩個月,但也說不準,得看他什麼時候回心轉意了。」
「回心轉意?他怎麼了?」
謝銘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掩飾過去:「沒什麼,小錯而已。各位先住下吧,我得回去給師父交差了。」
臨走前,謝銘特地給靈夙行了大禮,眼神多次在阿湛手裡的劍上停留。
這一細節沒能逃過江瑞霖的眼睛,她聽靈夙說起過塗雀的淵源時,就猜到阿湛手中的劍也不是凡物,卻不曾想到,竟是天下第一名劍湛盧。
這把劍為什麼會在阿湛手上?他和塗雀的持有者謝弈又是什麼關係?
夜晚,江瑞霖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滿腦子都是關於五陵源的猜想。她索性起身,想趁天黑四處找找謝弈被關在什麼地方。
路過靈夙和阿湛的房間,裡面漆黑一片。他們似乎已經睡下了。
江瑞霖小心翼翼穿過屋前的竹林。走到林子盡頭,她看見一道黑影閃過。那個背影她認得,是阿湛。
原來這個點還沒睡的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她是為了謝弈,阿湛又是為了什麼?好奇心使然,她悄悄跟了上去。
阿湛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他走了很大一圈,從竹林到後山,一路繞到山後的湖邊。湖不大,四周長著茂盛的蘆葦,在月光下溫和寧靜。
江瑞霖察覺阿湛回頭,趕緊蹲下身子,躲在了蘆葦叢后。
「出來。」阿湛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她硬著頭皮,邁著極小的步子,不太情願地走了出來,「我只是想找找謝弈在哪兒,不是故意跟蹤你。」
阿湛瞟她一眼:「別跟著我。」
「對不起,我……」
「謝弈在後山山洞,你可以去找他。不要被人發現。」
聽這話,江瑞霖知道阿湛沒有怪她。她顧不上揣測人家來這裡做什麼,道了謝,提起被草叢掛著的裙子就走。
走了沒幾步,她身後有奇怪的光閃了一下。她回頭,只見一道白光從湖中迅速竄出。那過程太快,她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見阿湛吐了一口血。他單手撐劍蹲在地上,看上去很難受。
「你怎麼了?」她衝上去扶起阿湛,「怎麼還有血?」
阿湛的氣息很弱。他看著江瑞霖,目光詫異:「你怎麼沒事?」
「我?」
「原來它不傷人。」
江瑞霖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反駁:「怎麼不傷人,你都傷這麼重了!」
阿湛盯著湖面,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你怎麼不說話了,剛才那道光是什麼?」
見他不肯說,她放棄:「算了,我還是先扶你回去吧。你還能走回去么?」
「暫時動不了。你帶著劍去找靈夙。」
「那你呢?」
阿湛沒有回答,他拔出湛盧。
月光下,江瑞霖看得非常清楚。劍刃有一道很深的缺口,和阿湛臉上的傷疤是一個形狀。可她明明記得,白天靈夙拔劍的時候,劍還好好的。
湛盧乃天下第一神劍,能把它砍成這樣,會是什麼神兵利器?難道是剛才湖底冒出的那道奇怪的光?
江瑞霖滿腹疑問。
不過比起湛盧的破損,讓她更意外的是,就在她思考這麼會兒功夫,阿湛消失了。
「誒,你人呢?阿湛?阿湛……」
沒有人回答她。
水塘上有微風,蘆葦在月下搖曳生姿,那溫柔的樣子,像極了起舞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