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入院
千秋公主大駕光臨,自然是驚動了盛尚書。盛尚書和公主並排坐在首位,公主身穿鵝黃色百鳥朝鳳襦裙裝,足登鳳頭絲履,頭梳隨雲髻,釵環圍繞,顧盼生輝間,眉目艷麗,華貴耀眼。
顧明朝剛進院子一抬眼,便和主位上的時于歸視線相對。他一愣低下頭,沒看到千秋公主輕輕勾了勾嘴角。
「臣顧明朝拜見公主殿下。」
「臣謝書華拜見公主殿下。」
顧明朝和謝書華站在門口齊齊行禮喊道。
時于歸不叫人起來,盛尚書也不好開口,他借著端茶的空隙瞄了一眼一旁的人,又思及剛才的話,也不知道刑部司兩位侍郎是如何得罪公主了,這幾天怕是熱鬧了。
底下兩位侍郎只覺得頭頂上的視線不停地來迴轉著,心中一緊,頓覺大事不妙。
果然!
「坐,以後就是同僚了,有空多多指教。」千秋公主笑靨如花地扔下一個大炸彈,齊齊炸得底下兩人頭暈目眩。他們顧不得禮節,齊齊抬頭看向盛尚書,見他一臉平靜,眼皮子都不帶掀一下,面色不動如山,便知此事到他們這步不過是一個告知環節。
謝書華仗著家世顯赫,且比顧明朝年長,便斗膽問道:「微臣愚鈍,不如公主在刑部擔任何種職能。」
時于歸今日心情良好,也沒想到這事太子哥哥竟然一下便答應了,連帶對謝書華的面色都好了不少,隨手扔出一卷明黃色綢娟。謝書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待打開后便驚出一身冷汗。
——是太子的教旨。
盛潛久聞公主大名,今日見她行事果然不同凡響,連太子的教旨都敢如此隨意對待,但觀她言行舉止又不似傳聞般毫無大家風範,倒是帶著赤子之心的直白,和毫不在意世俗的無所謂。盛潛宦海沉浮五十年,一雙利眼看人自認不會差,但他時常看不透千秋公主所為,就像摸不著顧明朝的所思所想一樣。
——讓他們在一起工作,竟覺得不錯。
老奸巨猾的盛尚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放下茶杯笑著說道:「太子殿下關心長安縣命案一事,特遣公主前來協助,我觀顧侍郎院中還有空餘廂房,不如讓公主移駕至刑部司,剛好謝侍郎也在隔壁,若案件有情況也可隨時彙報。」
顧明朝臉色一僵,他感受到自己身上落著的三個各異視線,硬著頭皮做最後的掙扎。
「微臣辦公地方簡陋,人員稀少,恐難以接待公主,倒是謝侍郎院中奇花異蕊,環境舒服,且謝侍郎經手長安縣一案,到時公主問詢也是方便。」
謝書華警鈴大作,惡狠狠瞪了顧明朝一眼,誰不知道千秋公主和他有仇,年幼時被人暴揍一頓的痛似乎印在腦子裡,一看到時于歸就覺得臉皮疼。
只是他還未說話,就聽見時于歸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如銀鈴鐺鐺,她含笑注視著顧明朝,白嫩手指端著茶杯,臉上笑容真切,眉眼彎彎,眼角的紅痣隨著她生動的表情而躍躍欲飛。
「盛尚書看看,要不是知道顧侍郎為人,本宮還以為顧侍郎不願招待本宮呢。」
謝書華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時于歸一露出這種神情,便知道是有人要倒大霉了。顧明朝倏地閉上嘴,他感受到千秋公主惡狠狠的視線在他身上徘徊,大有再說一句,後果自負的架勢,於是只好行禮謝恩。
盛尚書看著年輕人打打鬧鬧,見事情有了一個結論,這才開口說道:「時間也不早了,還請公主移駕刑部司,剛好讓謝侍郎彙報一下進程。」
時于歸點頭,臉上露出笑來,她伸手,一旁的宮女立刻伸手扶著她,經過顧明朝身邊的時候,她扭頭,小巧白皙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來:「這幾日可就要多多勞煩顧侍郎了。」
「不敢不敢。」顧明朝低眉順眼地說道。
「顧侍郎還不帶路。」時于歸像是偷到了老母雞的小狐狸,搖著尾巴,抬著下巴,得意地說道。
——敢懷疑我!顧明朝啊,顧明朝啊,當真以為我刁蠻任性的名聲是別人送的。
時于歸盯著前面那人的背影,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前方帶路的顧明朝盡量忽略背後那道視線,那視線在他背腹處留戀徘徊,像是一把鉤子,勾得人不由泛紅了耳尖。一段本來半柱香便可以走到的距離,硬生生被兩人走到了一炷香的時間。
刑部司兩位侍郎都有一個獨立的辦公院子,院子隔牆相望,規格都是普通的二進小院落,模樣也甚是古樸。謝侍郎的小院里還種了些花花草草,弄了個涼亭,風雅一番,顧侍郎的院子當真是光禿禿,除了幾棵老樹,便顯得空蕩蕩的。
平日里冷清的刑部司今日僕從如雲,人來人往,不一會兒,千秋公主入住刑部司的消息如雪花般傳遍刑部,一時間,路過顧侍郎小院的人都變多了。
小院內,時于歸坐在一旁,一旁的四大丫鬟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指揮著僕人放置東西,一籠籠物件被抬了進來,分散到該去的地方,不過是一炷香的時候,小院煥然一新,花團錦簇,紅燈高挑,空氣中都瀰漫著淡淡的清香。
再看公主暫時辦公的屋子,門內門外被掛上輕紗,屋內銀絲炭的火盆驅散了寒意,原本空蕩的博物架上,擺滿了各色珍奇珠寶,人間精品,花色鮮艷的地毯,從屋內鋪到屋外,貌美婢女穿梭其中,裙擺飛揚,珠環叮咚,當真是金玉滿堂,金縷羅襦,迷了眾多人的眼。
時于歸坐在首位,也不言語只是端著茶輕抿,對下方的顧明朝也沒有多餘表示。等大宮女立春恭敬行禮表示以整理完畢后,這才放下茶杯,施施然開口說道:「下去吧,我和顧侍郎有話要說。」
立春並不多言,行禮後退下,她站在門口,揮退院內的其他人,自己則站在門口恭候,低眉順眼,安靜得能讓人忽略到她的存在。
顧明朝有些恍惚,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只在瞬間便變了模樣。平日辦公的屋子大都陰冷得很,刑部清水衙門,發放的炭火哪有這般多,這般優質,如今只是坐著便覺得如入春天,溫暖舒適。
「顧侍郎!」時于歸笑眯眯地喊著顧明朝,綉工精美的博衣寬袖像花般散開鋪滿了椅子,明亮的鵝黃色裙擺印得她面色嬌艷,連不甚明堂的廳堂都瞬間亮了起來。
顧明朝起身行禮,態度恭敬,非常痛快地低頭認錯:「微臣失言,公主做事敏銳,舉一反三,豈是投機取巧之人,剛停屍房微臣無意冒犯公主,還請公主贖罪。」
剛才公主的一番做派下來,顧明朝回想了和千秋公主這幾日的相處上,覺得事情大概率出在早上停屍房自己心底那點微薄的不堪想法被公主發現了,怪不得出門前,對他說了那番話,
——「你不會以為我的名聲都是別人捧出來的。」
這幾日相處,他隱隱也摸出點千秋公主的脾氣,她性格驕縱霸道,說話方式直接,做事簡單粗暴,但基本上對事不對人,行事跋扈,但尚有分寸。
對待章沛書之流,從不以權壓人,雖態度囂張卻有理有據;對待侯爺此人,國法家法齊上,握住侯爺弱點,死命捅刀,又處處留情,不會把人逼起暴怒;對待芳姨娘卻是直截了當,棍棒加身,嚇得人再也起不了幺蛾子。
她深知底線在哪裡,牢牢握住這根線,仗著聖人寵愛,行一些看似動靜轟轟烈烈,但往深處講又算不得什麼大事的事情,聖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誰還敢揪著公主錯處不放。
所以總的來說,公主的名聲確實是靠自己實打實作出來的,沒有一點誇張之情。
時于歸眨眨眼,見他這麼快認錯又覺得有些無趣,原本坐得挺拔端正的坐姿,也放鬆下來,姿態隨意,再說話時,那種帶著隱隱針鋒的感覺便消失不見了。
顧明朝坐回原位,心裡鬆了一口氣,知事情到此為止了。公主說到做到的本事也是出了名的,雖然大部分都是在小心眼報復人的時候實現。
「顧侍郎當真無趣,我這滿肚子事情都沒得說出來,當真是難受。」時于歸唉聲嘆氣,小臉上露出一絲遺憾,活像到嘴的老母雞跑了的小狐狸,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求了哥哥教旨才能來的,太子也是被磨得沒辦法了,很快便叫人擬了公主協助辦案的旨意,把她打發走了。
顧明朝心裡閃過一絲慶幸,可不是誰都受得了公主的主意。他面色不動聲色,宛如不知公主滿肚子壞水,公事公辦地說道:「此事謝侍郎明確和微臣交代,和……不想干,不知公主是否依舊為此事而來。」
時于歸聞言,一聲嗤笑,語帶嫌棄地說道:「謝書華知道什麼,連人皮……都不知道,沒用,謝家人這輩子沒幹的出一件好事。」
下座的顧明朝視線一凝,琢磨出一絲不一樣的味道,公主似乎不僅僅是對謝家小輩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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