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寒夜牆風微弱,隱聽得遠處夜歌隔水寥寥。巍峨吳宮如夜間大獸般蟄伏而下,伏燈千里,黃門宮女持燈於道。而一牆之隔,在玉纖阿不知道的宮殿內處,只有她與公子翕站立於牆下樹影深處。

溫潤如玉的公子俯眼看她說不認得他,他臉色微微沉下,低聲:「竟這樣和孤說話。大膽。」

玉纖阿從善如流,他一說「大膽」,她便伏身向下跪去。但范翕更順手,直接抬手握住她手腕,阻止了她的跪拜。男子冰涼的體溫觸摸她凝脂一般柔嫩細滑的腕內肌膚,彼此身上的香氣若有若無地傳入對方鼻間。

范翕和玉纖阿手都輕輕顫了一下。

但范翕仍握著她手腕,沒移開。

玉纖阿被他制止下跪,她抬眼,如玉清眸看向他。他也正在看她。

可見方才的「大膽」叱喝只是做戲,這位公子本性溫柔,他又是扶她,又是看她,眼中還帶上了三分笑意。似嗔怪一般,玉纖阿偏過臉,唇微努。聽他在她耳邊低低柔聲:「你這便要跪我了?我不與你相認,是怕為你惹去麻煩。我這樣為你著想,你卻非但不認我,還兩次三番戲耍我。你實在傷我心,讓我肝腸寸斷。」

玉纖阿微愕。

肝腸寸斷?

何至於此?

她做了什麼,竟讓他感觸這樣深?

玉纖阿原本做戲著想對他若遠若近,但他這樣一說,她便忍不住悄悄抬目打量他。公子翕正傷心地垂睫望她——范翕相貌本就出眾,一身清霜加身,何等風采。但他說他難過時,眉頭緊鎖,臉色微白。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加重了他身上的脆弱孤立感。

玉纖阿不禁想,莫非公子翕不只是一位溫暖和善的少年公子,他同時是一位脆弱的公子?

玉纖阿面色赧紅:「我何時戲耍過公子?我不知。」

范翕不答其他的,只含笑:「承認認得我了?」

他再次伸手,去撩她下巴。不妨她側頭便躲開,范翕手僵了一下,語氣溫溫中透著一絲怪異:「我倒是忘了玉女冰清玉潔,抱歉,唐突了你。」

玉女說著無妨,順便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會跟黃門走,免得范翕誤會自己又在戲耍他:「公子讓自己的僕從假扮黃門來尋我,但黃門面上無須,公子派來的假扮黃門的那人下巴卻有青茬。我自然看出那是假黃門。如今宮舍無外臣,我見到那假黃門,便猜出是公子尋我。怕公子有事,便過來看看。」

范翕深深望她:「我愛玉女機靈聰慧。」

玉纖阿低頭作秀:「我愛公子莫說這樣惹人誤會的話。」

愛字說來如風吹過隙,這般輕巧。范翕心臟停跳一瞬,才揉捏她手腕,低頭柔聲抱怨:「可是你過來做什麼?不願與我春風一度,不願做我入幕之賓,你生生過來,豈不是勾得我心癢,又什麼都不給我?這般吊著我做甚?」

玉纖阿聽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面容得他淺淺呼吸噴拂。她仰目見他抱怨嗔怪的樣子,明明她是做戲,卻見他溫柔下竟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心中也不由覺得有趣。在他嗔來一眼時,她忍著笑,紅了腮幫。

往旁側退開,玉纖阿道:「我沒有故意吊著公子。我只是想知道公子尋我有什麼事。公子若是再這樣調.戲我,我再不來了。」

范翕頓一頓。

他俯眼,一直觀察著她,判斷她到底是如何想的。玉纖阿在他看來,聰明而神秘。他時常疑惑她的許多事有些巧合,但是她都有理由,半真半假的……他現在也不清楚這美人是如何心思。只不願徹底惹惱了她。

不想這樣快與她生分。

范翕便道:「尋你也無他事。是你舞跳得太好,我特來誇你。」

玉纖阿且訝且喜:「你知是我跳的舞?」

范翕低頭笑,他流雲一般的絲綢長袖與她的袖子輕勾,綿延一處。他俯著眼,靜靜看著兩人在地上交疊在一處的身影,如他摟抱她一般。玉纖阿餘光也看到了,但她故作不知,仍用一種驚喜般的目光看著他。

看他暖聲道:「我見過你跳舞,自然知道那是你。玉女,你容色佳,氣質好,舞藝也出眾。我尋你出來不為別的,只想告訴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女郎。小小一個吳宮,不該困住你。」

玉纖阿心中笑,知道他又在夾帶私貨,暗示她跟他走了。

但是他真摯誇她美,被如此俊逸郎君當面誇,哪怕是玉纖阿,心中都覺得歡喜……玉纖阿低悵:「多謝公子厚愛。然我只是一介孤女,生平無大志,只願常日安康,無病無災便好。」

范翕輕嘆:「我本以為到吳宮,會見到一位『玉美人』。我當向你道喜。」

「美人」乃后妃中一類品階,范翕的意思,是指她當入後宮。

玉纖阿又聽他道:「但吳宮沒有一位『玉美人』,我更開心些。」

他聲音醇醇,低悅動聽。說話時,眼睛漆黑專註凝視她,脈脈訴情。玉纖阿紅了頰畔,側了臉,似赧然,似慌亂。她再退開,故作鎮定:「我不懂公子的意思。」

范翕便不說話了。

他眼神幾多陰鷙——兩次三番聽不懂他的話,莫非是不願懂?做他的女人,竟還不如在吳宮了卻殘生?或是她瞧上了奚禮?想高攀奚禮?

良久沒聽到動靜,玉纖阿抬眼。

他眸底又是溫柔笑了。

范翕幾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罷了。我尋你,還有一事。因我眼下在吳國,今年的花朝節便由我主持,吳世子請我選女做『百花仙』,為女祈福祭祀獻花。可我並不識得什麼女郎,只認識你一人。你可願幫我?」

玉纖阿目有哀色,自憐而拒:「非我不願幫公子,是我無德幫公子。吳宮王妃公主美人甚多,我一介小小宮女,去越俎代庖,實在不妥。公子請另尋他人吧。」

她頓一下,試探范翕道:「我觀九公主年少貌美嬌俏,可為公子解燃眉之急。」

范翕溫溫和和的:「九公主么?好。我記下了。」

玉纖阿無言。

半晌,兩人都再無他話。見范翕有些心不在焉,玉纖阿深知不可操之過急,她提出告辭,范翕未攔,也沒有與她相約什麼。但她推開他,才走了兩步,忽聽到范翕在身後聲音飄飄渺渺的:「玉女,你可知,今夜你本該是吳國獻於我床榻上的美人?如此算來,你我已有兩次擦肩之緣了。」

玉纖阿肩一僵,低聲:「我不知。」

范翕慢慢的:「哦。」

他閑話家常般,語氣仍柔柔和和的:「我還以為是奚禮殿下與你有什麼,才不願將你獻於我。」

玉纖阿一僵,回頭。

他垂著手,玉立如竹,笑吟吟道:「若是玉女當真與奚禮有什麼,可不能騙我,我會……傷心的。」

公子翕明明在笑,「傷心」兩個字,被他說得透著洶湧殺意。他溫雅面容一半藏於樹蔭下,樹的影子打在他高挺鼻樑上,他被襯得,又高貴,又陰冷。但他其實何等和善。

玉纖阿對他嫣然回笑,後轉身離去,浮光掠影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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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走後,泉安進了宮殿,提著燈籠跟隨公子回殿。他判斷一下公子唇角的淡笑似心情不錯后,便道:「我觀玉女離開時是帶著笑的,可見玉女與公子談得不錯。」

范翕笑得淺淡,眼睛從玉纖阿離開的院門口飄過,涼薄而寂靜。

泉安遲疑道:「公子難道真的要如之前奴才開玩笑時說的那樣,要對玉女始亂終棄?這樣,不好吧?」

范翕:「胡說什麼。我怎麼忍心那樣對她?」

泉安連忙點頭,心裡鬆口氣。他也覺得玉女柔弱善良,若是公子那樣負人,此女太可憐。

誰料范翕道:「我見她是天下難得一見的溫柔美人,無人不愛她。她有些機警,有些聰敏,人卻無志,只想做一宮女,在吳宮了卻此生。我便想著,如此佳人,不為我用太遺憾。便想色.誘之,讓她愛我多些,幫我套些吳國的秘辛之事。做個細作吧。」

范翕低喃:「是她來招惹我的。她不回應我,我與她不死不休。」

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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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夜,玉纖阿回織室后,與女史說了筵席那邊的事,便回舍休息。洗漱后,舍中其他宮女已經入睡,玉纖阿獨自坐於床鋪靠牆處出神。一捧烏髮落於掌,她手中玩著一把木簪,目中流光搖曳如星落,並無睡意。

奚禮倨傲薄情難討好,公子翕卻溫潤爾雅易掌控。

公子翕脾性甚好,從未瞧不起她,也不對她美色起過度貪意。一而再再而三,感情拉鋸本就如此。誰心機深些,誰的成算就大些。

但公子翕當是對她有好感的。

玉纖阿垂眸而笑。其實范翕有話曾說得對,色.誘者,所圖甚大。

她圖的,便是人上人之位。

這位公子翕,她要想想如何讓他愛她多些,願為她一介貧女放棄堅持,給她應有名分地位。可憐他溫善可欺,為她所用……但無妨,她不會讓他看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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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翕和我玉美人都想套路對方,為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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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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