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衝突
葛生的馬車剛剛在顧府西側門停下,側門便咯吱一聲被人打開。
一張刻薄古板的消瘦臉龐出現在顧明朝面前,下三白的眼睛死寂沉沉地看著門外的馬車,眉頭緊皺,在眉心褶成一道深刻的痕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又長又直。
顧明朝一見到她,臉上的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錢嬤嬤是侯爺的奶嬤嬤,因侯府無女主人,府中中饋便掌握在她手中,她性格執拗強勢,且對侯爺忠心耿耿,侯府上下人人敬畏,連寵妾芳姬都小心翼翼不與她正面衝突,更別說不受侯爺待見的顧明朝和顧靜蘭,基本上一遇到她就沒好事。
顧靜蘭下了馬車,一見到錢嬤嬤臉上露出和顧明朝一樣的神情,不祥預感油然而生。
「大郎君,六娘子,侯爺有請。」錢嬤嬤腰板挺直,像塊木板一樣僵硬地行了一禮,右手筆直地向前一伸,做出邀請的姿勢。
顧明朝暗地裡給芍藥使眼色,讓她帶著顧靜蘭先回去,只是芍藥一動,錢嬤嬤銳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芍藥,刻板又恭敬地說道:「侯爺有請大郎君,六娘子。」
她聲音在六娘子那處加重語氣,眼神直白地看著顧靜蘭,面無表情的面孔加上她沉寂的死魚眼珠,一時間嚇住了芍藥。一旦錯失良機,他們就被侯府下人團團圍住,她只得扶著顧靜蘭,和顧明朝一道進了府內。
顧明朝臉上陰霾橫生,陰沉地隨著錢嬤嬤去了侯爺的院子——今朝醉。侯府如今早已入不敷出,但侯爺的院子依舊是金碧輝煌,蛟紗籠窗,銀炭取暖,雕樑畫棟,行走間,三步成景,五步成畫,院內美婢環繞,穿梭在走廊間香風環繞,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溫柔富貴鄉。
他冷笑著踏進院內,院內的人齊齊行禮喊道:「大郎君,六娘子。」
院子門口,一位長相妖艷,穿著暴露的人嬌滴滴地行禮,聲音嫵媚,姿態妖嬈,眉梢間媚氣橫生,眼波流轉,眉梢都圍著顧明朝打轉,那眼神又柔又軟,像是飽滿的水蜜桃,渾身透著香甜。她是最近頗受侯爺寵愛的香姨娘。
後面的顧靜蘭厭惡地移開視線,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難受,這般嬌柔作態也只有滿腦色慾的侯爺看得上眼。
顧明朝退後一步,神色冷冷的,他避開香姨娘的手,冷淡地說道:「侯爺呢?」
香姨娘捂唇嬌笑,桃花眼更像是能溢出水來,她含情脈脈地看著顧明朝,心中感嘆著大郎君著實是個丰神俊朗的人物,只是這麼站著就讓人挪不開眼睛。
要是當初看上她的是大郎君多好啊。
香姨娘惆悵地想著,視線在顧明朝身上徘徊,顧明朝忍著那股視線,眉頭微蹙,警告意味十足地喊了一聲:「香姨娘。」
一旁的錢嬤嬤眉頭倏地皺起,凌厲陰狠的目光瞬間指向站沒站相的香姨娘。
「香姨娘還是早點回屋才好,我看到芳姨娘的綠衣端著吃食進去了。」顧靜蘭擋在顧明朝面前,淡淡地提醒著。
香姨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憤恨,千嬌百媚地捋了捋頭髮,匆匆留下一句在屋內便著急地扭著身子進去了。
顧靜蘭看著身後的顧明朝,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她想不明白往日里只顧自己享樂的侯爺無緣無故怎會想起他們來。
顧明朝拍了拍她的手,率先走了進來。
帘子一掀開,只覺一股濃郁到令人嘔吐的香味迎面而來,味道沖得顧明朝鼻子一酸,差點便要打出噴嚏來,他在門口站了一會,這才稍微適應了這個味道。
主位上,大腹便便的侯爺坐在榻上,被酒肉浸染過的鬆弛臉龐把原本還算耐看的五官全部遮擋住,只能看到一雙細長,被肥肉擠壓的眼睛。
他身側依靠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這就是目前侯府最受寵的兩位姨娘——芳姨娘和香姨娘。
顧明朝看著這一屋子年輕美麗的女人覺得甚是荒謬,主位上被權色酒欲完全吞噬的人,只需看一眼,心裡湧現出一股股厭惡的情感。
那種感情自深處翻湧上來,攜卷著二十幾年來的所見所聞,看著他從一個唯唯諾諾的人變成如今充滿骯髒的肉體,連多看一眼都會為自己的母親感到委屈不值。
「刑部侍郎真是好本事啊,陞官了就是不一樣,要不是我今日叫你,怕不是也想不起來你爹。」主位上的侯爺一開口便陰陽怪氣地說著,語氣中還帶著一絲嫉妒。
其實顧明朝一進來,顧聞岳早就看到他,他的長子面容俊秀,一雙像極了他母親的桃花眼即使是微微斂起,也能帶出無數光澤,哪怕是他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屋內丫鬟的視線便不由看向他,他就像一塊發光的玉,哪怕只是微弱的光澤也能讓人久久難以移開視線。只要一想到這,他心底便是一股氣,那種氣帶著嫉妒,帶著不安。
他明明是尊貴無比的侯爺,可是當他和他的兒子同時出現,沒人會把視線放在他身上,這讓他惶恐,尤其是顧明朝越來越比他出色,這讓他坐在自己位置上便覺得渾身不安,就像身下的椅子搖搖欲墜一般。
「候爺多慮了,千秋大典在即,各部都忙得不可開交,並沒有故意不來看你的意思。」顧明朝站在門口解釋著。
一旁的芳姨娘捂嘴笑道:「大郎君可別騙阿郎,若都忙,大郎君如何帶著六娘子出門耍去了,今日可當真是個好天氣了,也怪不得大郎君想不起阿郎來。」
顧靜蘭心中一沉,她悄悄抬眼掃了一眼芳姨娘,只見她捂著唇笑著,眼底卻是閃著惡意的光芒,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
顧聞岳一聽,怒氣大漲,冷笑著:「真好啊,就是這年底將至,到時吏部考核,不知孝廉這關,顧侍郎是打算要評個什麼等級。」
顧靜蘭直視著芳姨娘,秀氣柳眉不屑地一挑,露出大家閨秀特有的笑意,冷淡矜持。
「芳姨娘生處內宅,倒是管得寬,也不知是否出門了。」
芳姨娘咬牙,大英國對女子寬宥,在高門貴族這種約束少的女子是特指大家娘子,即當家主母,對於妾室一般之流倒是管束頗多,即使高貴如麗貴妃也是不能隨意出門,倒是千秋公主頂著嫡女之名,出入宮廷極為方便。
芳姨娘吹枕頭風倒是吹得成功,奈何出生不堪,乃是賤籍入府,宗正寺認為有辱門風,遲遲不批侯爺請求。
按理侯府如今最尊貴的人應該是顧靜蘭,她是侯府嫡女,在以嫡為準的大英,她的身份站理又站名,但在侯爺寵妾滅妻的巨大影響下,她過得還不如一個賤籍妾室,這不僅是侮辱她更是打臉整個大英貴族風氣。她豈能不恨她父親,讓她和她哥哥抬不起頭來。
「閉嘴,虧你母親自稱出自太原溫氏,當真是無理,豈可對長輩無理。」侯爺見不得愛妾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立刻轉向顧靜蘭,扭曲著臉指責道。
顧氏未出閣則是來自太原溫氏嫡庶一脈。溫氏乃大英赫赫有名的清貴人家,不論男女皆習文學武,族中子弟遍布全國,如今中書省中書令便是溫氏嫡系嫡子,可謂德高望重。
這樣的矜貴人家是看不上當時高不成低不就的鎮遠侯,但當時老侯爺還在世,親自上門求娶,溫家家主感嘆老侯爺鎮守河南道三十年,且當年有千里馳援救命之恩,這才把顧氏嫁進來。
開頭幾年夫妻還算和諧,顧聞岳性格優柔寡斷,甚至可以說自私,但顧氏出身良好,自然明白夫妻相處之道,只要顧聞岳不算過分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事情在老侯爺邊關殉國后發生巨大的改變,無人約束的顧聞岳性格大變,和顧氏徹底決裂。
顧明朝看向顧聞岳的眼神渾然不想再看自己的父親,他擋住顧靜蘭的視線,面不改色,恭敬地說道:「侯爺多慮了,此次出行是應姨媽之邀,我不過是在長安縣輪值,順道送靜蘭去長安縣。」
永昌候府大娘子可是一個厲害角色,顧聞岳忌憚小姑子強悍的戰鬥力,且永昌侯可比鎮遠侯要來的體面,顧聞岳欺軟怕硬,一聽到是她就歇了心思,而且今日他的目的也不是這個,便轉移了話題。
芳姨娘還想找茬,香姨娘水蛇一般纏上侯爺嬌滴滴地說道:「六娘子也算是嫡女,去哪裡和我們內院人有什麼關係,倒是芳姐姐總是一顆心向外,香兒這輩子的唯一事情就是伺候好侯爺,可不像芳姐姐一般操心。」
兩個女人唇槍舌劍,蜜里裹箭,來回無數次,這才在侯爺的安撫下消停了。女人們的爭風吃醋向來是東風打西風,無趣得恨,偏偏侯爺極為受用。
「這次來,也不是為這事。」侯爺抬眼看了一眼顧明朝,慢悠悠地說道,「明言今年過了也十六了,你是家中長子,如今又是刑部侍郎,還不為你弟弟打算打算。刑部不行,又冷又陰,我看吏部還不錯,你過幾日把他帶去看看。」
這話聽得顧明朝只覺荒謬,那人嘴皮子上下一碰,竟然以為這大英國繞著他來打轉,吏部為六部前行之一,算得上是六部之首,裡面那個人不是十年寒窗出來的,今日這位身在富貴鄉的侯爺不知天高地厚,要把連字都認不清的人放進去,當真是可笑。
「侯爺慎言,大英國每位官員皆是科舉選拔而成,即使是皇宮貴族都需要通過吏部內部考核,豈是侯爺想得這麼簡單。」顧明朝直截了當地回絕道。
顧聞岳勃然大怒,抄過桌上的香爐就要砸過去,顧明朝拉著顧靜蘭眼疾手快地躲開,眼神冰冷地看向首位上的人,那雙眼睛微微上揚,帶出一絲不屑:「顧明言品行如何,能力如何,侯爺應該明白,此事若是傳了出去當真是要給侯爺再帶上一頂藐視聖威的帽子,侯爺還請三思。」
「大郎君當真是不得了了,如今竟連侯爺的話也不停。」
「放肆放肆,來人,來人,給我家法伺候。」芳姨娘一句話,就讓侯爺惱羞成怒。
他最聽不得這句話,讓他覺得顧明朝已不受他的控制。他站起來,失控地喊著,面色陰沉,眼神惡毒,恨不得把顧明朝活活打死。
「聖人招天下之人聚於長安,春還秋住,烏聚雲合,三年不過取百人,倒是侯爺好魄力,一張嘴就要送吏部一個人才。」
一個含笑的女聲自門口響起,緊接著外面傳來驚慌的聲音,只聽到管家氣喘吁吁的呼吸聲。
「你怎麼進來的?」顧明朝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倩麗身影,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下意識問道。
時于歸咧了咧嘴,露出天真無邪的笑來:「翻牆啊!」態度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是否有哪裡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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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沒有三公九卿了,竟然忘記了!小修了一下男主母族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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