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宮裡哪天都死人。
若是不死才是新鮮事,宮裡主子們是不多,但伺候的宮人卻不少,便是單說宮女,就得上千人。
這還是先帝仁慈,裁撤了大半的情況下。
若是往前再數些年景,宮裡人最多的時候,宮女黃門加起來足有五千,這麼小的一個長信宮,又怎麼能住的下呢?
那麼多宮人,有些病症得不到救治的,就這麼無聲無息消失在宮中。
現如今已經算是好的了。
但重華宮以前是宮妃居所,因著難得是個二層的宮殿,又能看到御花園的景緻,住過好些頗有些恩寵的妃嬪。
這樣的地方死過很多人,一聽就有些耐人尋味。
王選侍大概這輩子沒這麼受人矚目過,越說越來勁兒。
「我也是聽尚宮局的嬤嬤說的,先帝時有個外五所伺候的宮人,大概在先帝去外五所看望殿下們的時候瞧上了眼,便封了美人賜住在重華宮。」
跟景玉宮一樣,特殊的宮室總是令人嚮往的。
先帝是個什麼脾氣,舒清嫵做皇后的時候,也聽蕭錦琛說過幾句。先帝大約是得位艱難,當了皇帝之後異常勤勉,對於後宮妃嬪根本沒什麼心思搭理。
只有對著蕭錦琛這個優秀的嫡長子,才略微有些人情味,但也十分有限。
太后當年是如何當皇后的舒清嫵不知道,也沒人提過,但就看她現在這個整日里作妖的樣子,先帝怕也不怎麼喜歡她。
只因為她出身合適,年齡恰當,又是早年中宗給選的皇子妃,便也就捏著鼻子忍下來。
夫妻兩個說是相敬如冰都是好聽的,怕是一年到頭也坐下來說不了幾句話。
先帝又因得位不正,心裡總是有個疙瘩,平日里就越發勤勉,幾乎不怎麼往後宮來。
先帝爺在位二十年,後宮妃嬪也不超過三十位。
因此,這個宮女上位的美人就越發扎眼,更別提她還住進了大家眼巴巴盼著的重華宮。
王選侍聲音幽幽的:「聽聞當年那位張美人搬進去沒多久,重華宮后角房就走過一次水,只是沒怎麼鬧起來,救得又早,這才沒釀成大禍。」
她跟周嫻寧她們不同,先帝時她們就作為侍寢宮女伺候過當今,因此在望春院住過些時候。那裡人多口雜,老資歷的嬤嬤又很多,宮裡早年的那些秘密都很清楚,說起來頭頭是道。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殿外金烏燦燦,明媚的陽光透過琉璃窗,點亮了原本略有些昏暗的明間。
冬日裡難得的大晴天,卻讓大家無法立即高興起來,皆是一臉黯然地聽王選侍說過去的故事。
王選侍越說語氣越輕:「聽聞一開始還好一些,因著先帝爺國事繁忙,不怎麼往後宮來,可是幾個月後,那位張美人有了身孕。」
先帝是個很講究的人,蕭錦琛十歲之前,宮裡再無其他的妃嬪有孕,直到蕭錦琛十歲長成,又如此優秀聰慧,先帝才開始開枝散葉。
大約是景祥十三年時,宮裡便前前後後有了幾位小殿下小公主,也是熱鬧許多,不過誕於子嗣的多為選秀入宮的宮妃,倒是沒有出身特別離譜的。
唯一一個宮女出身的張美人,就顯得異常刺眼。
王選侍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平日里也顯少這麼多嘴,今天大抵是因為吃了酒有些上頭,就乾巴巴講起來。
若不是這故事引起眾人興趣,怕也是要講不下去的。
她身邊的趙選侍同她認識許多年,關係也很親近,見幾位娘娘小主都盯著王選侍看,下意識拽了拽王選侍的袖子:「你別說了。」
但王選侍壓根就不理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彷彿也聽不到旁人的話,只自己自顧自在那說。
「因著有了身孕,張美人還直接升為才人,可謂是榮寵加身,殊榮不斷,」王選侍道,「那一段時間,據說宮中很是安靜,沒人鬧事,也沒人吵架,大約是都盯著張才人的肚子瞧,想看她能生出來個什麼皇子龍孫。」
宮裡不過這麼些人,日常也不過這麼點事,往常還有個拌嘴吵架,鬧去太后那評理的,這位張才人懷了孕,反而宮裡沒人鬧,這一看就不對勁兒。
但先帝哪裡有心思放在後宮?在他眼裡,女人不過是能生兒育女的臣屬,更多的關心是不可能有的。
王選侍的聲音越發飄忽了。
「從張才人有孕以來,直到她八個月時,她宮裡因疾病意外等過身的宮女黃門,多達五人,還有個姑姑晚上睡著睡著覺,不聲不響的,到了早起就沒了氣。」
她這麼一說,眾人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發冷。
今日明明是個大晴天,可大家似乎都感受不到和煦溫暖的陽光,都覺得心裡頭髮寒。
舒清嫵見氣氛實在不太對勁兒,大家也沒什麼心思用膳,就溫言道:「好了,這些不如待會兒再說?咱們先用膳吧。」
舒婕妤發了話,趙選侍莫名鬆了口氣,她這次直接握住王選侍的手,勸她:「好了,一會兒再說吧。」
可王選侍就跟著了魔似的,眼神發直,好似什麼都沒聽見。
可說話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張才人不過只是個才人,因著有孕才多派了位管事黃門並教養姑姑照料,加上他們兩位,重華宮裡也不過只有八個宮人,一下子死了五個,聽起來就有些駭人了。」
舒清嫵垂下眼眸,心道:你這樣子也有些駭人。
馮秋月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她膽子大,也愛聽這些八卦新聞,見王選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還在那問:「然後呢?」
然後,自然就是一宮都死絕了唄。
王選侍垂下眼眸,語氣飄忽:「聽聞過身了幾個宮人之後,張才人不敢再住重華宮,求了先帝挪宮,先帝也覺得事有蹊蹺,便點頭答應了。」
舒清嫵嘆了口氣,先帝不答應還好,這一答應,張才人只怕保不住。
果然,王選侍繼續說:「張才人懷著孩子,一時半會兒也挪不了,只能再在重華宮多住幾日,這一晃就到了中元節,到了那日,可就遭了殃。」
中元節正是七月十五,也是百姓們俗稱的鬼節,到了這一日鬼門關大開,百鬼夜行重返陽間,坊間多有詭異傳聞。
王選侍話音落下,郝凝寒下意識驚呼一聲:「哎呀,怪嚇人的,我都不敢聽了。」
可不是嗎?這大冬天的,就是天氣好,也經不住白日說鬼。
王選侍認真說:「按理說宮裡最不能說這些怪力亂神,但張才人病急亂投醫,到了中元節前一日,她偷偷在偏殿燒紙,說要祭奠死去的宮人們。」
小主要燒紙,又實在嚇壞了,她身邊僅剩的三個小宮女也不好攔著,只能陪著她一起燒。
重華宮死了這麼多人,到底也不能沒人伺候才人並小殿下,可大家都忌諱這裡,也不願意招惹一身腥白白丟了性命,新來重華宮的幾人都不怎麼往張才人跟前湊。
日常能跟張才人說話的依舊只有原來的三個小宮女。
王選侍幽幽一嘆:「她們也不知道是怎麼燒的紙,又拿了多少炭火在偏殿里,夜晚門窗一關,炭火一燃,整個偏殿頓時煙霧繚繞,幾個人……」
「幾個人就這麼嗆死了。」
舒清嫵皺起眉頭,她原只知道重華宮過身過一位宮妃,卻不知道這裡面這麼曲折,這也死的太慘了些。
郝凝寒抖了抖,下意識道:「你別說了,忒可憐了。」
駱安寧放下手裡一直捏著的茶杯,也跟著嘆了口氣:「唉。」
倒是馮秋月還有閑心問:「那……最後小殿下呢?」
王選侍慢慢抬起頭,紅著眼睛看向馮秋月,然後她的目光就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
舒清嫵臉上沒什麼表情,任由她看。
最後王選侍道:「大人都沒了,孩子自然也跟著遭了殃,聽說後來太醫查驗,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兒。」
這也太可惜了。
舒清嫵嘆了口氣:「好了,張才人並小殿下可惜,但宮人們也可憐,這事以後且不要再提,以免姑姑們知道了要罰的。」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能說的不能說的早就告訴過每一個人,便是宮妃,也沒得到處說這些亂力亂神的事。
更何況王選侍位份低還不受寵,尚宮局的教養嬤嬤若是知道了,能要她半條命。
她們這位皇帝陛下,又比先帝能好多少?
舒清嫵垂下眼眸,心裡想:還不是一樣涼薄冷漠,不把女人當個人看?
皇后都能說厭棄就厭棄,更不用說一個選侍了。
馮秋月卻偏要跟舒清嫵唱反調。
原本舒清嫵高升,又搬來人人羨慕的景玉宮,她心裡就憋著不痛快,再加上剛剛郝凝寒誇舒清嫵娘家有底蘊,她就更不樂意聽了。
反正她一向都是踩高捧低,能來舒清嫵這喬遷宴已經是天大的臉面,現在訓斥幾個選侍,也不是多大的事。
「舒婕妤也太謹慎了,王選侍是宮妃,還能怕了尚宮局的嬤嬤不成?」馮秋月對王選侍笑笑,「總歸咱們自己在宮裡頭說話,旁人又聽不見,若是誰傳出去,也只能是這會兒明間里的人。」
明間里除了這些「姐妹」,剩下的就都是舒清嫵的人,舒清嫵抬眼皮看她一眼,心裡冷笑,道:「我宮裡的人自來嘴嚴,還請各位姐妹回去管教一番,可別害了王選侍。」
話音落下,郝凝寒也跟著打圓場:「哎呀,菜都有些冷了,咱們快些用吧。」
眾人壓下心中的難過與擔憂,還是捏起筷子繼續用膳,只有王選侍呢喃道:「還是她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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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婕妤娘娘:那誰,你作話也不配擁有了。
那誰:……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